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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烦躁,再打李冬夜的手机时却发现她已然关机了。骂了一句f**k,我想我终于能体会到江左易对我的怨气究竟由何而生。
身边栓着个不省心又不听话的女人,的确是很窝火的。
我捏着手机犹豫了一下,我说苏医生,你的姐夫劫不了飞机,但总能劫个人吧。
“你想让林语轻帮你顾着点儿李小姐?”
我说我知道现在还请他帮我做事实在是有点不近人情了,说到底,他连一分钱都没收过我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给了他一个像安迪那么好的孩子带在身边。他要是不肯再出面了,我就找安迪去帮我。
“舒岚,你的阵脚乱得比敌人想的更夸张。所以一直在失去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无法翻身。”苏西航等红灯的时候突然就这么对我说了:“这就是男人们宁愿隐瞒也不愿让女人参战的原因。”
我怔了一会儿,问他说你懂这种感觉么?一个不知道能把触手伸的有多长的敌人,有时拿刀有时握枪,如芒在背地盯着你。
你永远算不准下一个她要杀的是谁——
苏西航说他懂,正因为懂才知道面对这样的敌人,只有两种方式:要么比他强大得多,分分钟碾压。要么就找出化解不共戴天的仇恨的方法,是人,就总有软肋对不对?
我说第二条不成立了,从那个无辜的姑娘浑身**着滚下后备箱的那一刻,大家就不可能再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聊天了。
江左易已经启动了第一条的爆破模式。
短短半天的时间里,我从你们三个不同的男人口中听到了同一句评价——
江左易就是个疯子。
而所谓疯子,不过就是在形容他为达到目的而毫不顾及后果与代价的行为。
“既然这样,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他将高山峰送进警署,不惜把整个江源集团拖下水也要翻开中山建业的旧账。他不在乎谁来扛这个罪名,但目的是要你们的敌人竹篮打水一场空,所有的黑账被清查个底朝天,所有的私钱叫某些人一文也占不到。
这种时候,他不会让你的前夫出事,让你的朋友出事的。就算不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他的战局。”
我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中山建业马上就要面对经济清算稽核,这种时候,就算我不用痛哭流涕地去求,江左易也会想办法保护好重要证人的。
我退缩了,因为我一点都不愿意再用低三下四的态度站在那个盛气凌人的男人面前。
作为一个几次三番都保不住孩子的女人,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再以‘外强中干’的形象出镜。
后来我问苏西航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他告诉我说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能有一天站在局外看别人撕逼,是件比看恐怖灾难片更爽的事。
“我只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比我哥聪明。他傻逼,惹江左易,活该。”
我:“……”
苏西航把我送回家以后,我道了谢并下车。简单收拾了几样衣服,我决定还是遵从医生的嘱咐,乖乖入院吧。
这时候叶瑾凉的电话打了进来,问我在哪。
我没想多说自己的事,只是支支吾吾地表示,我在家。
“你们已经出来了?”
“我出来了,但是辰风还留在里面接受调查。”
我一下子就懂了,这是你们的策略吧?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被确认是绝对安全的了,但是警署里总归还是相对让人放心的。
杀敌的同时,没有人不想自保。所以叶瑾凉告诉我说,按照江左易的要求,杜辰风会把整个中山建业的所有异常账项一一坦白给警方。这几天他所说的一切,未来都是要成为呈堂证供的。
“他只是我们雇聘过来的财务经理,我叫他不要往自己身上揽。这种时候,态度越客观,对我们反而越有利。”
我听得头皮发麻,我说你给我的感觉怎么好像只要他走出警署的大门,陆林霜的人就会端着机关枪扫射一样。
我心里有点难受。说实话,总觉得江左易选择这样一条路分明就是有故意要报复我的成分。
报复我当初自以为是地把祝丹妮拉下水,报复我害死了她。
所以今天,他这是要把我身边的朋友推上浪尖,给陆林霜当靶子是不是!
“舒岚,你先不要管江左易要做什么。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的目的跟我们相同,要对付的人跟我们相同,只是手段专横着不同的风格罢了。所以我们也要做好自己的准备。”
我都忘了叶瑾凉也曾在我身前当了三十年的风雨,忘了他同样不是一个随便就能垮塌的男人了。
我说你放心我没事,至少现在,你还是那个愿意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的男人。对吧?
“要不你过来老家一趟吧,我带了两个警察,想把咱爸的东西收拾一下。”
我说你指的是我家的别墅?
我爸入狱后,这别墅就是莫巧棋和舒颜在住。莫巧棋死在这房子里,当时是冬天,她把半身打瘫痪了的李同带进来,给男人和儿子做了顿丰盛的晚餐,然后封好了门窗,打开了煤气阀。
清明节那天,我把我爸下葬了。房子里有我妈妈的名字,我本想着过段时间再去处理的,所以连爸以前的东西都没动过。
叶瑾凉要来找我爸爸的东西可能也是出于这样一方面考虑,既然现在已经到了决战的赛点。我们要是能从爸爸以前的一些来往文件或者什么什么资料里找到一些有关中山建业的证据,也算是配合调查,守法立功了。
毕竟,我们谁都敢说自己就有那么干净。
我们是生意人,资本家,当初同样也抱着侥幸的心态想要洗白这一汪臭水沟。
因为人在钱面前,永远是脆弱地跟单细胞生物似的。
我觉得江左易还是输了,至少,他答应我帮我守住这方家底是做不到了。
而我,同样释然地意识到——当初的自己是有多么可笑。
我早该劝我爸自首的,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在警署里抱着侥幸的心态试探。大不了再判他个十几二十年,也好过这般不明不白地送了性命。
下楼的时候,我发现苏西航的车还没走。
“苏先生,您……”
“我在打你电话,你始终占线。”他说,他正打算问问周围的保安我住哪里,准备上楼去找。
我惊讶万分,说你找我要干嘛?
苏西航瞥了下眼睛,目光落在敞开车门的椅子上。红殷殷的一片血迹,怵目惊心的。
我很尴尬地翻包找皮夹子,我说对不起,这点钱你拿去干洗好了,真抱歉——
“舒岚你是不是有病,你怀孕初期这么严重的出血居然还大摇大摆地从医院里走出来?”
我说我这不是回家收拾东西呢么?马上就回去住院。
“医生怎么说?”
我咬了下唇,说医生的意思是,可能宫外孕。
我没敢抬头,病人见医生的感觉往往就像学生见老师似的。
“四十多天的宫外孕,你不赶紧手术还往外跑,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可是还没确诊啊,只有一点点阴影而已。我以为……至少还有点希望。”
“跟我回医院。”
我摇头说再等一下行么,我还要再回一趟我爸那里。
“你知道我不敢动你的,因为你现在这个样子就跟一条随时随地会爆的炸药包。打个喷嚏,咳嗽一声,蹲下冲个马桶都有可能出现宫外妊娠流产,引起血管爆裂,直至失血休克危及生命。
告诉我你的医生是谁?就这么放你出来,我明天就去医疗监督业内组织投诉他!”
我捏着车门,说苏医生,你中过枪么?
苏西航:“……”
我告诉你,我中枪时对穿了锁骨动脉,失血近2000毫升都没事的。
就算流产也要不了我的命。
你要是好心,且不怕我弄脏座椅,就再麻烦搭我一程。
我已经答应人家医生了,今晚肯定去住院观察。但现在真的是临时有点事,不得不去办。
当然,我也理解你的顾虑。你们本来就是局外人,大家都不愿意再跟江左易扯上关系,自然也会选择离他的这个孩子远一点。
我伸手叠在小腹上方,笑容戚戚然。
“现在病人太多了,有的身体有病,有的脑子有病。我是医生,有父母心,但不是谁都能救谁都能管。”苏西航侧倚在车门上看了我一会儿:“你和江左易,不过都是在走一条让自己后悔,让对方也后悔的路罢了。
今天我把话说到了。其他的,管不了了。”
他挥了挥手,帮我拦了辆出租车,说自己还要去接女儿放学呢。
我很感谢他最后的掉头离开,我喜欢他浅尝辄止的好奇和泾渭分明的尊重。
因为有些路,我们更喜欢自己一个人走,不需要陪伴。
“舒岚你过来了?”我到达老家别墅的时候叶瑾凉已经在等我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商业调查科的工作人员。一个年长点的,另一个是年轻的女孩子。
我哗啦哗啦地掏钥匙,对着门锁插了几下也没塞进去。脑子有点晕,冷汗冒了一脑袋。
“舒岚你没事吧。”叶瑾凉扶着我进去:“你脸色怎么这样差?不行的话就跟我说一声,我明天再约警官过来就是了。”
“没事,夜长梦多。”我摇摇头,进门先在沙发上坐下了。
刚刚借口去上了一下卫生间,还好,没有继续流血。看来医生给的药已经起作用了。我说我爸爸的东西都在书房和卧室,几个柜子的钥匙都在我手里。
“瑾凉,你先上去把东西搬下来吧,我们跟警官一块看。”
叶瑾凉给我递了瓶矿泉水,有点凉,但我着实是渴了,于是咕咚咚灌进去了半瓶子。
侧倚在沙发上,我又给李冬夜打电话,后来查了航班才知道,当时她已经到土耳其转机了,算算时间,差不多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到了。
我想告诉她下飞机后什么人都不要联系,直接过来找我。
可是这会儿应该还在飞行中,于是我发了条短信过去。
“就只有这些了么?”两个警员清点着桌面上的几摞文件。这些东西有些年头了,纸张泛黄发旧。罪孽与回忆都尘封,看不出那些字迹下最无奈贪婪的笔体。
叶瑾凉点头,说能翻的柜子都翻了。
“那这个呢?”女警摆弄着一只餐巾纸盒子大小的红铁盒,上面有一把生了锈的锁头。
“这是什么?”叶瑾凉看了看我,我说我也不知道。
谁年轻时候没有个风花雪月的,可能是我爸爸给我妈妈的情书吧?
“有钥匙么?”警官问问我。我翻了翻手里这一串,当时我爸把这些钥匙都带进监狱去了,是他死后被当成遗物交给我的。
我摇头,说这里任何一把都比钥匙看起来都比锁鼻要大。除非我爸把这个像绣花针一样的钥匙给塞耳朵里了。
警官示意我说,可否毁坏打开?
我点头,我说人都没了,还有什么事物是有必要保存着的?
于是我们找来了工具箱,磨磨矬矬的。
啪嚓一声,锁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只有一个女孩。看起来十六七岁,高挑甜美,穿着那个时代特有韵味的高校女子水手服。
“这人,不是咱妈吧?”叶瑾凉看了看我,他指代的咱妈,应该是我那很早就过世的母亲。
我摇头,说这个人看起来好像凌雪。但是凌雪十几岁的时候就跟凌楠和江左易混在一块,没上过什么学,也不可能有这么清纯的照片。
“那这个……到底是谁?”
“陆林霜。”我说。
说完我就浑身发冷,十六七岁的陆林霜的照片,怎么会躺在我爸爸的宝贝盒子里!
女警说这个盒子是从我爸爸的床铺下面发现的,掀开两块床板,底下有个暗格。能被如此精心保存的,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吧。
我彻底糊涂了,我说叶瑾凉,我爸爸不是因为喝醉了就糊里糊涂地跟一个卖酒小姐一夜情后才有了舒颜么?他不是压根就不知道陆林霜是谁,蓄意勾引他报复他的么!
可如今一看,所有的线索貌似都发生了一次大的翻转!
我爸爸为什么会在临终前把最后的那点股份留给舒颜,为什么几次三番地似乎在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舒颜。我怎么越来越觉得,当年的事件里好像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我爸爸有陆林霜的照片?那他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陆林霜今年四十岁,我爸爸今年五十六。
这个让我有点崩溃的年龄差就像一根惊悚的导火线,嗡一声,窜进我悲催的脑回路。
我去抓电话,抖着手拨了个号码到林语轻那里:“我说林先生你先听我说,我求求你再帮我一次。帮我再查一个人,一个人就好!”
林语轻那边有小孩子的欢声笑语,还有猫猫狗狗的追逐嬉戏。我知道他应该正在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听说他和妻子苏南薰领养了一儿一女,如今也已经要上小学了。
“舒岚,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已经知道你要查什么了。”林语轻的声音淡淡的,拒绝得令我一点都不难受。
“什么样的女人都抬不过情爱二字,我想除了这个,她们懒得执着于其他的。”我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我说林先生,我只想知道,我妈妈当年的车祸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做的。
要么说,什么叫难得糊涂?
追查一件事是会上瘾的,在逐渐接近真相之时,我们脑中定然分泌了能促成兴奋点的荷尔蒙。即便事情的真相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我现在只想把我爸爸从坟里挖出来,问个清楚明白。
他做错过什么,认罪过什么,被冤枉过的,又是些什么呢?
陆林霜,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如果无法从心肠的硬冷程度上击垮你,那么……我比江左易更有优势的,是我跟你一样,都是女人。
两个警官把我爸爸以前的一些批文合同什么的都取证带走了,并告诉叶瑾凉说,近期内不要出镜。中山建业的事还需要接受后续调查。
我问还要多久。
警官说他们也没数,如果我们配合的好就可以早一点提交送审,至于怎么宣判,那就不是他们能管辖的了。
送两人走了以后,叶瑾凉坐在沙发上陪了我一会儿。我的手颤抖着,又阴又凉,他问我到底要不要紧。
我摇头。
“瑾凉,你说人类因爱生恨的程度……到底能有多强烈?”
叶瑾凉没有立刻回答,这沉默不堪重负的气氛一定让他越发自责而尴尬吧。他说,大概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上了别的女人?
我差点就笑了,结果嘴角还没等牵起来,眼泪就淌了出来。
我说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爸爸带你路过那个小巷子,去找凌楠的养父陆鼎文的事。你还记不记得,他当时是怎么样的表情?
叶瑾凉回忆了一下,说好像挺悲伤的。
悲伤?
我心下一沉,我说不是嗜血,不是残忍,不是如释重负,而是悲伤么?
叶瑾凉点点头,说是的,挺悲伤的,后来一句话都没说,答应给我买的零食都忘了,就一路开回了家。
“我们,可能误会我们的父亲了。”我把头埋在叶瑾凉的肩膀里,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我说人都会做错事,但很多错事有法律底线,很多,有道德底线。
我们的父亲,是唯利是图的商人。他们也许真的为了得到工厂而间接害死了原来的厂长凌皓安,但是我怎么都不敢相信他们能做出买凶杀了陆鼎文的事。
很多时候,好人和坏人的差别仅仅在于,你抱着人家的脖子咬——究竟是在给人家吸血,还是在帮人家吸掉致命的毒上!
“舒岚,你说的话……我听不太懂。”
我说听不懂就算了,我要去一下监狱。
“去找辰风么?”叶瑾凉问:“我劝你不要去找他,辰风正在忙着跟律师和警方核算,他的每一笔证词都将是对方陆林霜的最好武器,这种时候,你——”
“不,我去找江左易的义父高山峰。”
叶瑾凉上手就把我给拽住了,说你现在还要去惹他干什么!上回我听林语轻说,祝丹妮死的时候他差点要宰了你。
“叶瑾凉,如果我们都不知道对手报复的动机。又能如何想出对付她的突破口?”
“不用了,你们想问什么,问我就是了。”说话间,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我看着眼前进来的人,顿时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
“舒颜?”
要不是顾及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差点撩起桌上的杯子就砸上去了:“你还敢过来!”
“姐,你不是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么?”
我冷笑着说我知道又能怎样!
我爸死了,我妈死了,凌楠凌雪都死了。
他们是怎么爱上的,怎么恨上的又有什么意义!
你告不告诉我又能怎样?你妈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玩少女爱大叔的游戏,和我有关系么!
“舒岚,你很聪明,但是你很弱。”
我说舒颜你不用再来挑衅了,事到如今你们不是很满意现在看到的一切么!
你们把江左易硬生生地从我身边离间开,换来的却是这头疯狂的猛兽不分左右的啃咬。
陆林霜不是想要钱么?不好意思,现在整个中山建业都贴的封条,我就是卖身卖肾我也赔不了她的小金库了。跟警察要去吧!
“姐,我今天来,我妈不知道。”舒颜摘下了墨镜,左半边脸上青紫的颜色,跟我嘴角开裂的伤痕挺对称的。
我说你又挨打了?活该。
“我是来提醒你的,如果中山建业一审开庭,我妈是不会放过杜辰风的。如果他还想活命,就应该知道怎么把那笔账目自圆其说地隐藏下来。
否则——”
舒颜抬起手机,给我看了一张照片。如果我这颗脑袋还没有一孕傻三年,那我应该记得清楚。
那是李冬夜的航班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