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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眼前那个巨大的中门,“岳麓书院”四个大字再次赫然在目,宋君鸿拍了拍身后那匹还在打着响鼻的骏马,开心地笑了起来。这里,真的是一个给了他无数快乐的地方。
圈养了坐骑后,宋君鸿一边走着,一边和遇到的熟人们打着招呼,不知不觉间便回到了自己的屋门前。掏出钥匙来“卡嘣”扭开那个老旧的黄铜横开锁,推门进去,屋里光线似有些暗淡,他走到窗前那那几户窗户一一支开,让明亮的上午阳光照进了屋来。
桌上有一层稀薄的飞尘,在此刻的阳光中也显得似是罩上了一层暖意。
宋君鸿在屋里打量了一眼,真好,一切还是旧模样。
他把行李一放下,便拿起了扫帚和抹布开始打扫起来。
没过多久,收工的李孟春便听到了宋君鸿归来的消息,高兴地立刻奔了过来,一进门就大喊道:“子烨,可想死我了!”说着兴冲冲的就要来熊抱宋君鸿。
宋君鸿忙一错身闪开,指了指自己笑道:“正在大扫除,一身的灰尘,别沾上。”
“怕啥?”李孟春蛮不在乎地继续上去抱了一下,然后又笑着捶了宋君鸿一拳,也不再多说话,挽起了袖子便和宋君鸿一起忙活了起来。
用了小半个时辰,两人总算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了,李孟春往椅子上一坐,说道:“中午再休息一会儿后,下午就和我去后山摘野果子吧。”他把身子探了过来,兴奋的说:“我看后山结了一大片山坡呢。”
宋君鸿笑着说道:“今儿个不行,一会儿还要去鲁山长那儿去拜侯一下,明天吧。”
李孟春有点扫兴的“哦”了一声。宋君鸿笑着把一个蓝花布包裹放到了他的面前:“给你们几个捎的礼物,猜猜是什么?”
李孟春的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
......
下午申时后,宋君鸿才来到了鲁如惠的屋门前,尽量故意来晚了一会儿,但现在书院没事,鲁如惠也上了年岁,怕对方仍在休息,宋君鸿也不敢太喧哗,只是用手先试探性地轻轻叩了一下门,门内无人应声,但屋门却随声向里轻轻的移动了开了约有寸许。
如果人不在,那怎么没有锁门呢?
宋君鸿满心疑惑的又把门推开了稍许,伸长脑袋往里瞅了一眼,却见鲁如惠正一动不动的坐在书桌后面,目光直愣愣的望着空荡荡地桌面,安静地像一尊雕塑。
宋君鸿小心翼翼地拾步走了进去,来到鲁如惠面前,轻声唤了一句:“鲁山长......?”
鲁如惠兀自不觉,宋君鸿只好又大了大嗓门,唤道:“山长,学生回来向您问安了!”
“啊?!”鲁如惠身子一激凌,像听到雷声一样的一脸惊谔,抬起头来看到是宋君鸿,才稍稍回过些神来,笑道:“是子烨啊,什么时侯回来的?”
“今日方到。”宋君鸿笑着把手里捧着的一个小坛子递了过去:“这是一份我们那的土酒,郑师说山长爱喝,便给捎了一坛来。”
鲁如惠接了过来,打开酒封闻了闻酒味,赞道:“好香啊!”
“并不值得多少钱,却是家母亲手酿制。”宋君鸿笑了笑,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过去说道:“山长让学生捎给郑师的信也已经捎到,这是郑师的回信。”
鲁如惠笑着接了过来,又问了几句郑知庆和宋君鸿父母的消息,宋君鸿也都一一作答了。
鲁如惠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但宋君鸿却觉得他此次的言谈之中有一丝奇怪的感觉,似是心思全然不在眼前和自己的这番交谈上。
他以为鲁如惠是有点疲惫,便也不敢久待,又随口聊了几句后,便起身告辞了。
鲁如惠也不挽离,待迈出门去宋君鸿返过身来帮着闭合双门时,又好奇的瞅了鲁如惠一眼,却见他缓缓摸着自己送的那坛子酒,又开始目光直愣的发呆了。
在门完全闭合时,一声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宋君鸿疑心那是一声忧叹,但又疑心自己听错了。
“怎么样?这么快就出来了?”此时刘羽、柳丛楠和李孟春都侯在门外,刘羽笑道:“还以为你仍需要再过一会儿呢。”
“鲁山长最近......”宋君鸿迟疑的张了下嘴。
“怎么了?”余下几人问道。
“没什么!”宋君鸿摇了摇头,终于觉得还是不问了。
柳丛楠上前一把扯住宋君鸿,大笑着说道:“走,山下喝酒去。你回来后,现在可就缺晋夫和美池了。”
宋君鸿回到书院是在正月二十二,但等到“曲涧六子”全都凑齐时,却已经是正月二十五了。
六个人再次聚在一起,举杯分别说起自已在这过年的两个多月时的各种见闻,有着说不尽的快乐和热闹。
“不行,不行!不能再喝了!”正当几个人渐渐喝到酣畅时,却不想刘羽突然拦住了要给自己添酒的方邵摆了摆手说道。
“咦?云飞兄,你以前可是号称千杯不醉,江海之量的啊!”方邵奇怪地问道。
“呵呵,家教严了呗!”柳丛楠在旁边吃吃笑道。
据说在这两个多月里,刘羽与露香的感情突飞猛进,而这一艳闻早被假期间也一直守在书院中的柳丛楠目睹并添枝加叶绘声绘色的描述给了其他几人。
“露香说过,以前我总是过于酗酒,这样下去对身体必然不好,所以给我定了量。”看到也无法抵赖,刘羽只能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哦——”几个人一起故意拖长了声音,怪笑着看向刘羽。
刘羽大窘,只好一把夺过方邵手里的酒壶,自己给酒杯续满,说道:“就这一壶啊,不能再加了。”
“是——”余下几人再次拖长了声音怪笑着答道。
“可惜啊!”王玉田举着酒杯笑道:“这世间多了一个温柔乡中客,但以前那个放浪形骸,在百酒千花丛中洒脱而过的云飞兄却再也不见喽!”
刘羽一见众人那混杂着笑意和羡慕的目光徘徊在自己脸上一直不去,大感窘迫,便拿手一指方邵笑了起来:“说到温柔乡中客,诸位贤弟难道都忘了咱们中间其实还有一个曾说趁过年间要回家提亲的人在呢!”
“对啊!”柳丛楠一拍掌,借着酒意揽住了方邵的肩头,问道:“好兄弟,打算什么时侯请我们吃喜酒啊?”
“想吃这酒也不易啊!”方邵摇了摇头:“家母终于答应了我接赵家小娘子过门。”
“那你叹什么气?”宋君鸿笑了:“好梦成真,不是应该开心的吗?”
方邵突然伸出了两根手指说道:“但没想到家母却提了两个条件:一是要我同时迎娶二姨妈家的表妹做为正室,而赵家小娘子只能委屈下做二房;二是要我先进京赶考,过了这次大比之后才能娶妻成亲。”
“连你也要进京赶考?”几个人都小小吃了一惊。
“嗯!”方邵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我这次回来,一是要向赵家小娘子告个别,二来也正好等着过几天陪云飞兄一起上京,必竟是两个人同路也好有趣些。”
“什么时侯走?”柳丛楠黯然问道。
“我们两天之后就出发。”刘羽答:“礼部试士,在二月初。咱们书院虽离京城较近,但也时间很紧迫,不得不赶紧出发了。”
柳丛楠低着头突然不吱声了。刘羽和方邵是他最早结识的两个好友,可现在他们俩都要离开书院了,这让他不能不顿时在心底泛起层层离愁。
宋君鸿能体谅他的心情,上前揽着他的肩膀说道:“咱们同读一个书院的书,将来也必然需要同过一个科举考试,只是争个早晚一两年的差别罢了。说不定我们很快就有再见之日呢。”
柳丛楠感激地冲宋君鸿点了点头,又为自己的小儿女之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冲刘羽和方邵高高举起酒杯道:“人生如鸿燕,聚散两匆匆。此时一别,咱们兄弟还是要常常联系的好。”
“来,共饮此杯!”宋君鸿举杯说道。
几个人哄然响应,一起端起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今天一定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柳丛楠性情中人,此时只恨不得一醉无忧。
“呀!糟了!”王玉田晃了晃酒壶:“要没酒了!”
李孟春抓起了桌下的另外几个酒壶,摇了摇,也都是空空如也!
“真扫兴!”柳丛楠泄气的瘫坐回了椅子上。
“那又能怎么样?现在天色已晚,书院的大门早关了,根本没办法出去打酒。”方邵无奈的嘟囔了一句。
这时刘羽的酒虫却已经完全又被勾了起来,借着几分酒水泡出来的胆子笑嘻嘻的说道:“其实,我倒是知道书院里有个地方可以去搞到酒。”
柳丛楠疑惑的嘟囔了下:“书院里?”
刘羽得意的笑道:“我以前也曾去过几次,难度你忘了?”
柳丛楠恍然大悟:“你、你是说......”见刘羽笑着点了点头,他迟疑的道:“这不好吧?万一又被抓住怎么办?”
“那算了,我们几个喝,你别酒。”刘羽撇了撇嘴:“说要继续喝的是你,说不敢去的也是你。”
柳丛楠也是刚刚二十血气方刚,听闻得好友这么笑话自己,立刻把杯子一摔:“同去!谁说不敢去的?谁不去谁是小婢养的。”
于是在这个夜色已深的时间里,一朵慢慢飘过来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六个身穿儒雅士子长衫的年青人却躬身缩脑、蹑手蹑脚的沿着墙角向书院的后院慢慢的溜了过去。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小屋子前,在最前面领路的刘羽向身后几个人比了下手势:“都噤声,别吵醒负责看守的老张头。”
几个人忙胆战心惊的一起点了点头。
刘羽满意了笑了下,刚准备继续摸过去,方邵一把又拉住了他,小声地问道:“对了,这酒窖是不是应该落锁了啊?咱们难道要砸开它吗?”
刘羽笑了一下,“我偷摸进来过好几次,岂能没有准备?”他把手往腰畔一掏,掏出一串钥匙说道:“以前早就偷配过了一氢。”
宋君鸿大汗,看来这位云飞兄此前为了喝酒,什么都干的出来。
刘羽领着大家悄声走了过去,举起钥匙刚要开锁,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宋君鸿问道。
“门居然没锁。”刘羽皱着眉答道。他伸手一推,酒窖的门果然在“吱呀”一声里就晃开了。
望着里面黑古隆冬都瞅不大清楚的台阶,胆子最小的李孟春犹豫了一下:“要不咱们别进去了,都回去睡觉吧?”
柳丛楠回身瞪了他一眼:“都已经到这里了,怎么可以这时再说回去?再说了,入宝山岂能空手回!”
李孟春立时不敢说话了,只是紧紧的揪住了宋君鸿的袖子。
刘羽他吞了吞口水说道:“不管那么多了,我打先,你们跟着。”
说罢,他一马当先,撂起衣衫的前摆走了进去。柳丛楠、方邵和王玉田也忙跟了进去。
“没事儿,一会儿你就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千万别走散了。”宋君鸿回身拍了拍李孟春,安慰道。
李孟春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壮着胆子忙也追了上去。
酒窖里很黑,幸亏有从屋里拎出来的两支烛台能帮着照亮些身边小范围的一些地方,刘羽驾轻就熟的领着几人来到一排堆的小山一样的酒坛子面前,说道:“就是这里了,咱们快搬些回去。”
于是几个人喜出望外,慌忙上前去搬酒坛了。
李孟春的手才刚搭上酒坛了,突然便定住了。
“怎么停了?还不快搬!”他身后的王玉田低声嚷道。
“不对,有声音。”李孟春说道。
几个人忙一起屏住了呼息,别说,还真是立刻听到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声响。
前方那黝黑的空间里,似有人在发笑。笑起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却又听了让人毛骨悚然。
“有、有鬼!”李孟春的脸立时变的惨白!
王玉田脚也抖了起来。一般没有母亲看护的孩子晚上都易怕鬼。
即便是柳丛楠、方邵和宋君鸿脸上也都变了颜色。
“别胡说,这里我来过很多次了,哪里可能会有什么鬼?”刘羽低声叱道。
“要不、我们先派个人过去探看下?”宋君鸿犹豫了一下,建议道。
“不行!要走一起走,要留就一起留,咱们不能落单。”说这话时,王玉田就差和李孟春俩人搂到一起去了。
刘羽和宋君鸿交换了下眼色:“走!过去瞅瞅。”
于是几个人放下手里的酒坛子,一起胆战心惊泊帖着墙慢慢溜了过去。在经过两处堆放的酒坛子后,几个人终于来到了声源的发出地。
“看,那里有个什么东西。”柳丛楠指着前面黑暗中似有一团似微微活动着的墨影说道。
“怎么办?”刘羽向宋君鸿问道,他是目前自己这几个人里面保持最多镇定的人了。
“去看看!要不然回去一定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宋君鸿必须受过那么多年唯物主义无神论的教育,这时一咬牙,接过了一个烛台说道:“晋夫兄,你和我一起上前去看个究竟。云飞兄,你路熟,要是有什么情况,就赶紧领大家跑出去。”
于是宋君鸿和方邵两个人小步的慢慢摸了过去,举起了烛台一照,立时人就呆住了。
“鲁、鲁山长——”
余下四人也闻声惊讶的一起围了上来,打眼一瞅,果然确是鲁如惠。只是他此刻滩坐在地上,倚着一堆酒山,一边举起手里的酒坛子灌上一口,一边“呵呵呵呵”的低笑着。
他此时须发凌乱,面容憔悴,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仪。
宋君鸿六个人面面相觑,走又不是,留又不是,一时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犹豫了一下,宋君鸿必竟担心鲁如惠的情况,趋前两步走到他的跟前,轻声问道:“山长,您这是怎么了?”
鲁如惠睁开惺忪的醉眼,这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宋君鸿,又抬头瞧了几眼刘羽他们五个人。突然笑了起来:“你们又是来偷酒的吧?”
六个人只能尴尬的笑笑,这个时辰,这个地方,要说是过来游玩的,怕是也没人会相信。
“山、山长,我们知错了,这就回去。”刚才还神勇无比的刘羽突然想起半年前他在这里偷酒被抓后的悲惨结局,立刻蔫了下来,垂手低头的说道。
“哈哈哈哈哈——!”鲁如惠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声凄音惨,竟让人不知他倒底是要哭还是想笑。
宋君鸿六个人疑窦丛生互相瞅着,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等鲁如惠笑完了,他突然一指身前的那堆酒坛子,说道:“你们每人搬一坛子,走吧。”
不挨罚啊?还能继续偷酒?天下竟能有这种好事?几个人都更是呆住了,犹疑中缩手缩脚的不敢动弹。
“还不快搬了滚蛋,难不成想等我发火吗?”鲁如惠突然大喝道。
六名学生吓了一跳,忙慌里慌张的过去搬了酒,刘羽舔了舔干燥的舌头,颤声问道:“那山长,我们真的走了啊?”
“滚!”鲁如惠把手里的坛子一摔吼道。
宋君鸿六人哪里还敢再留啊,忙前推后拥的抱着酒坛子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