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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和难得没体会出她话中深意来,低头瞧了她小腹一眼:“你还怀着身孕呢,没事别出去乱走,小心不留神冲撞了。”
嫁入高门就这点不好,重岚在大宅院里一闷就是好几个月,难得找到正当由头出去逛逛,沮丧道:“我都快四个月了,胎早就稳固了,再说出去也是坐轿子坐滑竿,能碍着什么?”
晏和哦了声,上下打量她几眼,不由得在心里憾然,现在怀着身孕不好讨好处啊。他想了想:“我吩咐底下人出去办就是了,你安生在院里呆着吧。”
重岚给他打量的毛骨悚然,靠在椅子背上往后缩了缩,说的话自己都心虚:“不成,到底是我亲哥一辈子的大事儿,东西好不好先不说,自己置办了起码是个心意。”
晏和瞥她一眼,嗤了声道:“这时候到会讲究心意了?”他慢悠悠坐下:“二哥若是知道你有孕在身,想必不会见怪的。”
重岚连着想了两条都被驳了回来,恼道:“左右你就是不肯陪我出去,找那么多由头做什么!”
明明是她自己硬赖着要跟出门,一转眼就成了他不肯陪她出去,晏和按了按眉心,咳了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直说吧,别拿二哥当幌子了。”
重岚抱着他胳膊撒娇:“我在宅子里也闷了好几个月了,你刚成亲的时候还答应带我多出去走走,君子一言,你怎么能不守信用?”
她说完抬起眼,装模作样,凄然长叹了声,说话拿腔拿调的:“说起来我未嫁之前还能天南海北地到处走一走,嫁了你之后就只能闷在这高墙里了。”
晏和在遇到她之前对女人没什么喜恶,但托他当初满院子莺莺燕燕的福,他对拿腔拿调的女人十分不喜,但见她装腔作势,不但没觉着不愉,反倒觉着十分可爱,闺房之乐大抵就在于此了。
要是让旁人听见他心声,指不定得摇头感叹一句,总督无药可救。
他皱眉笑道:“你果然是个没良心的,我带你出去的时候还少吗?才带你去别院住了大半个月,你这就忘了?”
重岚想到别院跟他胡天胡地的日子就止不住红了脸,啐他道:“你是痛快了,没少得好处,我...”
她后半句没好意思说出来,只是斜眼看着他,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让你吃饭的架势。
他装作认真地想了想:“那这回的好处呢?”
重岚狞笑道:“你要是不带我出去,这几日你别想进屋睡了,去书房和你公文睡吧!这算不算好处啊?”
她一脸不太熟练的恶霸像让人无可奈何,他叹了声:“明天城东庙会,城里取了宵禁,各家店铺开店到达旦,咱们明日晚上出去吧。”
她终于得他松了口,心情十分畅快,挥手命人摆饭,饭桌上想到今天的事儿,又难免跟他多说了两句:“我瞧着宁弟是真可怜,生母才没了,又被嫡母派去的人摆弄,他小小的孩子...”
晏和对别人的事儿素来不上心,淡然道:“哪又如何?不也得自己挺过来吗。”
重岚这才意识到,晏宁现在的处境跟他小时候竟有微妙的相似,一样的没了生母,没了依仗,身边环绕的人各怀心思,而且都是晏三思的儿子。
她心情陡然沉重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才闷闷地道:“我要是小时候遇见你就好了。”
他古怪地瞧着她:“如果我没记错...我能读书习字的时候,你还不会走路吧。”
方才还温馨感动的气氛瞬间无影无踪,重岚鄙夷地瞧着他:“这有什么不好,你瞧瞧宁弟跟兰兰,这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女子看重浪漫的过程,男人看重最后的结果,晏和十分不以为然,他跟重岚既不是青梅竹马也没有两小无猜,不也照样把人骗到手了吗?
两人又说笑一阵,吃完饭拿出棋盘来对弈几个时辰方才歇下。
重岚好久没有出门闲逛,心情十分激动,第二日早早地就把出门要穿的衣裳准备好,顺便把晏和要穿的也备上,等他一回来就拉他进屋换。
女人于打扮的事儿上有着不可琢磨的天分,她帮他选了身素蓝的直缀,外面罩着纱衫,头戴方巾,神情慵懒姿态雍容,兼备了书生的儒雅和贵介公子的磊落。
她瞧见自己的成果,心情极好,遂出言调戏道:“不知道是哪家的书生公子?好不知礼,怎么跑到姑娘家的闺房里来了,小心我叫人把你打将出去。”
他闲闲地理了理腰间她亲手打的绦子,转向她扬唇笑道:“我可不是什么书生公子,而是在金陵让人闻风丧胆的采花大盗,听闻姑娘貌美,倾慕已久,特地来一亲芳泽。”
重岚妩媚地横了他一眼:“现在人你也瞧到了,觉得可还能入眼吗?”
他倾身下来,在她唇角轻轻吻着,喃声道:“闻名不如见面,姑娘让人难以自持啊。”
屋里传来隐约暧昧的声响,过了半晌才停歇下来,重岚红着脸看窗外,急的差点跳起来:“哎呀,咱们赶紧走,不然就迟了。”
她又扭头埋怨他:“都是你,出门之前闹什么闹,回头要是去晚了赶不上庙会,我可不饶你!”
晏和:“......”刚才是谁先开口的?
不管怎么说两人还是坐上了马车,穿过重重的巷子,终于到了城东,城东的人虽然多,但也没有到摩肩接踵的地步,只是零碎凑在一起,三五成群的说说笑笑。
便是如此,他还是紧紧护在她左右。她一下车就兴致勃勃地要拐进一家胭脂铺子,他伸手拉住她,挑眉道:“你不是要给二哥看贺礼吗?”
重岚心虚道:“我这是给堂嫂买的...”这话自己都不信,郑昭哪里像是涂脂抹粉的人?
她小心思被戳穿,反手拉着他往别处走:“哎,走走走,咱们先去置办贺礼。”
两人边说话边拐进了一间买房中摆件的铺子,重岚左右瞧了瞧,先买了个喜鹊登枝的对儿瓶,又买了图样吉利的屏风,转身走到前面跟老板砍价。
她谈起生意来嘴上能跑骆驼,谁也别想从她这儿多拿一分银子,掌柜的还以为是个好糊弄的深闺夫人,报的价格比市价高出许多,没想到她如此精明厉害,不一会儿就垂头丧气地命人把东西准备好给她送回府。
重岚得意洋洋好像打了个大胜仗:“还当我是不了解行情,久居深闺的妇人呢,报了比行价还高两倍的价儿,简直是黑了心肝。”
晏和对生意经没甚兴趣,乜了她一眼:“十几两银子的事儿,至于费这么多口舌吗?”
重岚嫌弃他没眼光,一边拉着他往出走一边数落:“你这样的说出去,别人都不敢相信你是我夫君,什么叫十几两银子的事儿,咱们府上夫人少夫人的月钱你知道才多少吗?”
她谆谆教诲,那模样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想到晏和没准已经被人坑去好些‘十几两银子’,心头都在滴血:“聚少成多,你现在不把这十几两放在眼里,以后把钱都挥霍完了才知道后悔!”
晏和:“......”
重岚拉着他保证以后买东西省着点,又语重心长地道:“我这些年在那些行商的身上赚了不少银子,你小心他们这就都算在你头上。”
“......”晏和顿了顿:“我想他们还没这个胆子。”
重岚拉着他转了一会儿,店没少逛,东西倒是没买几样,她逛着逛着就赖着不走,靠在他身上看着河边支着的好些小摊:“咱们晚上还没吃饭呢,在那儿把晚饭吃了吧。”
晏和瞥了那些小摊一眼,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但被重岚缠的无法,带着她到了摊边,小心翼翼地把桌椅擦了好几遍才让她坐下,看的重岚捂着嘴直笑。
他问她要吃什么,又转头让人奉上菜牌来,重岚忙拉着他:“小地方哪有什么菜牌,东西不都在那儿吗,你瞧着点呗,先给我来一笼小笼包。”
她话音刚落那边就把包子连着蒸笼端了过来,刚出锅的小笼包还冒着热气,透亮劲道的薄皮儿里隐约能看见汤汁儿和肉馅,配上醋味道简直不能更鲜美。
她小心把汤包夹到小碟里,用尖头的筷子挑破一个口,任由鲜美的汤汁流了出来,再小心把醋灌进去,推给他道:“尝尝这个。记得要吃慢点,小心烫。”
他皱着眉咬了一口,眉头不由得松了松,想了想,又点了一份儿最普通不过的阳春面,重岚又要了一碟酱香肉,一碟蜜汁藕,两碗甜汤,慢慢吃完了才起身。
小摊老板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招呼两人下次再来,重岚笑着应了,又赞了几句,才跟晏和携着手走了,再往前就是另一条街道,街口处有家百年的首饰店,城里好些夫人姑娘都爱在这儿订首饰。
重岚拉着他过去逛,刚出门口却见魏夫人带着魏四娘从阁里走了出来,两人正要上轿,没想到街口那边却吵了起来,甚至还动了家伙。
魏夫人随意探头瞧了瞧,没想到一把盛汤的勺子朝着她直直地飞了过来,旁边的丫鬟婆子都救护不及,齐齐惊呼了一声儿。
站在她身边的魏四娘随意瞧了一眼,轻描淡写地伸出手,两只轻轻松松就捏住飞来的勺子,一手把她丢了回去。
重岚瞧得目瞪口呆:“这...这魏姑娘好厉害的功夫。”
晏和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勉强入眼。”
他对人评价向来不客气,这般已经是难得的好评价了,重岚更来了兴趣,就见方才错手扔出勺子的人满脸惊慌地赶过来叩头道歉,一边道歉一边自扇耳光。
魏夫人究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况且又没受伤,虽然恼怒,但也知道他是无心之过,随意训斥了几句便带着女儿上了轿子。
魏四娘无可无不可,也低头跟她上了轿。
重岚还是啧啧称赞:“魏姑娘这样的奇女子,真不知道以后哪个男人有福气得了去,真是...”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看见重延正在街的另一边,若有所思地瞧着魏四娘离去的方向。
她抬手招呼了一声,重延也瞧见了她,不急不慢地走了过来,张口先训了两句:“你有孕在身,没事跑出来干甚,万一有个什么,你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重岚鄙视他转移话题,斜眼揶挪道:“大哥,方才你瞧什么呢?”
重延淡然道:“魏太傅于我有知遇之恩,我瞧见他夫人,在想着要不要上前拜见。”
他回答的滴水不漏,重岚没话说了,转而问道:“你今天出来是为了什么?”
他答道:“你二哥的婚事,还有些东西没备好,我亲自来置办。”
他说着就催重岚赶紧回去,重岚被他唠叨到头皮发麻,只好带着晏和转身去了。
她回家之后有恢复了清闲的日子,只是命人暗中留意着晏宁那边的动静。
晏宁屋里伺候的那几个都不是省心的,成日闹的鸡飞狗跳让他不能安心读书,要么是两个丫鬟整日献媚讨好,要么是那婆子暗中克扣他的份例,被问起来还振振有词的。
她听完之后暗暗皱眉,伤仲永的故事她是听过的,再好的孩子被这么天长日久的耽搁着,以后只怕也没有什么大出息。
她低头想了想,还是按捺住了心思,前些日子的风波还没过去,现在动手太早了,还是过几日再作打算。
重正的婚事没几日便到了,那日一早,晏和跟晏老夫人打了个招呼,便带着重岚过去帮忙。
她说是要帮忙,其他人也不敢让她动手,因此只是和重姑母嗑瓜子说笑,时不时起身迎客。
重正的朋友都是些狐朋狗友,重延自然没让这些人进门,重家来的客人大都是商人家,但也有不少有身份的客人瞧在重岚和重延的面上过来道贺,有意无意地凑过来和晏和套着近乎。
她瞧得无奈,怕重延心里不舒坦,忙过去拉着他说话,被他皱眉说了几句之后只能讪讪地退下了。
外面迎客的管事又一声报唱,重岚和重姑母起身去迎,就见重大伯又带着一家人从正门走了进来。
她皱了皱眉,但来者是客,又是大喜的日子,总不好让这么多客人说重家人赶客,便带着重姑母迎了上去:“大伯来了,怎么没提前使人知会一声?”
重瑞风朗声笑道:“今天好歹是我二侄子大喜的日子,你们怎么也不派人来提前通传一声,害得我从别人那里才知道这事儿的。”
这人的脸皮也真是厚,这般大喇喇摆长辈架子,像是之前的龃龉都没发生过一般。
重岚轻描淡写地道:“本想着派人通传的,但知道大伯近来家里事情不少,怕耽误了您办事儿,所以没敢派人过去。”
重瑞风想到被重柔和家里四分五裂的生意,面上的笑意不由得减了几分。
今天白氏和重丽重敬也过来了,重姑母懒得搭理重瑞风,便拉着白氏往席面上走,重岚也不想理他,便转头和重丽说话,冷不丁瞥见站在一边的重柔,不由得微微一怔。
重柔今天打扮的极其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新娘子呢,一身大红洒金被子,外面罩着艳红的纱衣,头上簪着衔珠赤金簪,三颗滚圆的明珠垂了下来,像是把压箱底儿的衣裳首饰都戴上了。
她面上还扑了脂粉,眉毛画着纤细的柳叶眉,眼角点着细碎的桃花——不过即便浓墨重彩,也掩不住她眼里的疲惫和焦虑,眼底下脂粉也遮不住的青黛,隐约泛黄的面皮,显得面色极差。
她似乎想凑上来和重岚说话,重丽嫌恶地别过脸,拉着重岚走的远远的。
重岚奇道:“陈府还没准她回去吗,怎么瞧着脸色比上回更差了?”
重丽低头吃茶,闻言摇了摇头,撇撇嘴道:“三堂姐你在家里呆久了,好些事儿都不知道,陈元儿上个月在冯家家庙里没了,陈府也不敢上去讨说法,爹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舔脸把她硬送了过去,陈府的人倒也没说什么就把她收下了...”
重岚一怔,继续问道:“然后呢?”
重丽掖了掖嘴角,竟然叹了声:“陈府也不是好的,把气都撒在她身上,没几天之后又给送了回来,她被送回来的时候瘦的脱了形,人连站都站不稳,一道送回来的还有封休书...哎!”
她顿了顿,又道“爹虽然恼火,但到底没敢说什么,只是见到她就没好脸色。”
重岚往重柔那边瞧了一眼,犹豫道:“既然这样...她今天打扮的也太过了些。”
重丽本来已经有几分同情重柔了,闻言又起了火气,下巴往那边指了指:“堂姐你瞧瞧,她在干什么?”
重岚定睛往那边瞧,重柔本来生的就明艳,今日隆重打扮更是娇媚过人,引得好几个来道贺的公子哥儿频频张望。
她竟也毫不避讳,大眼含情带怯地直看了过去,又轻轻地低下头,真有几分眉目传情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