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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岚拧眉微红了脸,干脆当没听见,抬步往下走,他也不恼,只是在后面慢慢跟着。
两人走到半道,重岚犹豫了一下,忽然回身问道:“大人,兰兰现在如何了?”
晏和似乎有些讶异她会主动问起这个,顿了下才答道:“你不在她身体里,她自然是昏着的。”他又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也是狠得下心来,她额上现在还没消肿。”
重岚尴尬道:“情势所迫。”
他瞥了她一眼,这一眼竟有些嗔怨恼意:“我自问对你算是和蔼了,想不到竟把你吓得撞了柱,果然是太纵着你了。”
重岚讪然,仔细想想晏和对她照顾的精心妥帖,左右也挑不出什么错儿来,她只能讪讪地转了话头:“我能去瞧瞧她吗?”
他目光在她唇畔流转,就在重岚以为他又要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带你去’之类的话的时候,他痛快应了声,带着她往别院里走,何兰兰还在原来的住处,她走进去之后颇有几分熟悉感。
底下人打起床帐让她探望,何兰兰整个人横躺在被子里,脑袋上果然肿起老高,她颇有些歉然,抬手摸了摸何兰兰的小脸,叹气道:“早知道就不用那么大力了,这小姑娘也是可怜见儿的。”
晏和跟着看了眼,轻轻嗯了声,并不言语。
重岚在还是何兰兰的时候经常揽镜自照,这时候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她的脸感觉十分复杂,既有茫然也有感叹,摇头道:“这也是我和她的缘分。”
晏和神情古怪,偏头认真想了想:“若这也算是你和她的缘分,那你岂不是和我更有缘?”
重岚噎了下,干笑道:“您说的哪里话,我怎么敢?”她又调开话头,迟疑着问道:“大人现在和兰兰好像并不那般...”亲昵。
他现在对何兰兰仍旧十分照拂,只是眼里少了几分亲昵爱怜,不像原来那般精心专注了。
晏和顿了下,慢慢地道:“她不是你。”
重岚愕然,他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道:“我跟她并不相熟,照管她也是瞧在何副将的面子上,现在虽然外貌一样,但内里已是不同了,我会继续照料她,但她跟你终究是不同的。”
他说的一本正经,但总含着暧昧的意思在里头,她干笑:“是么?我还以为大人一直把我当成兰兰看,她和我小时候还是十分相似的。”
他偏头,神情却很认真:“你两边有梨涡。”
重岚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脸上有些发烫,没想到他瞧得这么仔细,于是佯怒道:“原来大人是看见个姑娘就仔细瞧一遍,连脸上长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他笑了笑,风流转折,十分多情,跟平日动辄就冷嘲热讽的笑容大不一样:“我不是说了吗,你跟旁人自是不同的。”
重岚脸上更热了几分,却由衷赞道:“大人还是笑起来好看。”这样美的人,老阴晴不定冷言冷语实在是可惜了。
他得她夸赞,心里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雀跃,面上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起了身:“人你也瞧着了,这就回去吧。”
重岚松了口气,跟他出了门,刚跨出门槛的时候她忽然道:“大人若是不方便,也可以把兰兰交给我来照顾,我虽没什么大本事,照顾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晏府那模样确实不适合养孩子,只是晏宁有些可惜。
晏和却一眼瞧穿了她的心思,柔声问道:“你是不是在想‘现下我和晏和虽然是好的,但以后也难说,还不如把兰兰带到身边来,日后若是一个不慎得罪了,跑起来也便宜’我说的对不对?”
重岚心思被他一字不落地猜中,微张了嘴吃惊地看他,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轻笑了声:“你现在又想‘这人好可怕,竟把我心思猜的一字不落,幸好他是贵胄子弟,不然要是经商,那商场上哪还有我的活路?’”
她目瞪口呆,他缓声道:“当初在西北的事儿暂且不论,不管是现下还是以后,我不会伤你的,你信不信?”
重岚狐疑地瞧他:“这是大人的许诺?”
他含笑道:“需要我立契为证吗?”
重岚还是知道好歹的,摆手道:“大人一诺千金,我自然是信的。”反正对这种级别的人物来说,别说是立契了,就算是发毒誓,以后到了翻脸的时候也是说翻就翻。
不过有了这份保证到底放心许多,她这几天一直紧绷着的弦松了不少,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生出几分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晏和陪着她走到院内,就看见那些对她敷衍了事的底下人齐刷刷跪了一院子,她有些讶然,转头询问地看着他。
他垂眼转着玉扳指,不和她的媚眼对视,想显出漫不经心地模样,声口却放柔,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宠溺:“我不想吓着你,你有什么不喜欢的或者想要的,都告诉我,我帮你打发了或者备下。”
他淡淡瞥了眼那些跪在地上的下人,吓得那些原本还跋扈的人瑟瑟发抖,这才道:“在这院子里,你说话更甚于我,不用忍让什么。”
重岚讶异地瞧他,试探着道:“我想换身衣服,这一身穿着跟吊丧似的。”这倒不是她说假话,这一身从头白到脚,只有外面穿的披帛才有旁的颜色。
他笑了笑:“你喜欢什么颜色材质?我回头叫人剪裁。”
她见他答应的爽快,越发觉着古怪,竟起了促狭的心思:“我要蜀锦裁的衣裳,底下的裙子要流觞绣法,褶间要细要多,身上的首饰必须是赤金的,不能太笨重,还镶嵌的珍珠,必须得是东珠,不然我可不戴的。”她想了想,有些手痒:“好久没拨算盘了,要是有算盘珠子能让我拨一拨就好了。”
她本来以为晏和懒得兜搭她,谁知他竟好似没听出来她故意难为人,一副认真模样记下,侧头问道:“还有吗?”
还问?重岚费解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刁难他,随口瞎编道:“还有鞑靼的紫貂,东北林子里的山参,西边的羊皮袄子...”
他挑眉问道:“前两样倒还罢了,第三样很有名吗?”
她低头玩弄自己纤长的手指:“可是我想要啊。”
语调十分的理所当然,她抬眼想试探他的反应,他面上没有半分不满,点头道:“还想要什么?我回头备下了一并给你送来。”
重岚真是不懂他了,见他认真,也不好意思再刁难人家,干笑了声道:“再就没什么了。”
晏和突然抬手,抚了下她柔腻的耳珠,只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收回手:“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事儿便遣人来告诉我。”
留下重岚一个在院里出神。
接下来的几天她过的十分惬意,他当天晚上就把她要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送了过来,她挑出赤金的算盘珠子爱不释手,晚上睡觉都要抱着。
不过晏和说要给她来瞧还魂之事的人始终没到,她心里自然焦急,只好压下性子等了好些天,晏和那边的亲兵就来回禀,说张家人下午就来,让她下午去晏和院子里去瞧。
重岚被这事儿困扰了好几个月,没被发现的时候每天都像度日如年一般,如今终于有了盼头,心里大喜,在房里坐也坐不住,勉强吃完中饭,盘算着过了午时也算是到下午了,便兴冲冲地往晏和院子里赶。
他院里的亲兵竟也没拦着,任由她往晏和住的东边暖阁走,她立在门口‘笃笃笃’敲了几声,屋里头没有人回应,她心下奇怪,又屈指叩了几下,就听见隐约模糊的声音传来。
她没听清,又敲了几下,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细听,忽然门‘呀吱’一声打开了,她‘啊’了声,踉跄几步冲进门里,进来之后门又被关上。
她抬眼去瞧,就见他乌黑的头发泼洒似墨,湿透了贴在身上,身上的衣服似乎是匆匆套上的,窄袖的中衣半湿半敞着,显出里头如玉的肌肤,她还能瞧见他雪白光洁的胸膛,肌理分明,还能瞧见隐约的两点,再往里瞧就是紧实的小腹...
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抖着嗓子道:“大,大人,你怎么这样?”
晏和拧眉看她:“我在沐身,我都跟你说过让你等着了,你还不停地敲门,难道我要由着你把门敲开?”
她额上冒出点冷汗来:“那,那你关门做什么?”
他面无表情:“难道我这幅样子要大敞着门让人瞧见?”他说完抚着下巴琢磨,斜眼看她:“你不会还是记恨上回的事儿,挑这个时候过来看回来的吧?”
他说的是上回她洗澡被她看见的事儿,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重岚更是臊得慌,眼睛乱瞄不敢看他:“您不说我都忘了,这回真真是意外啊,什么叫看回来?多难听!您这么说显得我多小气似的。”
她眼睛往下瞄的时候冷不丁往下看,就看到素白的裤子贴着两条修长漂亮的腿,再往上也很明显,就是他的...好大,威风凛凛的好吓人。
重岚想到上回无意握着的地方,差点没忍住叫出声来,用力别开脑袋,恶人先告状:“纵然如此,您也不该这么失礼啊,这般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
他方才顺着她乱看的地方看,瞬间意识到她瞧见什么了,面上还是漠然的,只是耳根处有一点可疑的红,他顿了片刻,压下心底的旖思:“你倒是会推诿,瞧够了就一推二五六。”
重岚惊道:“你别胡说,我可什么都没瞧见。”
他见她也紧张,自己反而镇定下来,偏头想了想:“你是在抱怨方才没瞧清楚?”他说着作势要撩衣裳:“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让你瞧个明白,谁让我前儿个有错在先呢。”
重岚连连摆手:“别别别,咱们不争这个气好吗,前儿个是我冤枉了您,我错了还不成吗?您赶紧把衣裳穿好吧。”她涨红了脸憋出一句:“您又不是韩熙载,这事儿你和您娘子瞧瞧就成了。”
韩熙载是南唐名臣,据传闻有在宴饮的时候邀宾客比阳.具大小,请姬妾丈量的爱好,晏和当然没韩熙载的毛病,闻言哼了声便转身回去换衣裳了。
也是赶巧,他刚换好衣裳,外面就禀报张家道人来了,他收拾停当,带着重岚就往厅内走。
那位张道人是张国师的嫡幼子张请符,颇得国师疼爱,因此身上并无多少仙风道骨的味道,反倒有些吊儿郎当,他见晏和身后跟着位风情万种的美人,笑着揶挪道:“还道你要当一辈子和尚呢,原来也是吃荤的。”他装模作样地一拱手:“弟妹好。”
他生的唇红齿白,容貌比女子还要秀美,瞧着又忒轻浮,重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见晏和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主动道:“仙长说笑了,我只是在晏大人家借住而已。”
张请符一怔,在大袖里掐指算了算,随即笑道:“是我误会了,现在确实不是,还望姑娘见谅。”
重岚总觉着他话里有话,正在琢磨他的意思,他就转向晏和道:“那位何小姑娘我瞧见了,八字极轻的,魂魄又弱,当初应当是遭过大难才让神魂离体,正好这位重姑娘和何小姑娘命格相似,每当受惊吓或重击之时就会神魂离体,被引到何小姑娘的身上。”
重岚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便也收了轻视的心思,转而问道:“仙长是说,何兰兰还活着?”她想了想又追问道:“我的还魂之事能否解决?”
张请符叹口气:“说活着也不完全对,她命格飘忽,能不能度过醒过来端看天意了。”他说完又道:“劳烦重姑娘把手伸出来,我瞧瞧姑娘的手相。”
她依言伸出手,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握,冷不丁瞥在晏和的神情,忙收回了手,仔仔细细地就着日头看,又是长吁短叹又是摇头不语。
晏和问道:“可有法子解了?”
张请符苦笑道:“我是没这个本事的,只怕得请我们家老爷子出山了。”他见重岚神色沮丧,忙补了句:“皇上不日就要携君后南巡,我们老爷子也要凑个热闹,我回头给他去信提一提这事儿。”
他说完又挠头烦道:“可他老人家脾性古怪,也不可能听我的,真不知该怎么请他出手了。”
重岚神情稍稍振奋,船到桥头自然直,实在不行就求到皇上面前,皇上下旨张国师总不敢不遵命吧?
晏和唔了声:“要你何用?”
张请符委屈道:“你在信里也没说全啊。”他说完笑了笑:“重姑娘的事儿我解决不了,你的事儿我竟算到几分。”
他说完看了眼重岚,她十分自觉地退出去,张请符笑道:“关于你姻缘的事儿,你想不想听?我方才免费给你起的卦,不收钱的。”
晏和眼风打在他脸上:“子不语怪力乱神。”
张请符啧啧几声,不理他的拒绝,飞快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晏和微微蹙眉,站在原地默了片刻才走出去。
重岚站在一株桃花树下,伸手想要够那被花朵簇拥的花枝,却怎么也够不着,好容易拈上一朵,一只莹白的手掌伸过来覆在她手上,摊开手,桃花已经入了掌心。
她讶然转身,晏和轻轻把桃花别到她鬓边,眼底几分思索几分探究,还有些不易察觉地狎昵,见她看过来,花瓣微颤,娇颜如花,他勾唇笑道:
“人面桃花相映红,当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