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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先听坏的,因为对于今天的我来说,什么坏的都能当好的来消化了。
然后李冬夜怔了一下,说还是先听好的吧。她承认她刚才只是在给我卖关子——眼下好的若是不先说,坏的根本接不下来。
于是她告诉我:“小飞醒了。”
“真的?!”要不是我还虚弱的直不起腰,差点就要跳起来了:“小飞醒了?不是说他有可能会植物人,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么!”
李冬夜按住我的肩膀把我老老实实压回去:“医学无止境,人体多奥妙。谁也无法准确说出植物人的清醒时间,可能十年八年也可能十天八天。舒岚,就当是好人有好报吧。”
我连连点头,激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说他醒了几天了?还认得人么?我要去看他——
“当然认识人啊。”李冬夜说:“这才是我要告诉你的坏消息——
他认识人,也记得很多事。他说你……在他昏迷的时候答应过要嫁给他。
现在好了,人家要来娶你了。”
我:“……”
我说李冬夜,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坏消息?
“恩,”李冬夜无辜地表示,话是我自己说出口的吧!以为植物人好糊弄是不是?
“我跟你说这次我去瑞典跟课题,专门就有一项研究涉及人脑在无意识休眠状态下的运作——
我可跟你说,小飞现在还起不来身。他腰部以下骨折十几处,想要恢复到以前,少说也得两三年。
对于二十多岁的阳光男孩来说,心里承受的东西可能要比身体上的伤痛更难熬。这种时候,你可能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你得想好你要怎么面对人家男孩——”
我掀开被子就下地了,我说废话,我还要想什么想?我都答应了,我嫁就是了!
“舒岚你有病是不是?”
李冬夜抢下我正要换病服的手:“你呀,还是好好在这儿休养几天吧。
这里是江左易找的一处私人医院,周围都有他的人严密把手。
汪小飞的事是个好消息,好消息就像个好吃的东西,也不用一口急着都吞了是不是?
岚岚,你和江左易……”
李冬夜说,当时我在车上性命垂危的时候,她听到江左易说永不打扰。
我说哦,我还以为是做梦,原来……是真的啊。
“舒颜的事……”我用力甩了甩头,想把最后从火场里带出来的白色担架永远从记忆里抽出去。可是一闭上眼睛就仿佛能看到她七八岁的样子,赤着脚站在家里的楼梯上,目睹着我和叶瑾凉出双入对地高调着在生活里来来去去。
“陆林霜在前天晚上带人去了江左易的会所,闹了一场很严重的冲突。”
李冬夜说,整个S市的警视厅都震动了。一夜之间封锁了陆林霜三个出货的码头,查到了大批量的走私货物。
我说我知道了,那三个码头,本来应该是何笑凤在管的吧。
江左易能用舒颜换下你,就能用任何足以将陆林霜置于死地的东西,换出不太平的阴谋。
“有伤亡么?”我抖着声音问。
“不知道,江左易后来……一直没出现。但是这里一切平静,不像有什么动荡。”
我笑笑说,没关系。那个男人太狡猾,不会再让自己轻易受伤了。
“岚岚,那天,我看到他哭了。”李冬夜继续说:“你进抢救室的时候,血压直线下滑,休克直接导致呼吸几乎都没了。
他就一个人站在外面走廊里,背光的阴影处……
叶瑾凉来的时候,打了他。他连还手都没有。”
我说是么?可是江左易以睚眦比较为风格,说不定现在叶瑾凉已经被碎尸了呢。
“岚岚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李冬夜说:“我差点就想告诉他,叶子是他的女儿了。
后来想了想,我记得看到过一本书里有过这样一句话——你以为所有的弯路,其实可能都是你的必经之路。
我不知道你和江左易之间还要彼此折磨多久。但是,作为亲眼看到你在生命垂危的时候他有多绝望的旁观者——我内心真实的感受,是一点都不美妙的。”
李冬夜说她先去隔壁休息了,在之后的庭审之前,她已经学会了怎样做一个听话的女人。
绝对不会随便离开保护的视线,因为陆林霜已经疯了。
疯了的江左易能做出多少可怕的事,那个疯了的女人……也一样。
可惜,我从来就不会像李冬夜那么听话,因为我是舒岚。
我起来了。换了衣服,洗了脸。对着镜子把自己混乱不堪的容颜收整了一遍。
我的脸色貌似恢复不到之前的红润了,冬夜说我失血太多,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跟白条鸡似的。
“你要出去?”
病房的门一开,我凛然一个激灵。
“恩,我想去看汪小飞。”我对着镜子打点了一下翘得滑稽的短发,神情淡漠,口吻轻轻。
“我陪你去。”江左易冲我后面走上来,镜子里的倒影明明是拉近了相对的位置,却让心不由自主地隔了更远。
我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
“舒岚,有时我会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应该在什么时候介入你的生活才合适。”
我说江左易,你是不是快赢了,所以……无聊了?
“可能吧。”江左易没忍住烟瘾,就在我身后肆无忌惮地冒烟了。
我说掐了吧,我不喜欢这个味道。而我的孩子,还没走远呢。
他直接把烟蒂就给我弹马桶里了,然后像抢人一样扑到我身前,一把匝我入怀。
我没推他,只是一动也不动,连一个回应的拥抱或者一个不耐烦的推搡都没给他。
他有些怕了,说他不喜欢抱着这样子的我。灵魂空空,肢体僵硬,就跟死透了一样。
我笑了:“江左易,你一点都不觉得。像我们两个人这样的存在,要是死了的话,其实算是更加解脱么?”
他怔了一下,说他不是没自杀过。当你静静等待着可以不用依靠解麻烦来渡过难关,而是一了百了的时候。你会觉得所有的不甘和恐惧都像走马灯一样萦绕不散。
你会想要爬起来求救,然后反击重生。
所以,自杀的时候记得把手机放身边。另外,别选择成功率太高的方式。
一件保暖的外套被他抓过来披上我的肩,江左易说走吧。你想去看谁,他陪我。
一路上,我信任江左易能把我保护的很好,去却不自信他能懂我想说而没有再说出的话。
我问她舒颜在哪。
他说在盒子里,已经送去给了陆林霜。
“所以接下来,我在地狱里等着她。”
“呵呵,你坐在地狱里想称王,要以什么人为你加冕做代价?”我说我知道我家的公司马上就要面临庭审了,江左易,我都不求你能为我赢什么。只求你能为我保证,我的人……不可以再死了行么?
“你和陆凌霜之间,明明不该有这么深的仇恨。可是这一步的梁子结得干脆——
你一条,我一条的,送命跟钓鱼似的。”
我说江左易我不用你爱我。你只要不再动我身边的人,这么苍白的请求,你就做不到么?
“能。”
他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干净利落。
我说用我给你个豁免名单么?叶子不能出事,叶瑾凉不能出事,李冬夜不能杜辰风不能,汪小飞也不能!江左易你不是有通天的本事么!你能做到么?!
“能。”他还是同样的回答,同样的口吻。
我说好,谢谢。
车已经到了医院门口,江左易说让我自己上去吧。他在下面抽支烟。
我说好,如果你有空的话,想想刚才的那个回答。是不是干净利落得,一点杂念都没有?
你答应的那么快,却真的能做到么?
“舒岚,”就在我转身要往医院里走的一瞬间,他突然摇下车窗叫住我:“那我呢?”
“什么?”
江左易含住一口烟圈,说:“我能出事么?”
我肩膀震颤了一下,旋即回头莞尔:“江左易,你不会的。你有多狠毒,就有多狡猾。
如果我是唯一能让你难以全身而退的障碍,那么现在……你更加无坚不摧了。”
“谢谢你对我的评价是如此睿智。”他说。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站在汪小飞的病房外,我心潮澎湃。
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是医生严肃的劝慰和男孩无助的祈求。
“大夫,我到底要多久才能走路?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我不想一辈子躺在床上!”
“小飞,你别心急好么?”这是汪甜玉的声音:“你才刚刚醒过来两天,身体要想完全康复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姐……我怕我再也……站不起来了……”男孩的声音又底又沉,似乎已经是带着哽咽的了。
我心里一酸,敲了几下门就进去了。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汪小飞一定会像个孩子一样一头扎进我怀里哭。
我甚至想好了应该说些什么样的话来安慰他。
所以根本就没料到,他会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有如此异常的反应!
“舒岚你来了?!”男孩抓起被子,横着在脸上一抹。动作是如此的迅速,不似一般伤重过后的愚笨和迟缓,这让我非常的欣慰。
“你……你误会了。舒岚,我只是有点……”汪小飞冲他姐姐使了个眼色,人家汪甜玉就跟着医生一块儿出去了。
而我站在床头前,翻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没哭,真的。医生说我能醒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我这是高兴的。”
他居然还能笑着安慰我?
我二话不说地走上去,掀开他的被子。
“嘿!干什么你!流氓啊,我还没穿裤子呢!”
当然没穿裤子了。他的两条腿,石膏打得就跟掉进混凝土钻井似的。我心里一酸,说还疼么?
汪小飞摇摇头:“不疼,只是,呵呵,醒了以后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能动是件非常难受的事。
不过真的不要紧的,医生说一个月以后拆石膏,然后接受理疗。能不能走路,还要看那之后的腿部肌肉功能。
核磁共振拍出来的,我的小腿现在可细了,你羡慕吧,穿裙子最好看了——舒岚,你……你别哭啊。”
汪小飞翻身爬到床头,抓起两张纸巾递给我。
我看到他抓东西的样子不是很灵活,追问之下才知道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肌腱缝了八针,可能会影响摄影按快门的速度。
“你别担心,我又不拍什么体育竞技项目,对时机要掌握那么精准。”汪小飞说:“另外,我这不是还有左手么?”
我下意识地往他的左手上看了一眼,小臂上还打着石膏。五个指头,只剩四个半——
“无名指没关系的,又没什么用。”汪小飞自嘲地笑笑:“我姐夫跟我说,送来医院的时候我摔得碎碎的,也不知道这小半截指头掉哪去了。
回头又在现场找了很久,最后未果。大夫说没办法了,要么从脚趾头上截半个装上去?哈哈哈——”
他越笑我越流泪,最后他也哭了,一头扎在我怀里。
死孩子,一开始就这样不就好了?逞什么强呢……
我摸着汪小飞毛茸茸的脑袋,昏迷两个月下来,头发都长长了好多。
“傻瓜,谁告诉你无名指没有用的?那是要戴戒指的啊。”
汪小飞用额头顶着我的胸膛撑起来,一脸惊诧地看着我:“舒岚,你……”
我点点头。
“你别这样,我知道你之前只是为了陪伴我,安慰我才说要娶我……那种话!”
我一下子就笑场了,什么要娶你,是要嫁给你!
“嫁什么嫁啊!我这个样子,连将来能不能站起来都不一定呢。嫁这个字怎么讲?一个女,一个家,给女人撑起一片家。
现在这个状况,明明就像是我嫁给了你!”
我说小傻瓜,以前是谁挣命一样往姐裙子里钻,标榜自己是比任何一个男人都合适的择偶对象。现在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了,你又不愿意了?
“废话!我……”汪小飞盯住我的脸,怔了半天道:“我喜欢长发的女人,你把头发剪得比我还短。跟你站在一起,比跟我姐夫站在一起还有压迫感。”
我说头发可以长长啊,你要是喜欢,我就再为你留一次。
“你——
你有孩子,又怀孕又流产的。我家可就我一根独苗了!万一你以后不能生……我……我我我要出轨的!”
我噗嗤一声笑了,说你先确定你自己还有生育能力再说。
“你!舒岚我告诉你医生说我没问题!!!我……你信不信我——”
他突然就起身把我给抱住了!
两手抓的紧紧地,脸靠在我肩窝里慢慢抽泣。
“舒岚,你要是……一开始就喜欢我,该有多好?”
我抱着他瘦削了一整圈的背,说现在也不算晚啊。
“我愿意陪着你,带你重新站起来用你最自豪的目光去扫视这个世界。
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回归最真实的价值观,过再也不用受到威胁的日子。
小飞……其实生活中的不甘和痛苦,皆来源于心里的那只天平读数太敏感了。
总是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我们,我们缺了什么,我们要用什么去换。”
“可是你不爱我,缺了的这一块,什么都弥补不了。”他抚着我的肩,认真地看着我的脸:“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会当真的。舒岚。
可是我们这样的人,有必要用最终依然会后悔的决定,来束缚彼此么?
如果你只想要一个能逃离江左易的决心,我答应你——给你一场全S市都能瞩目的高调,盛大的婚礼。
但是你别得意!我可是会行驶我作为丈夫的权利!别以为我二十六七岁了,还想当处男!”
我被他气笑了,捏着他的小耳朵,笑骂一声白痴。
门后的风咣当咣当了两声,我为汪小飞削了一个苹果,他撒娇着要我喂。
结果闹着闹着呛到了,我看他身上还有管子没拆呢,怕风再给溜到。于是起身道外面去关门——走廊与阳台之间的小小角落里,熟悉的烟味,熟悉的驻留。
我没有看到江左易的身影,但我知道他来过了。
***
开庭日的前一天,我去见了杜辰风。
“你放心吧舒岚,我们这里准备的很充分,秦律师已经确认过,证词不会对你和瑾凉产生太多不利的影响。
只是你父亲,以及名下各项动产不动产可能会接受很大规模的一系列清查。
如果一切顺利,警方会在收纳中山建业不法集资明目的同时,对陆林霜及其名下的一切经济对象实行监控调查。
而她在灰色地带的所有收支,已经被江左易全方位掐住了。她没办法融资做低,只能把之前招标二期的江景之都抵贷出去。
但是规划局那边给出的要求是购置在建工程税不能返还,而比去年同期多达七个点的税率无疑给了她最后一重击。”
我说我懂,这是江左易刀架在人家雷政天脖子上逼人家做的。
“他真是个不能惹的男人。”杜辰风说。
“冬夜说她辞职了。”
“嗯,我们两人已经买好了明天晚上去A国的机票,苏医生说他在无国界医疗组织那里有认识的朋友,冬夜很动心。”
我点点头,说这样很好。
“至于我,只要把明天该说的话都说完,也就是该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了。”杜辰风看了一眼身边的警官,他说他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警察局里待这么久:“不过也挺好,就跟精华心态洗涤灵魂了。
下半生,冬夜在哪我就在哪。”
我说你一定要当心,从拘留所到庭审现场,只有三公里的路。但是…
“放心吧,他们都部署好了。全程法警跟随,而且江左易的人也都在暗处保护。
我有穿防弹衣…”
我说那就好,只怕陆林霜疯狂起来,丢原子弹的事都干得出来。
“哦,对了舒岚,我一直有件事想跟你说。”
杜辰风看了下周围的警员,人家竟然退出去了。
还是比较人性化的,毕竟杜辰风又不是犯人,只是暂时在这里接受保护而已。
我本能地有点紧张,问他什么事啊?
“我听冬夜说,那个姓汪的小记者醒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小飞,于是连连点头。
想当初,舒颜正是用李冬夜以前医疗事故的事要挟杜辰风给江左易和安迪下套。让我差点误会了江左易。如今真相大白了,杜辰风又这样一脸神秘地说起汪小飞,这难免让我心神不宁不定。
我说辰风,你可是还有什么隐情?
“也谈不上什么隐情,就是想跟你共享一些线索。”杜辰风说:“你们后来跟陆林霜打了好几次交道了,她可有承认过自己为什么要害小飞?”
我点点头,说舒颜貌似说起过。一则小飞拍下了当初龙老二仓库里的那份出库名单,与我们中山建业里缺失的帐目相符合,足足二十几家,全是陆林霜帐下的挂名公司。
难道她们不是为了这个要灭口?
二则,用这种方式可以离间我和江左易…”
杜辰风说看起来好像是说得通,但是他反复想想,觉得有些地方又不太对。
我说你什么意思?哪里不太对?
“舒颜跟我联系的方式。”杜辰风说:“之前她从来都不会避讳要挟,希望我拿中山建业的内部数据给她。但唯有那一次,她好像很神秘。
要我故意烫伤安迪的手,并趁机弄掉他的袖口,都是通过一封邮件,加密半小时不能下载并阅后即焚的系统。
我仔细想想,她以前跟我联系都是大大方方出现,有时候电话有时候短信,甚至还当面交接。但唯有那一次,非常不合常理。”
我说可不可能是因为要设局的话一点风声都不能走漏,所以她比平时那种嚣张的态度更加严谨?
“舒岚,”杜辰风表示:“但愿是我想多了,事情已经白热化到这个地步,我们都不想节外再生枝。
因为我们,真的再也承受不了失去任何人了。”
我点点头,说我会再去跟汪小飞和林语轻说一下的。你就不要管了。另外,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因为冬夜说,你若有事,她不独活。
走出警署大门,我才发现我都忘了今天是个好天气了。
就好像压在心头的乌云终于有快要散去的那一刻,都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我瞅这些日子里的阴霾,你多半是挂了…
路上有个年轻的妈妈牵着两三岁的儿子过马路,男孩手里举着个遥控赛车,脸上带着的表情有种唯我齐天的调皮和嚣张。
我突然就开始想念我失去的两个孩子。如果他们顺利地长大到这般年纪,会不会像江左易一样…
“你去看杜辰风了?”听到身后熟悉的话语,我本能地转身,却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嗯,他…”
“他不会有事,我答应过你,也答应过李冬夜。”
江左易似乎想要去摸口袋里的烟,但也不知是何缘故,又停手里。可能是为了我当初那一句,孩子没走远吧。
我孕期向来讨厌烟味,不是矫情。
“这个给你。”江左易没有拿出烟盒,却拿出了一个扁扁的夹本。
我不看也知道是支票。
“给你的份子。婚礼…我可能,就不参加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