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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鬼走得很仓促,他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之前的那捕头,武功竟然出奇的高,尤其是那冷不丁削出的一刀,实在已进入另一个层次,色相全无,看似平平无奇,但挡也不是,躲也不是,幸而剑鬼实已非人,竟将身体凑上去,胸迎上刀刃,这才用手上的剑重伤了他。
同时自己也已经接近力竭,这才在地穴中又调息打坐,料想那捕头即将恢复气力,便早些起身,准备先找个地方避避,不想甫一出来,又有个怪人从棺材里跃出来,两人又过了数招,虽那怪人没有还手,但脚上功夫却已经使得剑鬼无法伤他。那怪人竟还有闲暇去品评他的剑招,足见其武功之高,剑鬼一生也只觉得自己的大仇人,血魔李七能与他匹敌,这才感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偏生正与那怪人缠斗的时候,又有人从身后赶来,剑鬼自然猜得到来人就是黄天土,也只得放下这个怪人,先行为妙,唯一隐隐担心就是这怪人不放过他,但一行动,已知道这怪人不是自己的威胁,他也没有掉以轻心,仍旧运起轻功一路狂奔,没有目的,又有目的,虽不清楚血魔为何与自己所谓“经验”,但他觉得此刻这事不得不做。
正自思量,忽听得后面有呼呼风声,实在不甚自然,难道是那怪人,或者捕头不放过自己,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他疑惑的回头看,但见着的既不是衣服破烂的年已知天命大汉,也不是身着捕快服装的而立男子,而是一个身着青色步袍的文士,竟是他从未见过的角色。
但此时他实在无暇理会后面跟着的人,也不出声,只把轻功速度又提上几重,身形在墓碑间穿来隐去,竟似一道光影,但身后呼呼的风声仍旧不减,更似有慢慢接近的态势。
剑鬼实在想不通,这几天之内竟然遇上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人,刚避过了两个,却还有一人强追不舍。
他已知再难逃过,也就把脚步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疾驰而来的文士,那人看来竟似早料到剑鬼会停下来,轻轻一掠,已经停下脚步,丝毫没有滞碍,重心也十分之稳。
剑鬼鬼剑已经在手,道:“亮招吧。”竟没有询问是何人,只因他知道,这人追他,必不会是为着什么好心。
那人正色道:“剑鬼,您杀人无数,已是罪恶滔天,天理难容,我必替天行道。”
剑鬼却全不当他的话做一回事,人已欺身而至,右手的剑已是一剑直刺,正向着来人的喉咙。
来人青衣白靴,面色红润,两眼炯炯,正是禹州知州白师天。此刻他看见剑鬼的一剑东来,不慌不忙,一个铁板桥,剑已经过了他的位置,但没有伤到他分毫。
可剑鬼的剑自然不可能到此为止,他右手手腕不动,人却飞掠上来,鬼剑剑尖向下,却是绕着中轴转了个半圈,向下刺来。
本来白师天此时已在剑鬼身下,剑尖与胸腹也只几寸,看来已是避无可避,但他却仍旧不以为意,腰身更加下压,右手触及地面,已以腕为轴,转了一个大圈,却正避过了这一剑,又直起身子,看着剑鬼。
剑鬼也已落地,剑仍旧在手中。
两人相互凝视,谁都没有动弹,相互打量着。
时正深秋,又在这乱葬坟岗,忽地一阵阴风吹来,常人自然经受不住,可两人都非常人,这阴风理应对他们毫无影响,但白师天却猛地后掠而去,似乎怕被这阵阴风吹到。
原是剑鬼竟在风起时,已如同风一般,脚下脚步已是飞快,手中长剑更如夏日骤雨,悉悉索索间已经攻出了十来剑了,幸而白师天迅疾后掠,这才免得身上被留下无数波纹般的伤口。
剑鬼眯起两眼,虽然他早已知道眼前这儒生绝非寻常人士,但却不想竟然这般扎手,右手攥紧剑柄,不自觉已准备使用鬼书中所记载的“厉鬼七日索命”。
只是白师天的皱眉一问却让他一下子愣住了,甚至忘了这念头。
只听见白师天道:“‘夏雨骤’!你是谁,怎会懂得用王兄的‘夏雨骤’剑法。”
剑鬼一听也是皱眉,他也觉得眼前这人有点熟悉,但偏偏想不起来是谁。他不知道,当年他隐居有数年远离人世远离朋友,之后又突遭大变,再而煅鬼剑,炼人成鬼,近来败于李七之后又听从李七建议诛杀恶人以图从中悟出战胜血魔的方法,对隐居前的过去渐渐已经模糊,自然难以想起。
白师天则是也有许久不见自己昔日的挚友,偏生剑鬼遭遇这许多,无论外形或是性格都有巨大的改变,甚至连习惯也改了不少,也无法想起他。
那年白师天还只是一个书生,从自己的家乡禹州以秀才的身份远赴京都参加那年的大考。
村中的乡绅送了一只好驴,停停走走间倒也没遇着什么事情,才行月余,已经到了方州地境,只需过了此州就到上京天都了。白师天寒窗十年,又在禹州游历三年,读不只十万书,行也堪堪万里路,成竹已在雄心,心情不错,嘴里吟着前朝文人骚墨,对脚下的颠簸倒也不甚在意。
这日,他虽不知,这肥驴妙人却已经到了方州有名的四季谷中,这谷地势不险,却偏偏四季俱全,四围奇景遍布,更兼暖日朝阳,正是行旅最好的去处,本就是方州著名的景点,游人所至方州的,若不来四季谷看看,回去也不敢与外人道曾至四季谷一游。
白师天沉浸诗学,甚喜美景,在这谷中更是如逢故交,心中喜悦跃乎脸上,原本便俊色浓眉更添欢笑,也不知吸引了多少在谷中游玩的佳丽千金。
四季谷四季随缘已是众人皆知,但只怕无有多少人知道此处天气却也变化甚快,刚刚还是万里晴空,就这一会儿,已是瓢泼大雨倏忽倾下,游人哪会在如此大好天气带伞,纷纷四散逃离。
白师天却不急于避雨,而是连忙将书篓中的书都塞在自己衣服底下,却有文人爱书甚命的作风,只是他钟情书画,身上所带书不能谓之不多,又是夏季,衣下能藏多少书籍,只得藏好几本挚爱,其余的也只好在雨中洗个澡了。
待得他终于在谷中找了一处叠石正巧避雨,却发现除了衣衫下几本,其余书都已经被水泡烂了,他本是半个迂腐的文人,不由唏嘘不已,一一细看是否有侥幸逃过一劫的书,结果当然是让人很生无奈的,但他却被一本书吸引了目光。
那书原本是他一贯拿来压箱底的旧书,来历他都早已忘了,不想被水一泡竟然没有黏页,待得他翻看起来,更是诧异,这本书书页竟是全黑的,上面有黄色的字迹,他分明记得这本书他虽然不曾在意过,但却记得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书,而是一本诗集,书名似乎是叫《自然吟》。
他不禁一阵好奇,心神沉浸,一字一句查看起书上的字。
只见第一行写着“天吟道,唯平常,唯自然。”后面写着“仰卧于地,宁心静气,眼不动,耳不动,口不动,鼻不动,舌不动,唯气动。”这之后又是“无气则不思气,无思则不思思。”
白师天竟就真的躺下,将书放在胸口,宁心静气,眼耳口鼻舌尽皆不动。
所以说文人迂腐,这白师天看书上所言便依言而行,也不知这若是瞎人胡编,自己只怕命丧于此,而且更是一丝不苟,说不动就不动,这眼耳口舌也就罢了,说鼻不动,竟连呼吸都停止。需知这白师天一介书生从未习武,更无内家功夫,如常人一般闭气能有几时,偏偏他记得再后两句,竟当时便不思呼吸,后来更是脑海一片空白,全无一物,也亏得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否则普通人只怕根本做不到不思思。
只是这编书之人实无害人之心,又通晓天道,虽他编书之时也不曾想竟真有人能做到不思气,更想不到有人甚至连不思思都做到了,但却已能确定这般说法并非有错。而且他的推测确实是对,只因白师天并未因此死去,而是在一刻钟之后醒转过来。
白师天茫然坐起,四顾仍在四季谷中,只是大雨仍旧,附近游人已无,他眼神四飞,看到已掉在两腿之间的书本才想起刚刚自己所为,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刚刚已经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
这次他翻开书本,又看到前三句,竟又躺下,眼耳口鼻舌不动,仍旧屏住呼吸,突然他感到与刚刚不同的地方,竟有一股气在自己身体内部沿着某些轨道行走,竟没有窒息不畅的感觉,他实在不知自己方才已是有了大机缘,一下已是从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成为了身负内家真气的江湖人士。
但他已知此书之妙,他又再往下看去,只见书上接着便是“气无需由心,劲不需遂意。”纵是他学富五车,此时也不懂这句要义,只把眼神接着往下,往下则是“气顺劲,劲凭势,势者,外物也。”这里他才稍稍看懂了点,原来发气靠劲,发劲则看势,而势,就是外物。
书中语句虽晦涩难懂,但偏偏激起他求知心与傲气,竟就在叠石下将这本书从头看到尾,虽不甚解其意,但他天资聪颖,已是强记于心,再难忘怀。
世事总是多巧妙,他方才阅完此书,天已见晴,他忙将其他已经湿透了的书拿出,在阳光下曝晒,将那本奇书贴身放着,又将其他书籍放进书篓之中,自己则在阳光下侧身躺着。
不知不觉,他便睡了过去,他自然不知这是胸腹中真气初至,耗费大量体力修整穴道大小脉,故而使他深感疲惫。
待得他醒来,已是第二日日上三竿之时,他习惯性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竟感觉这一口气如同久旱甘霖,舒爽异常,却是他周身经脉拓宽,正需要外部之气暂填。
收拾齐整,他骑上驴儿,背上书篓,又往上京方向踱去。
却是久不行岔,此般上路方才行了二里不足,正仍是谷外小林,却从林中跃出一个蒙面巨汉,大声喊道:“给爷爷我留下点钱粮,便转身任你回去,如若不然,休怪爷爷手中的刀无情!”说着还抖了抖手中的钢刀。
原来这林间原就住着一窝强盗,夜间单人总是不敢走的,此时天正明亮,本来也不是强盗“打猎”的时间,只是大雨初下,路上行人只有白师天一人。想来这强盗正是巡山的,却正好看到白师天单人单骑,动了心思,这才出来发笔意外之财的。
白师天虽说十余年间演义之类的杂书也读了不少,但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内家真气,此时仍当自己是一介书生,对面跳出一个绿林好汉怎能不惊,一惊之下已是尖声惊叫出来,这一叫不要紧,林中却又有一声叫喊传来,听来却是女子声音。
那蒙面汉子脸上被黑布遮着,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仍可见露在外面的一对浓眉已经皱在一起,他吼道:“穷书生,谅你也没有几两银子,这就转头回去,爷爷我便不做计较了。”
本来若是他人,听得这强盗竟然要放过自己自然是转身就走,可他偏偏就是白师天。他脑中一想已是觉得不对劲,又想到听到的女子呼唤,纵不是全然明白,却也有几分已经了解了,此时十余年间的圣贤书经已经充斥他的脑海以至全身,他大喊一声:“贼人你行的是什么恶事,做的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蒙面巨汉一听不禁愣神,这看似胆小如鼠的书生竟有这般气势,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但一眼瞟到自己手里的钢刀,已是悍然不惧道:“小子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连爷爷的事情你也敢管!”话音未落,已是一刀落下。
白师天只觉一阵风吹来,已情不自禁从毛驴上倒翻回去,落地时不觉自己也吓了一跳,只因他竟稳稳落地,两脚直立泥土之上,而伴了自己许久的毛驴则被一刀砍在头颅之上,血水染红刀锋,顿时驴叫充斥林间。
蒙面汉子更是大吃一惊,自己的功夫虽然上不得台面,可是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闪过自己的一刀,这事情他实在有些接受不了,但他此时认定眼前的人只是个普通赶考的书生,毕竟经过这里的书生无数,他也见过不少,基本上和眼前这人没什么区别,因此惊讶仅仅持续了少许,脚步赶上,又是一刀砍上,从上而下劈砍下来。
白师天以前虽在村中见过杀驴杀鸡,但实在没遇过山贼强盗,虽觉自己有些奇怪,看到对面那人如此蛮横甚至凶残,心中怯意已占大多,此时又见一刀劈来,连忙想着躲避。
但白师天从未习过武术,这一下实在闪得全无精妙,他虽觉得自己已经尽力去躲,但在行家看来却无非是笑话一场,那一刀仍是在他头顶直直劈落。
刀落得快,风声自然响亮,风势也是十分激烈。白师天耳中听得风声,眼角余光看到刀光闪亮,脑中已是一片空白,若是别得什么人,这一下是不挨也得挨。但他熟读那本秘籍,虽不知道其神妙非常,但已历历刻在他脑海中,此时一愣神,已是进入了那秘籍所载的“不思思”的境界,此时人已顺着刀势倒飞出去。
此时蒙面汉子眼中,这穷书生竟被自己一刀砍飞出去,可见其身子单薄自是不错的,只是待得一看清,他自己反而吓了一跳,只因这书生身上竟没出现一丝血液,甚至连衣衫都没有破!
此人身上所着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天蚕丝织就,竟是一件刀枪不入的神衣?他对此定论十分肯定,目中残忍贪婪之意射出,白师天虽然没有江湖经验,也被这一双眼睛盯得身上难受,不觉已试图脱出他的视线。
白师天体内本已有一分内家真气,此刻气由心动,劲遂意发,人竟一跃两丈,这倒不是他卖弄轻身之术所有才两脚齐用,而是他如今心中胆怯,竟不知该用左脚还是右脚。
可这在蒙面汉子眼中却又有不同,这分明是眼前这武功高强之人向自己示威,偏偏自己又不是甚么高手,然而自己身后新寨主仍在行寨中大事,又怎能放这个人过去呢。且不管这绿林好汉此刻犯难,连那白师天也是一愣,自己从小体格不甚强壮,若不是父母生前为人甚佳,村人都十分照顾,早就被村中孩子王欺负死了,又怎能一跃两丈呢,纵他再是聪明,此刻竟也想不到是那本破旧的书改变了他,甚至还将改变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