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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还是那座山,只是山上的寨子早已经荒废,那一排木屋已经面目全非,瞭望的木塔也已经坍塌下来。寨子里的土地倒是依然平整,只是早已经布满了杂草。依稀还能辨认出马厩,厨房的模样,看着眼前的这些东西,达溪长儒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我记得你就在那间房子里住。”
达溪长儒指着一间已经坍倒的木屋对李闲说道:“每天吃过晚饭后不久,你就会在这屋子外面洗冷水澡。光着膀子打一趟拳,是仲坚教你的拳法。那个时候徒手搏斗不用兵器,血骑中已经没几个人是你对手。”
他转过身,走了十几步在草丛中弯腰捡起来一个模板,依稀还能看出上面用毛笔画出来的圆圈。
“这是你练箭用的靶子”
李闲缓步走到他身边,接过那块靶子仔细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羽箭扎出来的小坑,那时候绑在这靶子上面的草绳早就已经烂掉。这靶子上的墨迹是从草绳上渗透留下的痕迹,并不规则。
看着这些曾经熟悉的东西,他的心里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欧思青青走到一个高坡上站住,手搭凉棚往前看了看忍不住回忆道:“就是在这座山的另一面,我第一次与安之遇到。我在找我的雪雕小灰,那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后来被人追杀就此走丢了,再也没有找到过。”
叶怀袖和小狄她们几个女子站在她身边,能感受到欧思青青回忆里的伤感和喜悦。
“那次是索头奚人的追兵追杀我,恰好遇到在山中狩猎的安之。若不是运气好遇到他,只怕我现在就是这山里雪中埋着的一具枯骨。”
长孙无垢拉起她的手,笑了笑说道:“人生的际遇或许早就已经是上天注定,若不是你和燕王殿下有这段缘分,怎么可能会遇到?”
欧思青青嗯了一声,回头看向叶怀袖笑道:“姐姐,你在草原上建的草庐离这里也不过几天的路程,咱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叶怀袖点了点头道:“既然到了,自然还是要回去看看。”
达溪长儒道:“都看看,一个地方也不要落下……咱们自出关走到这里用了足足两个月,曾经走过的地方都仔仔细细的看了。这山里已经不能住人了,天黑前咱们就下山,看过后心里也就没了什么遗憾,在山下营地住一宿明儿一早就走,去草庐。”
“两个月啊”
他忍不住感慨道:“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却好像把前半生都又走了一遍似的。这感觉确实很奇妙,所有的东西看着都依稀熟悉,却又陌生的很。走着的明明是自己走过的路,可又好像是别人的路。”
“两个月了。”
他看向李闲说道:“再去草庐看看也该回去了,虽然你说不急,但我知道现在的你早就已经身不由己。长安城里的事怀袖和我说起过,江都那边有叛乱和邪教的事我也知道,只是人老了贪念就重,就想着让你陪我走这最后一趟以后在不烦你就是。呵呵……河北的事虽然平定,但天下之大,哪里那么容易太平?”
“铁勒人的事你也瞒着我,但我也知道。”
李闲摇了摇头道:“现在没事,真回到长安之后才会有数不清的琐碎事。铁勒人的事我尚且不在意,就不必说长安城里几个不自量力的家伙,江都那边的跳梁小丑更不必在意,万玉楼和伍云召要是连这点事也干不好,我就把他们两个都丢到东平郡去种田!”
“至于札木合……昨天刚刚接到军稽处发来的密报。陈雀儿的水师已经把札木合南下的人马堵在黄河河道里,来渊的水师在西,陈雀儿在东,札木合的草原骑兵上了船就好像三岁的孩子一样孱弱。就算他们强行靠了岸,秦琼守着东平郡,手下有数万jing锐,再加上徐世绩亲自带兵赶去也已经快到了,那二十万草原骑兵不过是来给我送马的,回头还得好好歇歇札木合。”
达溪长儒嗯了一声道:“事情不急迫就好,若是因为陪我而耽搁了朝廷大事,我心里也会不安。”
“没事的师父,咱们走一趟之后再回去,札木合也好,江都那边的毛贼也好,长安城里的小丑也好,就都平灭了,回去刚好清清静静的做事。您自然也是知道的,我就是怕麻烦的xing子。尤其是长安城里的事,我不回去就看不到,看到了……难免心里会纠结难过。事情都交给杜如晦程名振谢映登罗士信他们几个,怎么做他们商议着办,杀多少人……我就当没看见。”
“在给我练练刀看看?”
达溪长儒忽然说道。
李闲一怔,然后笑着点了点头:“好。”
他伸出手,青鸢上前一步将他的黑刀递了过去。李闲接过黑刀插在一边地上,捡了一些小木棍放在一块大石头上。大概四五十根放好,然后将黑刀抽出来。他回头看了达溪长儒一眼,笑了笑,然后挥刀。
数十刀落下抬起间,一片光幕。
石头小木棍弹跳起来,尽数被切断。
众人忍不住上前去看,石头上一丝痕迹都没有。刀刀将木棍斩断,刀刀皆没有碰到石头。
达溪长儒哈哈大笑。
李闲挥刀入鞘,脸se平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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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近七月,黄河沿岸正是热的让人受不了的时候。即便靠近滔滔大河扑面而来的都是水汽,但依然感觉不到什么凉爽之意。似乎这奔腾的大河都被烈ri烤的温热,连鱼儿都不愿意露头出来。
停靠在河岸边密密麻麻的渔船上,到处都是找yin凉避暑的草原骑兵。厚厚的皮甲早就被他们脱下来丢在了一边,狗一样爬在船上大口的喘气。这样的征战,还没有打起来就已经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煎熬。
当初之所以札木合听了陈婉容的建议,搜罗渔船顺河而下而不是走陆路。是因为河北城池密布,而且多坚固大城。草原骑兵野战犀利,可攻城无异于以卵击石。陈婉容的意思是避开那些大城,顺河直达东平郡。在齐郡,鲁郡这一马平川之地骑兵的战力无可匹敌,留守这里的燕云军根本不是对手。
而且在陈婉容看来,坐船南下也是士兵们恢复体力的好办法。毕竟千里迢迢的骑马赶路,等杀到东平郡的时候也已经人马俱疲。
可她忽略了草原人对河流的敬畏和恐惧,也忽略了草原人离开了马背后的懦弱。
只隔着一条黄河,可那二十万草原骑兵大部分都已经失去了战力,一个个萎靡不振,病的病,怕的怕,根本就没有了斗志。而她实在没有想到的是,燕云军竟然拥有如此可怕的水师舰队。
就在铁勒人营地一左一右不足十五里之处,各有一支燕云军的水师。大船数千,桅杆林立,看着就让人心悸,提不起一点抵抗的勇气。
陈婉容出身江南,幼年便远走塞北。对中原的了解还停留在那不多的记忆中,哪里知道中原的天早就变了。
她已经不再年轻。
她甚至不曾想到,连她自己都已经不适应坐船了。这些ri子顺河人下,初时顺利无人阻拦,草原人个个兴奋,札木合也兴奋,她也兴奋。可是ri子久了,非但人开始生病,就连战马都因为不能适应而病死了不少。
到了黄河岸边的时候,铁勒人的骑兵早就已经失去了往ri的犀利。
这两个月的时间,陈婉容看起来竟是比往ri苍老了许多。清晨起床洗漱过对着铜镜梳妆的时候她才发现,两鬓间竟是隐隐有白发出现。她这才猛然醒悟,自己竟然已经这般老了。漂泊数十年,青chun早已经不再。
她摔了铜镜,走到船头看着大河怔怔出神。
答朗长虹死了,摩会也死了。
站在船头抱着自己的肩膀,这炎炎夏ri她却忽然觉得很冷。这几十年的不甘和拼争,到底换来了什么?亲人皆死,孤身一人,现在又被困在这个地方,只怕再也回不去江南……她颤抖起来,冷到了骨子里。
啪!
就在她颓然心伤的时候没有察觉札木合出现在她身边,一个耳光将她扇倒在地。脸上立刻一阵火辣辣的疼,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札木合已经一脚踹在她的小腹上。这一下力度极大,竟是把她踹得横移出去很远。
小腹里立刻一阵绞痛,疼的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贱人!”
札木合恶狠狠的看着她骂道:“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被困在这里?我麾下二十万大军,若是不南下难道不能将突厥人打败?草原才是我的家,草原才是我们纵横驰骋的地方。二十万大军……全都毁在你手里!”
挣扎了好一会儿,陈婉容才坐了起来。她擦了擦嘴角上的血迹,抬手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理顺。看着札木合暴怒的脸,她忍不住冷笑起来:“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你自以为是草原上第一勇士,自以为可以统领各部族。但你不过是个没有主见的废物罢了,若是你有主见,难道会听我的?在草原上我帮你出了那么多主意,你打了那么多胜仗,你难道都忘了?”
“没有我,说不得在草原上你就败给阿史那朵朵了!”
“胡说!”
札木合冲过去一脚踹在陈婉容的脸上,砰地一声,陈婉容的后脑重重的撞击在甲板上,脑子里一阵眩晕竟是险些昏过去。
“我现在才明白,说不得你就是中原汉人派到我身边的jian细!你在草原上帮我,是为了让我信任你。就为了今ri,你要将我置于死地!”
“男人啊……”
陈婉容躺在甲板上,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她的眼神一阵恍惚,因为疼痛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她没有试图再坐起来,而是看着天空有些发呆喃喃自语:“我一直以为我凭着自己的美貌和聪明,能把这世上所有的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男人不过是我手里的工具,想要多少有多少……现在才发现,原来女人才是男人的玩具,根本就无法翻身。”
“当年在青牛湖,那个男人也打过我。”
她艰难的扭头看向札木合,眼神中竟然没有了仇恨:“那是第一个舍得打我的男人,你也经常打我,但你和他相比差的真实太远了。札木合……你永远比不上他。我现在才想明白,你觊觎中原江山的时候,他却在十年前就已经把手伸到了草原上……”
“你这个贱人!”
札木合再次冲到她身边,俯身抓着她的衣襟将她提起来然后举过头顶:“我要摔死你!”
这个时候的陈婉容才猛然惊醒,忍不住哀求道:“大汗,我帮您想了那么多办法,帮您打了那么多胜仗,您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杀我!咱们还没有到绝路,我熟悉中原,我还能帮助您把大军带回草原上去!”
“我若是再信你,只怕真的没办法活着回到草原了。”
将陈婉容高高举过头顶的札木合眼神里也闪出浓浓的伤感,他转头看向北方喃喃道:“曾经我以为我可以雄霸天下,草原也好,中原也好,只要我想去取,那么自然轻而易举的取来。一开始看到中原这锦绣江山,我甚至忘记了草原上的美。现在我才知道……这里的锦绣不属于我,这里的繁华也不属于我。我要回去,把我的孩子们都带回去。”
“大汗!”
陈婉容哭泣道:“您不是说我是您的珍宝么?您不是说恨不得吃了我么?怎么能狠心杀我?”
“好!”
札木合咬了咬牙,把陈婉容随手丢在地上,他回身吩咐手下道:“把这个心肠狠毒的女儿煮了,今晚我就用她的肉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