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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青杳这话,可是说得我有几分糊涂了。”刘颐心生疑虑,见她说得云山雾罩,便索性自己把话摊开了讲,“我是个乡野鄙妇,没有什么本事,单单只会为了自家人出头而已,此生所求不过让阿弟平安长大,万没有别的所求。青杳的能耐,我心里是知道的,相较于他人,也算是十分信服,今日这些话头,又是从何说起?”
青杳望她一眼,脸上残余的惊惧散去,露出微笑来:“只是见了胡小娘子,一时心中有些感悟罢了。”
刘颐见她不肯细说,也没有强求,转而问道:“胡大娘又是怎么说?”
“胡小娘子自述了一番身世,很是有些可怜。”青杳起身剪了灯,缓缓说道,“殿下与她乡里乡亲的,想必也是知道,胡小娘子家里做主的是个刻薄的后娘,时时念着要把她卖了出去,好给她妹妹置办些嫁妆。此前因着和徐娘娘胞弟有段婚约,后娘还有些收敛,后来看见攀亲无望,徐娘娘的弟弟还进了大牢,就起了念头,要把她拉到人市里插草标。她倒是还有几分福气,先帝龙驭宾天时,殿下被瑶川夫人接了来,她后娘带着妹妹出来看热闹,她便趁机卷了几个钱跑了,一路风餐露宿,竟没被叛军裹挟了去,妆成个乞丐到了元都。又在御道、宫道间徘徊许久,才等见了公主的车架。”
刘颐不禁一笑:“她倒还认得我。”
“本也是不认得的,只是今日虎川侯夫人设宴,有几位贵女派头大了些,张张扬扬地清道。她听见说法,晓得殿下必是去的,便大胆在此守着了。”青杳慢声细语地道,“审了她一遭,倒是看得出是个细心人,虽然不懂规矩,胆子有些大了,但也还算有几分眼光和聪明。好歹也是身家清白之人,殿下要是起了善心,不妨留她一留。”
刘颐微微垂眸,想了一想。昔时胡大娘提出要她庇护,她虽然莫名其妙,却也算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如今既然有能力,眼见胡大娘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同是在后母手里讨过生活的,帮她一帮也是无妨。再怎么样,衣食也算不用发愁。至于将来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想到这里,她便点了点头,道:“我就不见了,你来安置吧。起个名字,派个姑姑教教规矩,若是学得好,就来这里当差吧。”
青杳笑道:“殿下真是宅心仁厚。”胡大娘的事情,便就此按下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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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秦以后,诸国混乱的法度得以统一,妇女的权利却也跟着收束了。到汉太祖时,有意要提高女娘地位,然而因着如今这些行业,大多是要卖力气,又有一帮腐儒鼓吹阴阳调和,认为男儿才是承继香火的根本。有些身份见识的家里倒还好,若是投生在平民百姓家,少不得是要受气又受苦了。
为着人丁发展大计,本朝严禁溺死婴儿,即便是父母下手,也视同谋杀。偏生那些想要儿子的,一胎胎下来却多是女儿;或者乡下人不懂得避|孕,一生中要有十几个子女,儿子成年又要应选,每年要从各地选出十万兵卒来,轮番去上战场、修城池陵墓……一来二去的,倒是家家都是女孩儿多些。什么物件一旦多了,便不值钱,人也未能幸免。更何况俗语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长大了便不再是自己家的人,代代的偏见积累下来,到了如今,乡下人家里看重女孩的并不多了。
刘颐立意要做守灶女,这长女守灶的风俗,倒还是先秦时传下来的,如今并不多见了。朝廷倒许立女户,可是不准是寡妇,也不准家里有亲眷兄弟,一族里死得只剩了一个,方才准许坐产招婿,然而也是万分艰难。刘颐一个也不占,说是守灶,其实也只是跟着兄弟过活,一辈子不嫁罢了。她把刘颉养大,有着抚养的恩情,刘颉也自当奉养她终年。
这是先前看着父亲不能助力,继母又是那种德性,阿弟年纪又幼,才不得已想出的办法。按理如今成了公主,再不该提这样的事情。然而刘颐却越想就越觉得这身份于自己十分合适——她是长公主,除非皇位上坐的不姓了刘,地位便能一直尊崇,嫁与不嫁,对此影响并不大。而她深知自己的秉性斤两,若是从民间择婿,对方难免不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心有隔阂;而若是从官宦子弟、门阀贵族中择婿,对方又岂能看得上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公主?
思来想去,倒还是不嫁的好。
刘颐向来主意很定,心里有了想法,便钻破南墙也要行下去。既然对婚姻没有期待,这辈子唯一属于她的盛大庆典,恐怕也只有及笄礼了。刘徐氏是想不到这个的,便是想到了也不会主动提;梅八子心胸狭小,对她还怀着怨恨,自然也不会想得起来;阿父么,就算记起了女儿的生辰,又插得上什么手?倒还亏了如今与瑶川夫人交好,拂煦又不知因着什么原因,在刘盼耳边提了提,这才有了她今日的及笄礼。
一个多月的时间,说仓促也是仓促了,可瑶川夫人处处办得体贴妥当,精心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刘颐心下感动,念了她这个好,却并不对自己的及笄抱有什么期望。她自知底细,若说之前还有几分天真幻想,上次面见了诸位京都贵女后,便悉数破灭了。她粗生糙养,和这些自幼养在富贵里、被诗书琴棋熏陶出来的贵女天生便不是一路人。她们排斥她,她也挤不进她们的圈子,纵使她不愿意做个摆设,可也是日后的事了,及笄礼上的亏,是势必要咽下的了。
不抱期望也好,刘颐心里反倒自在了许多。按部就班地行完流程,和几个被特地挑选出来的贵女客套两句,这一场及笄礼也就中规中矩地完毕了。
然而未曾料到的是,及笄礼过后,却又扯出桩事来。
考虑到汉室里如今够得上身份的长辈并不许多,瑶川夫人另请了一位赞礼,自己做了正宾。主人方面,只请了刘盼一个坐镇,事情也就过去了。然而朝中偏有几个酸脖子御史要拿新君来树青史,联名来上了个奏章,声称陛下既有妻子,为何不早早册立中宫?连累得公主及笄这等大事,竟要累得一个外人上下操办,于礼法上,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一边又有看不过眼的大臣趁机上奏,弹劾瑶川夫人种种越矩事,要薅夺她上朝廷奏的权力。两方人马加起来,堪称是接连轰炸,偏偏又都能联系到一起,每日里说得刘盼烦不胜烦,恨不得溺死在后宫温柔乡里。他新近又宠幸了几个颜色不错的宫人,正是得趣的时候,还想攒把劲来再生个儿子,哪里听得了这些谏言?
刘颐无意去留心这些个事,可她自己无意去听,却总会有旁人源源不断地学给她看,便一边笑一边在一旁看戏。按理说,刘徐氏既然是刘盼明媒正娶的继妻,如今上|位成为皇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然而刘颐姐弟一向与继母不睦,看见她倒霉,便会觉得开心,如今刘盼迟迟不应这茬,反倒正中了刘颐的意。
至于她自己有没有封号,便被一干人等给忽略了。她是皇帝原配长女,长公主的地位是板上钉钉的,封号有没有,人都摆在这里,万万忽视不得。可是自从椒房殿里传出了刘徐氏有孕的传言,却没再有几个人提起请封太子的事了,这事倒是有些古怪。
正在这个时候,春露来报,说是那位奉命学规矩的胡小娘子来对刘颐叩头谢恩,问问刘颐准不准许。
刘颐如今眼力有长进,一眼便看出她是收了胡大娘的贿赂,才专挑了个青杳等人都不在的时候报了上来。只是不知道胡大娘有什么能打动她的,竟然让她不顾了事后责罚的危险。她也并不去问,刚好读书有些倦了,便让春露带了她进来。
胡大娘进来叩头,如今面貌较之以前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她皮肤仍然很黑,却显出了麦色,一把枯草似的头发养得多了些,身上穿着宫人的袄裙,整洁漂亮了许多。看人的时候,也不再有那种畏畏缩缩的感觉了,行起礼来自信流畅,颇有些不卑不亢的感觉。
“民女胡月,向殿下谢恩,多谢殿下当日援手之情。”
听她口称民女,刘颐有些讶色,小锤砸在核桃上,淡淡道:“不碍什么。你我本是同乡,我也算应了你所求,帮你一把。只是今后,你若不愿做宫女,可想好了其他去处?”
“民女仰慕殿下风采,愿为殿下鞍前马后。”胡月跪在地上,头却抬着,自信地道,“民女虽然出身卑微,却是殿下知根知底的人,此间除了殿下,再无旁人可以依靠,愿为殿下效忠。”
刘颐轻笑一声。青杳虽不肯说,可胡月一看便是个有野心的,不用她问,为了增加筹码,她自己便会暴露出来。只是胡月说想为她效力,她却不怎么相信,只是淡淡道:“哦?你这是看不上宫女的位置,要做门客了?请个女门客,也未尝不可,你又有什么本事?”
胡月想了想,道:“民女若说鸡鸣狗盗,恐怕公主是要笑了。不瞒殿下,民女幼年时有奇遇,却是跟着一名老丈学了望气,自认识人占卜有些火候。”说罢怕刘颐不信,还特特地加了一句:“若非当初看殿下很有贵气,民女又怎会去对殿下讨那约定呢?”
……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