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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启程对刘冷说:“官场上有句俗话: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复制网址访问 意思就是说知县和知府在同一座城里,这样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牵制,没有了父母官的威风。‘附郭省城’就是知县、知府、巡抚同在一城。附郭京城就更加不用说了。我这个官难做呀。”
刘冷说:“是啊,其实最难做的还是吴知县。您也只不过是‘附郭省城’,上面有一位巡抚,可是他上面还有两位上司呢。”
“可是——”刘冷又说道:“有些问题不能只看一面,譬如说如果您把苏州城治理的很好,或者治安好,或者市井面貌好,巡抚大人也会立刻就看在眼里,对您心中赞赏。这些年您官声良好,考绩优秀,靠的不也是‘附郭省城’嘛?”
“也是本官兢兢业业,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航启程淡淡的说。
“大人连小的纰漏也没有呢。”刘冷奉承道。
“屁话。”航启程骂道:“我是圣人吗?圣人诛杀少正卯还留下瑕疵呢。我怎么可能没有纰漏。实话说,本老爷以‘不祥之身’,位居知府,外面已经有很多的微词了,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乌鸦’在背后如何的弹劾我。”
“‘乌鸦’们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皇上也烦,您又何必计较。本朝除了张居正之外,没人不怕‘乌鸦’呱噪。不然大家也不会把御史言官说成是乌鸦,这么难听了。”
“这话还差不多。言归正传吧。”航启程说道:“陈凡的案子不妥当,暂时不要移交,想法子重申。”
“是不妥当,要重申。”
“你这是什么意思?”航启程梗着脖子。
刘冷点头哈腰的说:“是,小的什么意思也没有。是您老人家说的,小的才说的,小的没意思。”
“我看你这老东西是有点意思。”航启程没好气的说:“行了,我懒得跟你废话,你就说,到底要怎么办吧?案子结了,案卷封了,让本官怎么收场?你是我的师爷,你不为我谋划谁为我谋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应该懂得?”
“是啊。”刘冷突然笑道:“幸亏小的提前做了点准备,所以老爷您也用不着太过于担心,这事儿还是有回旋余地的。”
航启程愕然拧眉:“刚才说什么,本老爷耳背没听清楚,你,做了准备,做了什么准备?”刘冷低着头低声说:“老爷,这事儿虽说是老爷定案,但外边的人不知道,案卷还没发出去,您退给‘余推官’就行了。”
“老余?”
“是啊。就说余推官问错了案子,您拿回来重申,反正您让我写的公文我还没写,也没签名用印,这事儿说得通。”
“你个老小子——”航启程瞪了他一眼,咳嗽着说:“这不行。本官是两榜进士出身,出了问题,岂能诿过于下。你想把本官往阴沟里带?”
“可是,可是这事儿,可是这事儿,余推官,他同意了。”
航启程怒道:“你跟他说的?”
刘冷尴尬的说:“大人,别管谁说的,反正不是您说的,您的为人满世界都知道,那是杠杠的硬实,这种诿过于下的事儿您是肯定不会做的。不过,小的在这里求求您救救余推官吧,他,他在案卷上签名了。”
航启程拿过案卷一看,大怒:“你们两个老不死的,背着本大人搞风搞雨,搞东搞西,搞七搞八,这是何道理?本官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吗?本官的圣贤书难道是白读的吗?记住,以后,别再干这种事儿啦?”
“是,小的以后——啊,以后不干了,以后——”
航启程怒道:“你去跟老余说,他自己惹的事儿自己收拾,我不管了,我也管不了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手下了。我走了。”
刘冷冲着航启程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读书人真下流,全都是这种当完了表子立牌坊的东西。
推官:明朝为各府的佐贰官,属顺天府、应天府的推官为从六品,其它府的推官为正七品,掌理刑名、赞计典。
余推官今年五十八,人长的有些猥琐,有着亮晶晶的脑门和随和的圆脸,整个肥大的身躯移动时,很像黑色的企鹅。他看着刘冷,呲牙笑道:“多亏你了师爷,以后我要是发达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余大人。您这个苏州府推官也干了有二十来年了吧。送走了多少大人,也该是时候挪挪窝了,这次‘京察大计’,若是得了‘优等’,弄个知县干干总是没问题的,好过在这里仰人鼻息,对不对?”刘冷说道。
“难,太难了。”余推官抖落着袖子说:“一没钱,二没人,三默默无闻,想要出头,难比登天啊。”
“花无影的案子,有些内情就连知府大人都不知道。这里牵涉了大笔的银子——”刘冷把余推官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把声音压到最低:“当今皇上对银子甚是敏感,我断定,刑部一定会追问赃款下落,到时候知府大人拿不出来,必定大祸临头。谁要是把银子追回来,必定龙颜大悦,到时候你——嘿嘿——”
“也是,皇上搞这么多的‘矿监’‘税监’白担了骂名,最后银子全落太监们腰包里了,还不如花无影做一个大案子拿的多——你确定皇上知道花无影这个人?“
“皇上的事儿我哪知道,我是听一个退休在苏州当寓公的老太监说的,因为花无影抢劫的银子足有百万,锦衣卫和东厂早就上报了!”
“走。去找陈凡。”
“等等!”
余推官回头扔给他一封银子:“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木栅栏打开,一只白底皂色的官靴踏进来,刚刚还闹哄哄的牢房,顿时静若坟墓,陈凡嘴里叼根草棍,头靠在墙上一言不发。他看到一二三四五只耗子,顺着墙角溜进洞,忍不住骂道:“草,你他娘的也势利眼,怕当官的?”
狱卒搬来一把椅子,一个官员提着袍子从外面走进来坐下,大约六十来岁,看样子很平庸。不像是上边下来的青天大老爷。陈凡干脆闭上了眼睛。
余推官吊着嘴角,颇有点看破红尘的意味:“来之前会过吴知县,对你的事儿略微知道一点:陈凡,秀才出身,现任皂隶,是个精明能干的年轻人。老夫这七品推官当了也有二十多年,你这种大案子碰到的还真不多,杀女人,而且还是可怜的风尘女子,堂堂皂隶,够不要脸的!”
“草你大爷,你才不要脸。滚!”陈凡骂道。
刘冷说:“陈凡,你还认得我吗?这位是府衙的余推官,是来为你昭雪伸冤的,你可别不识抬举,辜负了大人的一片好心。你要想死,你就接着犟嘴!”
余推官不耐烦的挥挥手:“都别喊都别喊,陈凡,我敬你是个秀才,我也是秀才出身。秀才对秀才,读书人不说糊涂话。倘若别的案子,本官也懒得跟你啰嗦这几句话,因为你知书达理,本官觉得你不能够。你到底谈不谈?”
陈凡开始有点兴趣了,睁开眼睛:“谈,那就谈吧。不过谈之前我要说两句,我猜你老人家也不是为我来的,肯定是航启程发觉自己错了,害怕上面追究下来,责备他办案糊涂,把屎盆子扣你脑袋上了吧?”
“对也不对。”余推官黏着下巴上稀疏的黄胡子说:“聪明人就是聪明人,跟你犯不上废话了,直截了当,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
“证据呢?”
陈凡气道:“你到底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气我的?我要是有证据,我还能被关在这地方。”他抖着身上的手铐脚镣:“你让我去哪找证据?”
余推官虎着脸:“你小子别跟我横,眼前你除了我一个救星再也没啥了,我劝你还是放明白点。没证据就说没证据,嚷个屁。我说让你找证据了吗?那是本官的活儿,你想干,你有资格吗?”
刘冷在旁边打圆场说:“大人息怒,陈凡也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会过吴县令,据说陈公子是破案的奇才,大约为此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大人您也不妨问问他,他能破别人的案子,难道对自己的冤屈就一点头绪也没有。”
“能医不自医。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老刘啊,你见过那个大夫治好过自己的大病啊。破案也是一样的。
余推官绘声绘色的使出激将法:“就好比你被人撞进了葫芦里,眼前乌漆墨黑的,能知道什么?还是旁观者清!”
陈凡冷笑道:“这也不尽然吧。”
验丰富的余推官立即打蛇随棍上:“我就知道你小子仗着自己是个捕快要吹牛,正好本大人今天没什么事儿,就听你吹吹。说实在的,我是绝对不相信吴县令的话,他太抬举你了。”
刘冷说:“我有点信。吴县令不是没谱的人!”
余推官翘着二郎腿说:“吴县令对你不错,别让他下不了台。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被人装进坛子里的糊涂蛋,到底有什么真知灼见。或者,案子根本就是你坐下的,我断案二十年,不会被你骗,立即把你拆穿。你小子——给我说。”
刘冷喝道:“对,全都吐出来。”他差点就喊出来:“藏银藏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