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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久猛然回过头,见齐夫人面色有些慌乱,忙问:“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无事,大概是昨夜没睡好。”齐夫人弯下身就要去捡地上的碎片。
荀久一把扣住她的皓腕,摇摇头,“夫人,这些小事儿让招桐来就行了,您坐着歇息便是。”
“没事,我以前做习惯了。”齐夫人想也没想,在荀久惊诧的目光中动作流利地将地上的碎瓷片尽数捡了起来。
站起身,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面色有些尴尬,她道:“我的意思是,这是我打碎的茶杯,理应由我自己处理,免得劳烦久姑娘的婢女。”
眸光微微闪动,荀久牵唇笑道:“看得出来,夫人是个能以身作则的合格当家主母。”
“我……”齐夫人喃喃出声,却似乎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得咬了咬下唇,垂下眉目,掩饰住眸底的那一丝慌乱。
荀久眯了眯眼睛,暗暗想着齐夫人在娘家的时候铁定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只怕被人当成奴婢驱使惯了,以至于她骨子里总有着难以泯灭的那份低人一等的自卑,而方才她在听到韩奕被女帝特赦回府的时候太过慌乱,无意中将那份自卑暴露了出来。
难怪荀久总觉得她不似别的当家主母一样架子十足。
年轻时候的齐幼玉受尽欺凌,也因此造成了性子上的软懦柔弱,混迹官场多年的大司空遇上这种性子,简直就是进了温柔乡,自然会更加疼惜她爱重她。
确实很符合老牛啃嫩草的逻辑。
可是……
齐幼玉是大司空的第四位夫人,韩奕又不是她儿子,听闻韩奕瞎了双眼被女帝特赦回府的消息,她慌乱什么?
心思一动,荀久笑意盈盈道:“夫人,既然是韩德君被女帝特赦回府,那看来大司空府上需要打点的事情不少,我看不如这样,你先在我这里用过早膳,我亲自送你回府,到时候也好同大司空商议为你开刀的大事。”
齐夫人的手指轻轻绞着袖子,重新看向荀久时,一双美眸含了几分哀求,“府里的那些事,便是我不回去也自会有后院那些女人想为老爷打点。久姑娘,你也知道的,我这几日身子不适,想在你这里多待些时日,我可以付你银两,你不要赶我走,可好?”
说话间,柳妈妈端了两碗碧粳米粥和几个佐粥小菜上来。
荀久拉着齐夫人到桌前坐下,含笑道:“夫人先用膳,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齐夫人见荀久端起碧粳米粥吃得很香的样子,嘴唇翕动了片刻,她终究没出声,也低头吃起来。
大概是没有了大司空府这层繁重枷锁的原因,她惊奇地发现久姑娘这里的清粥小菜竟然都比大司空府上的燕窝鱼翅美味可口。
荀久难得见她吃得香,亲自动手又为她盛了一碗。
齐夫人有些尴尬,涩涩一句,“劳烦久姑娘了。”
“在我这里,你不需要那么束缚。”荀久摆摆手道:“这整个宅邸就我和一个小丫头以及一个柳妈妈,我这里不讲究主仆之分,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过是为你盛一碗粥而已,纯属因为我将你看成是我的病人,而不是大司空的夫人。”
齐夫人似是有些感动,抬眼看了看荀久。
荀久笑着点点头,“快吃吧,吃饱了才有精力谈事情。”
齐夫人没再说话,却从这一刻开始,喉咙哽咽到疼痛,几乎每次的吞咽都极其艰难。
她的这些神情全都没有逃过荀久敏锐的观察力。
不过是几个瞬息的功夫,荀久已经猜到了一些事,只不过她如今不太确定,也不敢贸然相问。
用了早膳,招桐给二人上了清茶。
齐夫人并没有喝,只两只手紧紧握住茶盏,紧张地看着荀久,“久姑娘,那我方才说的事……”
“夫人要在这里小住一段时日,也不是不可以。”荀久道:“只不过大司空那里始终要有个交代。”
齐夫人黯然垂下眸,薄唇紧抿。
“昨夜,大司空曾经来过。”荀久又道。
齐夫人蓦地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不过后来被我打发回去了。”荀久认真看着她,“我告诉大司空,夫人已经睡下了。”
齐夫人脸上还有些惊魂未定,“那,那他可有说什么?”
“大司空担心的无非是你肚子里的孩子。”
“可我……”齐夫人语声喃喃,“可我并没有怀孕,若是让他晓得了……”话到后面,她已然泣不成声。
“齐夫人还年轻,还有机会要孩子。”荀久目光落在她紧张绞着衣袖的手指上,“其实大司空那么爱重你,倘若晓得你并没有怀孕,依照他的性子,定也不会过多苛责,更何况你如今重病在身,他心疼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全盘怪与你?”
“没能为老爷生下孩子,我很遗憾。”齐夫人拭了眼泪,眉眼间大有凄楚之意,惹人哀怜。
她这样子,似乎对大司空府产生了深深恐惧感,这让荀久很为难。
十天之内,女帝是一定要动手术的,但在此之前,她必须先给齐夫人动刀热身才能有十足的把握,否则她恐怕不敢贸然签下生死状。
可齐夫人一点也不想回去,只要她不回去,就无法跟大司空商议,这一点若是不协商好的话,荀久就是随意对人动私刑,大司空位列三公,他的名望自然甩她几条街,一旦他借题发挥,到时候她想要翻身可就难了。
荀久捏着眉心正纠结,招桐突然跑进来,急促道:“姑娘,韩德君竟然亲自乘了轿子来,说要接齐夫人回府。”
荀久一愣,“他不是双目失明了吗?”
“对啊!”招桐点头,“韩德君双目失明了,所以他不便进来,吩咐人将轿子停在外面,他说了,会在外面一直等,直到齐夫人出去为止。”
荀久面色一寒,大司空玩得一手狠招,竟然利用韩奕的德君名分来逼迫她交出人!
韩奕虽然被女帝特赦回府,可名义上依旧是长乐宫四大男妃之一的韩德君,光是这层身份,就足以碾压她御品医师的头衔,让她不得不放低姿态,否则就是大不敬。
昨天才被废,今日就敢明目张胆来她的大门前要人,这个韩奕……到底是蠢过头还是城府深?
荀久余光瞟了一眼齐夫人,却见她面容惨白,毫无血色,整个人瘫软在靠椅上,仿若灵魂在顷刻之间被人掏空。
“夫人!”荀久大惊,连忙过去搀扶她,“你这是怎么了?”
“我不要回去!”齐夫人连连摇头,身子在细微颤抖,嘴里一直重复,“我不要回去,我不想再当什么夫人了……放过我……。”
这几句话,几乎让荀久肯定了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测。
收回心思,她故作满面纳闷,“夫人,你在说什么呀,是韩德君亲自来接您回府,你若是身子不舒服,我可以陪你一起。”
“不……”齐夫人身子抖得愈发厉害,“我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久姑娘,你帮帮我,我不想再做什么夫人了,我天生就没有那个命,那不是我能待的地方。”
荀久不着痕迹地给招桐递了个眼色,招桐立即心领神会,转身将门合上便出去了。
“夫人,你为何这么惧怕回府?”荀久声音轻柔,带着安抚,又带着懵懂的疑问。
齐夫人自昨日便一直对荀久很有好感,此刻诸多压力和慌乱无措之下,她终于放下了满身戒备,像找到了宣泄口,把隐藏在心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韩奕很讨厌老爷娶新夫人。”她道:“我也是无意中听到后院一个不得宠的小妾说的,她说之前的两位夫人之所以会无缘无故早亡都与韩奕有关,每次老爷娶新夫人,他都会在暗中设计将其杀死。”
荀久心中惊骇,没想到韩奕竟然是个杀人变态!
“我当时害怕极了。”说到这里的时候,齐夫人整个人脸色都变了,“那个小妾提醒我要当心韩奕,否则迟早有一天会死在他手里。我暗中让人准备了很多防身的东西,就是怕他有一天会故技重施,将对付前面两位夫人的手段用在我身上。可是……可是我没想到……”
齐夫人早已经牙齿打颤,身子抖如筛糠,似乎再多一个字都说不下去。
荀久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到此处时脸色霜寒,早已将事情想明白,接话道:“你没想到的是,韩奕对付你的手段远远比你想象中的可怕多了是么?”
齐夫人有些怔忪,但随即拼命点头,捏着绢帕拭泪的那只手用力攥紧,指甲嵌进皮肉亦不自知。
蓦然听到这种答案,荀久是心颤的。
韩奕那个畜生得多禽兽才能做出这种事来啊?
齐夫人此刻的样子,犹如深秋树上的残花,风一吹随时能被卷走,脆弱至极。
荀久内心不忍,但为了确认最终的答案,她还是斟酌着开口问:“你的第一个孩子,是韩奕的吗?”
这一下,齐夫人直接放声痛哭,哭声哀恸,那无助乃至无力的样子,连点一下头都极为艰难。
荀久站起身,走到齐夫人身侧,轻轻帮她拍着后背顺气。
约摸哭了一盏茶的时间,齐夫人才逐渐平静下来,眼眶早已红肿不堪,含泪的美眸我见犹怜。
荀久见她唇瓣翕动却发不出声音的模样,连忙倒了杯清水递过来。
齐夫人接过慢慢喝了才逐渐转好。
“夫人可是有话要说?”
当心底最恐惧,最害怕面对的东西宣泄出来公诸于众时,人会在那一瞬间成长一大步。
恐惧不再,害怕消失。剩下的,是一种玉石俱焚以及前所未有的勇敢。
齐夫人亦是如此。
此刻的她终于不再像先前一样提起一丁点儿回忆便害怕得发抖。
她很平静,平静得好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他不止一次地对我……后来我被府医查出有喜,当时他也在前厅,看向我的眼神,那样可怕,我当时就浑身哆嗦,老爷以为我是因为怀孕而高兴,便没有过问。”
“那是他的孩子,我怎么可能生下来,过后我偷偷交代心腹丫鬟出府去买滑胎药,我想悄悄做了那个孩子。”
“恰巧那一天,老爷去上朝,我的丫鬟也被全部打发出了院子,这下可好,刚好给韩奕钻了空子,他进了我的院子,知晓我在房里,便二话不说狠狠踹开我的房门,我一看到他,就想到肚子里的孽种,害怕得直找地方躲,可我屋子就那么大,更何况他是个男人,气力比我大上许多,无论我如何挣扎,都逃不过他的禁锢。”
“我以为他又是来欺辱我的,所以顺手拿起之前准备好的剪刀,打算来个鱼死网破。他似乎早就看穿我的意图,所以没有站过来,反而伸出脚,狠狠踹在我小腹上,当即我便感觉到整个身子一软,大脑中一片空白,撕心裂肺的痛蔓延至全身,我以为这么一来,我肯定活不了了,也好,就这么死了也好,我再也受不了他无尽的欺辱了。”
“可他不甘心我就这么死了,所以过后便风风火火让人去请府医来看。孩子没了,我因此卧床休养了很长时间,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证据,竟会将这件事诬陷到老爷的姨娘身上,老爷这么大年纪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自然大怒,再被韩奕这么一挑拨,想都没想直接将那姨娘打个半死赶出了大司空府。”
荀久一直静静听着。
齐夫人的每一字每一句,对于当事人来说无异于剜心,她更是听得怒火直冒,但面上勉强保持着平静,“后来呢?”
“后来……”齐夫人顿了一下,“我出身贫寒,母亲早亡,后母苛刻,待我比下人还不如,全得老爷某次路过我们村,生了怜悯之心将我带回来才摆脱厄运,我感激他,却不爱他,但这份感激足以让我甘愿以身相许,原本像我这种出身的人是不可能当上堂堂大司空府的主母的,我当时也觉得奇怪,按理说来,他的侍妾们个个出身都比我好,怎么也轮不到我才是,后来才知,那些侍妾是不敢争夺主母之位,她们也怕韩奕会对付到她们头上,所以我进府以后,基本没遇到过勾心斗角的事,侍妾们很规矩,每日都会来请安,只不过看我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同情。”
“被他一脚踹掉孩子的那种痛,我终身难忘,老天却像在跟我开玩笑,竟然不收了我的命,让我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重新睁眼后,我下定决心要报复韩奕,很不巧的是,先帝驾崩,留下遗诏废太子,女帝继位,也就意味着后宫将变成男妃的天下。韩奕垂涎女帝美色,便央了老爷让他去参加那一次选秀,也不知是否是女皇陛下不走心,竟把那种人渣给选了进去,还依着老爷的关系一升再升成了四妃之一的德君。也是因此,我的复仇计划全部打乱了。”
两盏茶的功夫,荀久听了一个让人既悲且恨的故事。
她能想象得到齐幼玉从鬼门关回来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报复渣男,渣男却一步登天让她从此束手无策的那种恨。
即便韩奕如今是一个废人,只要女帝没有明旨废了他的封号,那他就还是德君,这层身份,足以让齐幼玉对他只能拜倒尘埃,要想报仇,难度很大。
“那你现在怕他么?”荀久想起方才齐夫人听到韩奕回府的消息,惊得连茶杯都给摔落到地上,她的心底一定有很浓重的阴影,以至于每次听到韩奕的名字时,先产生的不是恨意,而是恐惧,是已经深刻烙印进骨子里的恐惧。
齐夫人身子不觉瑟缩了一下,怯怯看着荀久,“说实话,我怕他比恨他更多。”
“我能理解。”荀久深吸一口气,“你想要报复他,硬碰硬肯定不行,只能智取。”
“智取?”齐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荀久,“以他现在的身份……”
荀久嘴角冷冷一勾,“对付这种人,你首先得完全撇开他的身份,然后想个万全的计策。”
“可是……”齐夫人眼底露出深深的担忧,再怎么撇开韩奕的身份,只要她还回去大司空府,就会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是不争的事实。
“**上的伤害不叫伤害。”荀久声音乍冷,“折磨一个人的心理,让他万念俱灰,生不如死才叫真正的伤害。”
齐夫人一惊。
荀久接着道:“说了不怕你笑话,昨天早上我进宫为女帝请脉的时候,韩奕那贱人想来调戏我,被我用独家银针秘技惩治了一番,这辈子他都将不举。”
齐夫人惊骇地看着她。
“后来,秦王殿下知晓了这件事,又暗中让人弄瞎了他的双眼,他这辈子,算是完蛋了。”
齐夫人身子一震,“原来……原来他之所以会被女皇陛下特赦回府是因为险些调戏了久姑娘?”
“算是吧!”荀久点点头,“不过好在他未遂,否则我必然忍不住当场杀了他!”
“你真是……太厉害了。”齐夫人满脸激动,“虽然这些要命的惩罚并非出自我之手,但我听来仍是觉得大快人心,久姑娘,你可真是我的救星。”
荀久睇她一眼,“你的救星不该是大司空么?”
齐夫人当即收了脸色,眉心有些纠结。
荀久趁机道:“你现在的内心一定很挣扎。”
齐夫人错愕地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
荀久笑笑,“大司空是你愿意以身相许的救命恩人,他的儿子却是你恨之入骨的仇人,你心中其实很明白要想真正扳倒韩奕,除非是整个大司空府没落,可是那样一来,你的恩人也会受到牵连。”
齐夫人嘴唇翕动,面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她已经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眼前这个女子的聪慧玲珑,只知道她心思通透得让人不得不心生钦佩。
荀久问:“齐夫人有没有想过,倘若你当着大司空的面将这件事说出来,他是相信你还是相信韩奕?”
齐夫人抿唇不语。
“你也知道他肯定偏颇韩奕,对么?所以你才会忍了这么久也不敢透露半句。”
齐夫人没说话,美眸中的光芒寸寸黯然下去。
久姑娘说得没错,她当初的确有想过单独将这件事告诉老爷,可也只是想想罢了,老爷怎么可能会相信她而惩罚自己的儿子。
“既然夫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荀久继续点火,“晓得这件事一旦捅破,大司空必将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你头上,那么,这样的男人,真的还值得你浪费一辈子的光阴守候么?”
齐夫人霍然抬头,面上的震撼之色难以描述。这种想法,她从来没有过,或者说,连想都不敢想。
荀久见她动容,继续道:“你所谓的报恩,不过是以身相许而已,这么些年,你报的恩难道还不够么?表面上是当家主母,风光无两,暗地里却受尽了他儿子的折磨,他们家的恩情,早在你怀上韩奕孩子的时候就偿还干净了,后面的,都是你在倒贴青春。”
“这……”齐夫人虽然内心里觉得荀久说得都没错,但女子出嫁以夫为纲,她早已经是老爷的人了,又何来倒贴一说。
见她犹豫,荀久心中喟叹,“齐夫人,如今韩奕就在外面,你若是想跟他回去,那我可以护送你一程,顺便去大司空府上坐坐。”
“不!”齐夫人几乎是在听到“韩奕”两个字的时候便大声否决,呼吸急剧起伏,“我不要跟他回去,我不要再像以前一样被他欺负了。”
“很好。”荀久目露赞赏,“那么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做?”
“我……”齐夫人轻咬着下唇,良久过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美眸里满是坚毅果敢的光芒。
“我出去见他。”她站起身,大概是刚才哭得瘫软无力,身形有些不稳。
荀久忙搀扶着她。
齐夫人摇摇头,示意荀久松开手,抿唇道:“我去看看他有什么目的。”
“那好。”荀久松开她,“我待会儿就在大门后面,若是有什么紧急情况,你就朝着宅邸大喊一声,我会出来帮助你的。”
“多谢久姑娘。”齐夫人微微福身。
“你是我的病人。”荀久冲她浅浅一笑,“更何况是我挑中的特殊病例,我不可能置你的生死于不顾。”
齐夫人心中感动,深深看了荀久一眼,慢慢推开门往外走去。
大门外不远处,停着一顶轿子,上面有大司空府的标识,齐夫人一眼便能看出。
她在大门处站定,看到那个标识的时候双腿有些软,但一想到荀久跟她说的那些话以及韩奕那畜生对她做下的一切,她内心深处的恨意瞬间被激起来。
稳了稳心神,齐夫人缓缓往轿子边走去。
家丁们见到她出来,对视一眼后齐齐行礼,“夫人。”
齐夫人没看几个家丁,微红的眸子往紧闭的轿帘处扫了扫,问:“里面坐的可是德君殿下?”
“是。”家丁们连连点头。
齐夫人抚了抚胸口,尽量稳住情绪,正待开口,不曾想里面传来了韩奕略带嘲谑的声音。
“一年不见而已,母亲是否把儿子给忘了?”
仿若遭了雷劈,齐夫人惊恐地连连后退几步,幸而扶住了旁边一棵树才堪堪站稳。
母亲……
这是韩奕头一次这么称呼她。
以前他总叫她“荡妇”,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受伤的时候,她只能借故躲避,不让老爷看到。
想不到……真想不到他才进宫一年多,回来的第一句话竟是称呼她为“母亲”。
这是改邪归正了还是想提醒她记起那些肮脏的回忆?
“父亲病倒,母亲不打算回去侍疾么?”马车里再度传来韩奕的声音。
齐夫人张了张嘴,耳边突然想起荀久的那句话——他们家的恩情,早在你怀上韩奕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偿还干净了。
这句话一直在脑海里无限放大,直至侵占她的全部思想。
眼底残存的那一丝柔弱终于褪去,齐夫人站直了身子,想象着韩奕当初毫不留情踹在她小腹上的那一脚,那让她堕入鬼门关的一脚,如今想来,蚀骨之痛分毫不减。
面色愈发漠然,她的声音由于哭过而有些喑哑,却再无软弱,满是讥讽,“真是乖儿子,才刚刚被女皇陛下特赦回府便一刻不停歇地赶来接母亲,你既有如此孝心,便代母亲去给你父亲侍疾如何?”
轿子里,韩奕早已双目失明看不见任何东西,却能清楚地听出来这确实是那个小荡妇齐幼玉的声音,方才他不过是想借机激起她对往事的回忆而已,谁知她竟然敢用如此语气同他说话!
简直是反了,她不想活了么?!
重重一拳打在轿子板壁上,韩奕沉了声音,“齐幼玉!你可知你在同谁说话!”
“知。”齐夫人难得听到他气急败坏的声音,愈发胆大起来,仰起下巴,音色凛然,“你是因何故被女皇陛下赶出宫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别动不动就把气撒在别人身上,你可别忘了,你是我儿子,即使不是亲生,按照礼数,也应当唤我一声‘母亲’,有你这么跟母亲说话的么?”
“小荡妇,你嫌命长了是吧?啊?”韩奕咬着牙,一脸怒不可遏的样子,若是看得见,他定会冲出去甩那小荡妇几巴掌。
“小荡妇?”时隔一年再度听到这个称呼,齐夫人只觉得满心酸涩,但她明白,眼下并不是悲情的时候,久姑娘说得对,她越是软弱,韩奕就越是过分,她从前遭受的已经够多了,这一次,她必须翻身!
顷刻拉回思绪,齐夫人眼底一片冰凉,用质问的语气盯着轿子,“你与我母子关系,这般不堪入耳的称呼也是你能喊的?你入宫这么久,难不成宫里的礼官没有教你何为伦理纲常?乌鸦尚且懂得反哺,你却连那畜生都不如。”
几个家丁闻言脸色大变,谁也不明白公子这才刚回府,怎么就与夫人产生这么大的罅隙了。
几个家丁还算有些眼见,知晓这些话不是他们作为下人可以听的,对视一眼后纷纷跑出了好远。
轿子里的韩奕更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这才一年的功夫,是谁给了小荡妇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反驳他?!
蓦然反应过来这里是荀久的地盘,韩奕心下明了几分,肯定是荀久那个毒妇这般教她的,否则凭齐幼玉那胆小懦弱的性子,便是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
韩奕心底寒凉下来,荀久的手段,他在皇宫里的时候就领教过了,那就是个披着美人皮的蛇蝎,更何况还是秦王的女人,轻易招惹不得。
左思右想,韩奕觉得,荀久的仇可以先放在一边,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齐幼玉这个小荡妇弄回去。
女帝让人来传旨特赦他回府的时候,虽然传旨的公公只让他以后好自为之,但他隐约觉得女帝肯定是晓得了什么,只不过看在他爹大司空的面子上没有立时发作。
倘若这个时候齐幼玉再在荀久这里将他对她做下的事全部捅出来,那么女帝肯定会大怒,到时候大司空府恐怕会重蹈荀府被抄家的覆辙。
荀久有金书铁券保命,他可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里,韩奕语气温软下来,“母亲,父亲担心你肚子里的孩子,您还是快些与我回去吧,这里毕竟不是你的家,你暂歇一两日尚可,难不成你还打算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这突然放软的声音让齐夫人怔愣了一瞬,尔后听到大门后隐隐传来的咳嗽声,她立即清醒过来,目色更狠,“我回不回府,轮不到你来过问,你若是识相的,就赶紧滚,否则我不介意鱼死网破,你背后是整个大司空府,我孑然一身,你做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一旦公开来,且看女帝绕过谁!韩奕,如今的你可还顶着男妃身份,倘若让女皇陛下知晓你……”
“够了!”韩奕满脸慌乱,生怕齐夫人会站在荀久的大门前就把那些事一五一十地抖出来,他死死咬着牙,冷声高喝:“回府!”
那几个家丁没有听到齐夫人说了什么,却唯独听到了韩奕最后的这声命令,几人不敢耽误,迅速过来扛起轿子就沿着来时的路往大司空府行去,谁也不敢多半句嘴。
看着韩奕就这么放过她走了,齐夫人其实是很震惊的。
毕竟在她的过往里,一直都是韩奕打她骂她奴役她,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的情况。
“夫人做得很好。”荀久从大门后面走出来,眸光凝在已经远去的模糊轿子影上,嘴角微弯,却是寒凉的弧度。
齐夫人大松一口气,身子一软。
荀久及时扶住她,笑问:“感觉如何?”
齐夫人明显还沉浸在不敢置信的情绪里,久久才道:“我憋屈了这么长时间,这还是头一次见他从自己手底下落荒而逃,感觉像在做梦。”
“很解气对么?”荀久看着她。
“嗯。”齐夫人小心翼翼地点头,“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解气就对了。”荀久用肯定的语气道:“韩奕就是个渣男,他才刚刚被女帝特赦回府就迫不及待来接你,分明是怕你在我这里暴露了他以前做下的那些事,想将你带回去封口,不过……有一点你必须明白,这一次,倘若你跟着韩奕回去,他就不会是简单的对你拳打脚踢了。”
“我明白。”齐夫人神情凝重,“今日跟着他回去,便是我的死期,我将会走上前面两位夫人的路,死不瞑目。”
“现在可好。”荀久嘴角浮笑,“你手里有那么重要的把柄,韩奕不敢明目张胆地动你,因为那些事情一旦暴露出来,女帝必定灭他全家。”
齐夫人面色惴惴,“话虽这么说,可那些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光凭我一份说辞,女皇陛下就能信么?”
荀久目光幽幽看向远处,“女皇陛下若想杀一个人,需要理由么?”
齐夫人身子一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荀府被抄家的惨状来。
女帝残暴,她杀人向来不需要理由,上一秒很可能还言笑晏晏,下一秒就能让对方人头落地。
荀久收回目光,道:“依照韩奕的秉性,他会选择一不做二不休,白天不敢明着来,夜晚却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什么意思?”齐夫人满面惊恐,“你是说他会趁夜让人来杀了我是吗?”
“很有可能。”荀久如实道:“我这里只有三个人,韩奕稍稍一打听就知道了,趁夜请高手来刺杀,到时候我们几个妇人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齐夫人脸色煞白,“他,他怎么敢……你可是秦王身边的人。”
“狗急了还跳墙呢!”荀久低嗤一声,“更何况是韩奕这种狗都不如的东西。”
末了,她又宽慰道:“不过夫人不必忧心,待会儿我会去秦王府让殿下安排几个暗卫过来,保证让韩奕的人有来无回。”
齐夫人稍稍放了心,不过转瞬又皱了眉,“看来,这大司空府,我是再也回去不得了。”
“嗯,的确是回不得。”荀久道:“倘若我们让韩奕请来的杀手有来无回,那么短时间之内,他必定不敢再出手,这样一来,你便可以安心在我这里住下,我为你开刀把肚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然后你慢慢修养,等完全康复了再做打算。”
“我哪里还有什么打算啊!”齐夫人苦笑,“苟且活着不过是想报复那禽兽不如的东西,若是久姑娘助我报得此仇,那我亦死而无憾了。”
“诶,你可不能死!”荀久连忙道:“我这个手术是救人的,不是谋害人的,若是你死了,则证明我手术不成功,这样一来……”话到这里,荀久住了嘴。
女帝的病情,百姓是完全不知情的,便是悬赏令上,也只表明了要征集病例特殊的女患者,并未言明要腹腔内长肿痈的病人。
所以,后面的话,荀久不能说,想了想,她改口道:“倘若我手术不成功的名声传出去,我这辈子的信誉就毁了,我作为一名大夫,因为一场手术没了信誉,百姓都不敢让我看病,这不是将我逼上绝路么?”
齐夫人笑笑,“久姑娘医术高明,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哪里会因为一场手术就毁了信誉?”
“总之你不能死,也不准寻短见!”荀久面色沉冷下来,“倘若你一心求死,那么从现在起,我便不再帮你了,后面的路,你自己想办法。”
齐夫人见荀久有些生气,当下便心神慌乱,忙道:“久姑娘莫要说这些气恼的话,我不寻短见就是了。”
“你知道就好。”荀久警告地看她一眼。
其实,荀久能理解身为一个封建女子在经历了这样的遭遇以后内心的崩溃和挣扎,她看得出来,齐幼玉很想活着,可是世俗观念压得她喘不过气。
莫说是封建女子,便是新时代的姑娘遭遇这种情况,恐怕十有**都会寻短见。
齐幼玉能忍到今天,想必每一天的内心都像是在油锅中煎熬一般,可她只是一介弱女子,没有武力值,没有人为她出谋划策,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来报这个仇。
此刻听她说着违心的“不寻短见”这样的话,荀久竟莫名心酸。
这样的遭遇,又岂是齐幼玉自己愿意的?
失了贞节,失了名声,最后还要搭上一条命,何其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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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男啊渣男,你们缩,让他怎么死才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