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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三月初三必张金榜,今岁到了日子,举子们一大早就在贡院外的茶楼上等着呢,结果,一直等到晌午,依旧没啥动静。举子们等得焦心焦肺,才传来消息,张榜日期推迟到半月后。
这消息一传来,如同一锅烧开的滚水上泼了一碗热油,满城举子们的炸了。各种猜测、各种脑补、各种传言、各种小道消息……整个帝都城学术界乱成一锅八宝粥。
夏文几人也有些站不住脚,成日里商量来商量去,梨子紧张他弟的春闱成绩,虽然梨子觉着他弟可能发挥失常,但万一走个大运,没准儿能撞上。梨子去找赵长卿商量,“卿妹妹,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长卿道,“肯定是阅卷时有舞弊的情况,如今怕是要重新阅卷了。”
梨子惊道,“你怎么知道的?”他卿妹妹就是路子广啊。
赵长卿奇怪道,“这有什么难猜的。按往年,这时候肯定阅完卷排出名次来了。今年三榜未出,肯定是榜单出了问题。榜单能有什么问题,无非是阅卷过程中有人循私。虽不知这些人在阅卷时如何循私,但榜单未出,估计就是这些事了。”她真不明白这些人成天聚在一起商量个什么劲,安安静静的等榜单张贴出来就行了。别的事,与这些举子们有何相关呢?
就在这乱糟糟的时候,郑妙颖到了帝都。赵长卿一接到郑妙颖的帖子,先令永福装了一匣子点心命郑家婆子带了去,道,“这是我今早新做的,劳妈妈带给郑姐姐尝尝。你跟郑姐姐说,我明儿一早就过去。”
打发了郑家婆子去,赵长卿高兴的到苏先生那里,与苏先生絮叨了半日‘郑姐姐这个、郑姐姐那个’,苏先生打趣,“去岁咱们在帝都团聚,也没你这般激动。”
赵长卿欢喜无限,“我那会儿早知道要同先生见面的。郑姐姐自嫁去江南,这都十来年了,虽去岁听郑家伯母说郑姐姐今年要来帝都,只是没想这样快。“
第二日清晨,赵长卿起个大早,先做了一样藤萝饼、一样榆钱糕,用过早饭收拾打扮好便带着点心去赴郑妙颖的约。郑妙颖如同过去十几年那般在中庭微笑相迎,赵长卿几步快走过去,与郑妙颖双手相握,“郑姐姐。”
“卿妹妹。”郑妙颖上下打量她,笑,“竟长得这么高了。”
赵长卿笑,“姐姐还似当年走时模样,没什么变化。”这话并不是刻意赞美郑妙颖。按岁数,郑妙颖长赵长卿三岁,如今郑妙颖一身雨过天青过的衣裙,头上戴一二簪环,素雅明丽,当真是一如从前。
三月天微寒,郑妙颖笑,“咱们屋里说话。”
先去见过了郑老太太、郑太太,郑妙颖便带着赵长卿去了自己屋里,她如今依旧是住西厢。屋子的摆设与郑妙颖在闺中时相仿,靠墙的大书架上垒着满满的书本,书案靠窗,阳光自窗纸洒下,案头摆的一盆小小的茉莉,芽叶娇嫩。
赵长卿望着那满满的半壁书笑,“姐姐这些年又攒了这许多书。”
郑妙颖笑,“三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言语乏味。岂可一日无书?”
丫环摆上赵长卿带来的点心,郑妙颖支开窗户,一阵清透之气扑面而来,笑,“知道你要来,我早预备好了。”请赵长卿在罗汉榻上坐。郑妙颖则在一畔的双耳陶罐中取水注入一乳白色的石壶,放在红泥小火炉上煎煮起来。
赵长卿笑问,“这是什么水?”
郑妙颖一面慢悠悠的晃着蒲扇扇炉火,笑眯眯的卖个关子,道,“容你猜一猜。”
赵长卿道,“帝都城最有名的是当属甘泉山的泉水,不过,那是皇家宗亲所用,姐姐这肯定不是。嗯,其次就是天祈寺蟠龙泉之水,也是上好。其三是西山寺的落英泉之水,落英泉流经老梅大长公主的万梅林,有寒梅之香,素为文人雅士所好……”见郑妙颖但笑不语,赵长卿便知不是这三样,于是将话音一转,道,“姐姐要我猜,肯定不是这三种了。我说,定是姐姐自江南带回的好水?”
郑妙颖笑,“沾了边。”
赵长卿想了想,又道,“煮茶的水,常用泉水、江水、井水,这三样水,都不好过久存贮。如姐姐这样千里迢迢回来帝都的,必是久存的水。凡天下之水,唯天上无根之水,久贮愈清愈冽。我猜,姐姐这罐里的水,不是雪水便是雨水了。”
郑妙颖哈哈一笑,“已有七分准。”见水已煮开,自锡罐中取了茶叶,长几上的一套茶具小巧可爱。茶壶精致如香橼,杯子小巧如胡桃。一时,郑妙颖满酌一杯递给赵长卿,赵长卿双手接了,先闭目闻其香,再小口小口的慢慢品啜。便是赵长卿自诩大俗之人,也觉滋味醇厚,香气凛冽,绝非凡品。
赵长卿饮完一杯,郑妙颖再为她续了一杯,如是再三,还想喝,茶已见底。赵长卿赞叹,“这是什么茶,如此神妙。”
郑妙颖笑,“今年的新茶还没得,这是去岁的冬茶。”
“就是寻常的冬茶不成?”
郑妙颖笑,“比寻常的冬茶略好一些,不过,也不算绝品。难得这水好,是我在山中庵堂住着时遇着大雪,收的松针上的雪,只收了这一小瓮。就埋在松树下,放了四五年都没吃,这回来帝都,实在难舍,就一并带了来。”
赵长卿颌首称赞,“怪道这般清香凛冽。”
郑妙颖微微一笑,亦是欢喜。
赵长卿此方问,“姐姐什么时候来的帝都?”
郑妙颖道,“我二月初就到了,正赶上龙抬头那日,因有些琐事要处理,又听说你家相公要春闱,我父亲是左都御史,必要监场的,科举避讳之事也麻烦,就没知会你。”
赵长卿关切的问,“姐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要来帝都办?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姐姐别与我客气。”
郑妙颖淡然一笑,“不算难事,咱们自幼|交好,与你说也无妨,来帝都,是为了和离。”
郑妙颖尚且没什么,赵长卿倒是心下一惊复一酸,半晌说不出话。
郑妙颖看她的模样不禁笑了,“你这是怎么了?我虽和离,以前过的也不是苦日子,只是到底不愿意再凑和,这才和离的。”
怕郑妙颖伤感,赵长卿憋了半日才把眼泪憋回去,她轻声道,“咱们是常通信的,姐姐在信里,从来只与我说看到了几本好书,养出绝品花木,哪日烹得好茶,哪日饮得好酒。我只当姐姐的日子是极顺心的,姐姐若有心事,在信中与我说一说,纵使离得远,也能排遣一二。”
郑妙颖并不这样想,她婚姻不成功,丈夫另有爱妾,她也曾有身孕,可惜孩子未能保住。但,成亲这些年,郑妙颖从不认为自己过得苦。她衣食无忧,因父亲近年在朝为高官,夫家愈发不敢慢怠于她,她有大把的时间探索自己钟爱的学问。她唯一在乎而未能获得的公道,就是孩子的事了。她绝不能在这件事上让步,于是想办法到帝都和离。她一直一步一步的在最大程度上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如今和离亦是如此。
生命中纵使有些不能避免的遗憾与伤感,好在她并未浪费自己的生命。这十来年的时光,起码,她对得住自己。郑妙颖笑,“伤心事若总是提及未免更加难已忘怀,放在心里,久不提,便能忘掉。”
微寒的春风携带着春日特有的清新涌入室内,窗外的梧桐树上,新绿的叶子沙沙作响,天空中不时有成群的灰喜鹊飞过,传来欢快的叫声。
赵长卿忽然想到那年上元节灯楼诗会上初遇郑妙颖时,郑妙颖做的那首咏梅诗:
凌寒吐素馨,寂寞绽芳魂。
疏影吟和靖,归鸿问后村。
长怀卧雪意,不慕梦愧根。
耻共桃花艳,风华傲乾坤。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