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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氏眼神闪了闪,似有不服,但却没有开口,和陈姨娘对视一眼,双双垂下头去。
重岚趁着这时候走了进去,晏老夫人瞧见她,面上似有犹豫,过了片刻才勉强一笑,对着她招手道:“好孩子,你过来一下,这儿有些事儿要问你。”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如今齐国府正是多事之秋,这时候还出了这等事儿,简直让人头疼。
重岚依言走了过去,福身行礼道:“老夫人。”又转头对着宁氏行礼:“大夫人。”
晏老夫人见她乖巧懂礼,面色缓了缓,问道:“昨晚上你去了厨下,把去之后的事儿都跟我说说。”
她昨晚去厨下做饭的事儿倒也没什么好瞒的,想了想便道:“昨晚大人说他饿了,我就帮他去厨下准备饭食,做好了就端出来了,没发生什么事儿啊。”
晏老夫人瞧了眼陈姨娘,一指她道:“你昨晚上可曾见过陈姨娘?”
重岚瞧了陈姨娘一眼:“见过,还说了几句话。”
陈姨娘哀哀怯怯地道:“昨晚上妾不留神,还和小小姐撞了一下,正好撞到肚子上,当时就觉着身子不大爽利了。”
重岚偏头瞧了她一眼:“我最多才能到姨娘大腿那里,怎么就撞到你的肚子了,难不成是跳起来撞得?”
陈姨娘一怔,随即道:“当时天色暗了,妾一时情急,只感觉疼,也没觉出撞到哪里了。”
晏老夫人不悦地瞧了眼陈姨娘:“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宁氏在晏老夫人下首坐着,一边不急不慢地吹着茶叶沫子,慢慢地道:“方才大夫不是已经诊治出来了,陈姨娘是昨晚上吃了寒凉之物这才见了红,她一时紧张记错了也是有的。”
她说着神色肃正起来,对着重岚沉声道:“你昨晚上做饭,定然用了那些锅碗瓢盆,可还记得有把什么不当的东西丢进去吗?”
晏老夫人见她面色凌厉,皱了皱眉,终究是没说什么,当初她护着重岚,是因为她得罪的是大房的人,现下这可是她嫡亲的血脉,须得问个清楚才是。
要是寻常小孩子家家的,被这么一吓唬指不定就开始胡言乱语,重岚脸上倒是一派从容:“没有,我做完了吃食就直接端出去了。”她眨了眨眼:“什么叫不当的东西?”
宁氏抚了抚鬓边的钗子,不理她的问话,冷笑道:“是吗?昨晚上可只有你和陈姨娘两个人用过厨房,她总不可能自个儿害了自个吧?”她目光扫过重岚身后的丫鬟婆子,目光一戾:“还有你带着的这些丫鬟婆子,手脚也未必就干净了。”
重岚一脸费解地道:“大夫人这话好生奇怪,我怎么知道陈姨娘晚上要来?况且就算我动用了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也自有人清理啊,怎么能碍着陈姨娘了?”
冯嬷嬷本来顾及晏老夫人不准备开口,这时候也忍不住上前福身行了个礼:“大夫人,昨儿个老奴也在场,请您容老奴说一句话,这一来我们小小姐和陈姨娘无冤无仇,为什么要算计她?二来纵然我们小小姐一时不慎,用了些寒凉之物,也自有厨下的人帮着洗涮,临到陈姨娘的时候用的炉灶都该是干净的,若是没有,那也是厨下之人失职,跟我们小小姐有什么关系?大夫人为何要怨责我们小小姐?”
宁氏面色一厉:“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况且她是你主子,你自然向着她说话,说得话也不足为信。”她坐在椅子上,有意无意地瞧了眼晏老夫人:“况且她跟陈姨娘是无冤无仇,但若是受了旁的人指使可就说不准了。”
晏老夫人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却只是眉头微微一皱:“冯嬷嬷在府上呆的时候比你都多,自然是能说得上话的。”
宁氏立即转了歉然模样,对着晏老夫人欠身道:“是,儿媳年轻不懂事,多亏了娘教导了。”她瞥了眼重岚,叹口气道:“儿媳到底掌管家事,出了这样大的事儿,也是一时心急,方才我抽空去审问了厨下的几个婆子,都说何家姑娘自己是没做什么,但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都行止鬼祟,是厨下的人瞧见的。”
她说完抬起手来拍了拍,几个厨下的婆子被带上来,她扬了扬下巴:“厨下的人都在这儿了,娘听听她们怎么说?”
重岚心里冷哼一声,果然那几个婆子不待人发问,你一言我一语地道:“昨晚上何家小姐带来的下人确实鬼祟,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又道:“昨晚上做饭的时候把我们都赶了出去,也不让帮忙打下手。”
晏老夫人本就不是什么有大主意的人,听完这些话心头一纠,想到二儿媳妇的死,还有晏和的冷漠模样,一时心乱如麻,下意识地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宁氏见她面上茫然,心里一喜,叹声道:“昨晚上只有陈姨娘和何家姑娘去了厨房,又有厨下的人作证,这事儿本是定了的,依儿媳看...不如先把何家姑娘关几日,再寻户人家送走算了。至于这几个丫鬟婆子...”她抬眼一扫:“都带下去审问吧。”她瞧了眼晏老夫人:“娘,您觉着这般处置妥当吗吗?”
“我竟不知我院里的人,也要伯娘来管了。”
重岚听到这声音,心里一喜,扬起头就瞧见晏和优雅地提着曳撒走了进来,不急不忙地道:“她昨晚上去厨下是我的吩咐,那依着伯娘的意思,我是不是也要跟着一道出府门?”
宁氏面皮微抽,干笑道:“要不是一时情急,我岂会这般行事?和哥儿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心头一跳,她就是特意选了晏和不在的时候行事,一来整治‘何兰兰’这个屡次害她闺女的小贱人。
二来晏和对‘何兰兰’如何宝贝府上人都知道的,要是晏老夫人把她关起来送人,这过程中‘何兰兰’再出了什么岔子,再加上当初老二媳妇的事儿,晏和肯定不会再跟二房的事儿了,爵位定能顺顺当当地落到大房手里。
三来晏老夫人若是对晏和起了疑心,那肯定也不敢向当初一样信他。
晏和淡淡道:“人话,大伯娘听不懂吗?”他说完也不理会宁氏的神色有多难看,错身让开,一位大夫和一个急着绿色绦子的丫鬟行礼走了进来:“我特特请了城中的圣手张成来,既然有病,还是请大夫来瞧病更为稳妥。”
陈姨娘好似没听见他的话一般,两眼直直地瞧着那小丫鬟,冲口道:“你怎么...?”话说到一半才觉着不妥,慌忙闭上了嘴。
晏和道:“怎么什么?”他自寻了个椅子坐下,微微笑了笑:“说起来,我方才还听到些有意思的事儿。”
那小丫鬟进来之后,有些畏惧地瞧了眼晏和,又福身行了个礼,随即抬眼直直地瞧着陈姨娘:“我们姨娘当初为了讨二老爷欢心,知道二老爷喜欢皮肤雪白的美人,所以特特吃□□想要肤色更白皙些,这胎刚怀上的时候大夫便跟姨娘说,她身子底子坏了,这胎很难保得住,昨晚上听到姨娘见红,奴婢倒是不觉着奇怪,只是好奇怎么攀扯上了何家小姐,姨娘这胎本就是保不住的,跟旁人有什么关系?”
陈姨娘面色一变:“住口!你这小贱蹄子胡说什么!”
她心里慌乱,下意识地抬眼去瞧宁氏,宁氏也有些着慌,她自然知道陈姨娘这胎保不住这事儿,想着怎么把这事儿栽到晏和头上,昨晚上也是赶巧,她晚上才见着何兰兰,今儿早上就发作起来,干脆喝了药一了百了,直接栽到何兰兰身上。
宁氏强自镇定,冷哼一声:“我记得这贱婢当初偷过陈姨娘东西,被赶出去之后心怀怨恨,编了谎话出来也是有的,她的话怎么能信?!”
晏和按了按眉心,声音懒懒的:“信不信的,让张大夫查查就是了。”
陈姨娘面色一慌,又抬头去看宁氏,忙把手缩了回去,慌乱道:“从来没有过的事儿,都是这贱婢胡言乱语!”
宁氏也僵着脸道:“已经请大夫查验过了,何必再折腾一回呢?”
晏老夫人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沉着脸道:“有什么折腾不折腾的,和哥儿都把人请回来了,总不能让人白跑一趟。”她对着张成颔首道:“张大夫的医术医德咱们都是信得过的,劳烦你了。”
张成笑着谦了几句,她又打了个眼风过去,身边的几个嬷嬷按着陈姨娘的手不让她动弹,他搭在她腕子上诊了一时,捋须道:“方才那丫鬟说的没错,这位娘子当初就是吃了□□,身体底子坏了,这才难以保胎,并不是吃错了东西。”
他受晏和之托而来,却不想参合齐国府的家事,随意写了张方子就告辞了。
晏老夫人面沉如水,宁氏见机极快地起身,怒声道:“陈姨娘,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歹毒,陷害个小姑娘,还蓄意欺瞒我们,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陈姨娘百口莫辩,一下子傻眼了,宁氏一下子跪下,对着晏老夫人哭道:“都是儿媳的不是,听了这贱人的几句话便信以为真,没想到她是因着昨晚上的几句口角记恨上了何家姑娘,儿媳当家不力,竟出了这等没脸面的事儿,请娘责罚。”
晏老夫人一怔,见宁氏说的情真意切,一时也分辨不出到底是真是假。
宁氏能屈能伸,这边又转向了晏和,面色满是悔恨愧疚:“都是伯娘的不是,险些让你受了委屈,伯娘...”
晏老夫人出声打断她的话:“够了!”她直直地盯着宁氏,眼里满是恼怒:“到底是怎么事儿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若是不嫌丢人,我便叫了底下人挨过问过去,跟你当面对质!”
她看宁氏面色发白,想到这些年大房的压制,心里畅快几分,沉着脸道:“不管怎么说,家里出了这等事儿都是你管家不力,你如今心思不清楚,也当不得家了,把管家权交出来吧。”
宁氏这才真的慌了起来,她辛苦在晏府经营这么久,当然舍不得放开这管家之权,忙跪下磕头哭求:“娘怎么能这么说儿媳,儿媳没日没夜地管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还没有苦劳吗?这时候被夺了管家权,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她说着就要以头触地,晏老夫人慌忙命人拦下。
晏和见场面一片混乱,也没了戏看,便从容地抖着直缀下摆起身,带着重岚往外走了。
她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探着他的神色,半晌才小声道:“大人...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低头瞧她一眼,反问道:“你觉着呢?”
重岚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我错了,我昨晚上不该招惹陈姨娘的。”
晏和两手拢着袖子:“有时候你不招惹祸事,祸事也会主动寻你。”他看见重岚面上明显露出松口气的神色,忍不住伸手捏着她的脸:“不过你确实是个麻烦精。”
重岚老老实实地任由他扯着,一边叫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来着,这就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他瞧见她,总能想起重岚那张娇媚明艳的脸来,禁不住又捏了几下,知道她脸发红才松开手,她见他并无不悦之色,上前几步拍马道:“不过大人真是诸葛在世,不过一会儿地功夫就寻了人来作证。”她还以为晏和和府中没什么往来来着。
晏和带着她穿过水上游廊,瞧着水面的锦鲤,漫声道:“我虽不上心,不代表不会留心。”
重岚一怔,仔细想了想才悟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晏家这一大家子糟心的,他虽然懒得和这群人多接触,但该留神的还是要留神,没准府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都知道。
他倾身低头瞧她:“打仗的时候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也是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我喜欢这样事事分明在我眼前,最厌有人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重岚禁不住别开头,干笑道:“谁敢瞒着您啊?”她禁不住问道:“若是有人瞒着您,您会怎么样?”
晏和笑了笑:“你猜。”
重岚呵呵两声:“一点都不好笑。”
他伸手搭在她肩上:“确实不好笑。”他忽然把她提了起来,抵在抄手游廊的阑干上,离她极近地发问:“你觉着呢?”
重岚呀了一声,两只手在半空中乱挥:“我,我怎么知道你会怎么样?难道拉出去打骂一番?”她一边看着底下的碧水锦鲤,一边哆哆嗦嗦地去够他领子:“你,你别吓我,我不会水的。”
他偏头笑了笑,几乎就贴在她耳边:“你当真不会水?”
重岚心慌意乱,抿着唇不吭声,只是两手胡乱够着。如今已是春日,他穿的素蓝直缀顺滑轻薄,她不留神按到他胸前突起的一点,又慌忙挪开手,慌乱中也不知道在他胸前来回摸了几把。
他玉色的指尖一颤,差点真把她扔下去,一下子放开她,面色阴郁地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若说她不是个好的吧,偏偏她以重岚身份见到他的时候拘谨守礼的要命,若说她是,哪家好姑娘对着男人又摸又亲的,就连跟人睡一晚这等事都能忍下。
重岚双脚这才踏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几声,微恼道:“大人既然觉着我有事瞒着您,干嘛还要养着我,随意找户人家把我送走了不就成了?”
晏和被她问的一怔,随即抚着下巴琢磨:“不把你带在身边,你欠下的债谁来还?”他自己也觉着奇怪,明明清楚她不对了,为什么还要把人留着呢。
重岚语塞,别的就不说了,她这些日子在晏和身边混吃混喝还有买的那些精致物件花费的钱就不知多少,还有欠下的人情,想想就头大。
他直起身来掸了掸衣袍,冲她微微笑了笑:“走吧。”
重岚被他几句话问的心慌意乱,只是一声不吭地跟着他往回走,心里头胡思乱想,他这么问难道是知道了?她仔细想了想,在心里摇了摇头,依着晏和的性子,若是知道她这般古怪,只怕早就把她拖出去烧了,哪里还能容得下她在身边?
可若是说他全不知道倒也不像,她暗地里揣测,他只怕是觉察到了什么,也在试探吧。她这般想着,心里渐渐放了下来,只要他不忍伤了何兰兰,她抵死不认,晏和拿她也没办法。
她正在后面胡乱琢磨,他在前面轻飘飘来了句:“近来府上要来的杂七杂八的人不少,如今城外的温泉别院建好了,你跟我去住上几日。”
重岚没想到他突然转了话头,怔了下下意识地拒绝道:“我,我就不去了,学堂里还有课...”
她话说到一半,就见他半笑不笑地看了过来,这才知道他不是跟自己商量,只好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她神情恹恹的回了院子,冯嬷嬷见了还以为是她早上受了惊吓,又是嘘寒又是问暖,一迭声地要给她做些好吃的补补。
她病好的差不多,再找不到拖赖不上课的借口,最讨厌的是晏小胖子早早地跑到院里来接她,她想不去都不行。
她被冯嬷嬷收拾停当才送出去,出门就看见晏宁顶着跟她一样光头站在院子中央,一见她就嘿嘿傻笑:“兰兰妹妹,咱们上课去。”
她夸着书包出了门,盯着他的脑袋诧异道:“你头发怎么了?”
晏宁摸了摸脑袋,傻笑道:“你说的那个偷人头发的妖怪跑到我房里去了,昨晚上睡觉也把我头发剪了。”他拉了拉她的手:“咱们俩现在都一样,你可别伤心你的头发了。”
重岚微怔,反手拉住他的小胖胳膊,低声感动道:“谢谢宁哥哥。”
她一边在心里扼腕,要是晏宁在大个十几岁就好了,这样的有心人哪里找,只可惜我恨君生迟,君恨我生早啊。
两人手拉着手去上课,在课上就见有个比晏宁大些的孩子戳他后背,然后两人鬼鬼祟祟地凑到一块说了些什么,晏宁伸出五个巴掌,那孩子犹豫片刻,勉强点了点头,从书包里掏了几本包着书皮的书递给他。
晏宁交易达成,心满意足地回了座位,捱到下课又蹭啊蹭蹭到她旁边,打开书包献宝似的道:“兰兰妹妹,平弟又给我几本书,你瞧瞧看有没有想要的。”
重岚对这个没多大兴趣,但又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便随手拿了一本出来,对着他福身笑道:“多谢宁哥哥了。”
她随手把书本子装在书包里就往回走,没想到晏和今儿个回的这么早,她进来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看书,见她进院,微微颔首:“今日学的如何了?”
重岚看外面天井的日头正好,便把书本取出来准备再院里做功课,一边规规矩矩地答话:“今日周先生讲千字文释意,学的还好。”
她一边说话一边掏书,冷不丁晏和那本书掉了出来,在桌上磕了几下,随即倒扣在地上。
重岚一怔,正要去捡,手堪堪挨到书皮,一直莹白如玉的手就压了上来,她指尖一颤,他却已经从她手底下把书抽了出来,随意翻了几页,拧着眉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上课学的就是这个?”
重岚怔了怔,踮起脚去看那书上内容,就见上面有一句‘...小簇双.峰莹腻,玉手自家摩戏,欲扣又还停,尽憨生’竟是首极其浓艳淫.糜的诗词,他瞧了她一眼:“你真是令我意想不到啊。”
她这时候解释也不是,心里把晏宁凌迟了好几百遍,只好硬着头皮装傻:“这上面写的什么,我怎么看不懂。”
晏和扬了扬唇,眼底略带讥嘲,漫声道“艳情词。”
她这回真是百口莫辩,绿着脸颤声解释道:“这不是我的啊...”
他似笑非笑地瞧她:“那它为什么在你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