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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用抬头细,只说那蚕豆大的雨点子砸在背脊骨上生疼的感觉,相有豹就觉得天上压根就不是下雨,那是龙王爷在朝着地上倒水呢!
才把病得奄奄一息的谢门神家媳妇裹在棉絮里搭在了架子车上,那搭建得并不结实的草窝棚就叫大雨给淋得塌了下来。好容易从草窝棚里抢出唯一的一条薄被子,扔到谢门神手里撑开当了遮雨棚子,相有豹豁出了浑身的气力,拉着沉重的架子车在大雨中狂奔起来!
原本力大无穷的谢门神再到自己媳妇烧得满脸赤红、牙关咬得咯咯直响,当时一身气力就散去了九成九,撑开一床薄被子跟着架子车跑还跑得一路歪斜趔趄,就更别提能拉动这沉重的架子车了。
坐在车上的六个孩子还有一个刚断奶,拿一些破衣裳胡乱裹着让谢门神家大闺女抱着,早在大雨里哭得裂了嗓子,吱吱哇哇的听着就像是一头即将夭折的小猫。剩下的几个孩子连吓带冷,也都在雨水里哭得没了人腔!
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有几处屋檐下边蜷着的叫花子,也都叫冰冷的雨水淋得没了活气,任由雨水冲刷着惨白的胳膊腿也不动弹一下。眼瞅着雨大风急,临街的商铺也都怕叫这风雨打湿了货物、冲坏了店堂,早在雨扛下来的时候就上了门板,只在店堂里留下了一盏昏黄的油灯,从门缝里透出丝丝缕缕的微光。
伸手抹了一把糊住了眼睛的雨水,相有豹一边左右打量着街边的商铺,一边扭头朝着紧跟在架子车旁的谢门神大叫道:“谢师叔,您说的那家药房倒是在哪儿呢?!这都跑出来足有两条街了!”
张惶地四处乱着,早已经急得昏了头脑的谢门神差不离都要哭了出来:“我也就记得在这左近,上个月我路过的时候明明记着有的这怎么就找不着了?!”
也顾不上埋怨急得直跺脚的谢门神,相有豹努力睁大眼睛,借着从街道两旁商铺的门缝里透出的灯光去,总算是模模糊糊地见了在不远处的一处门脸旁,吊着个大大的老葫芦,正被大作的狂风吹得左右摇晃。
脚下加了最后一份气力,相有豹拽着沉重如山的架子车冲到了那扇紧闭着的门脸前,抬起已经酸麻得像是叫人抽了筋似的胳膊,重重几拳砸在了被雨水打得透湿的门板上:“开开门!救人啊!”
几乎破了嗓子的叫喊声中,一缕昏黄的灯光从紧闭着的门扇缝隙中透了出来。伴随着下门闩时的沉闷响动,不出片刻的功夫,原本紧闭的门扇轻轻地被人挪了开来。
也顾不上抬头一眼门里站着的那位提着气死风油灯的人,相有豹横着膀子撞开了已经下了门闩的另一副门扇,拖着架子车直通通地冲进了那家门脸中。
像是没想到门外的人会这么莽撞地拽着一辆架子车冲进门来,开门的人躲闪不及、好悬便要将手中的气死风油灯摔落到地上,口中也不禁惊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呢?撞人门户,这可是犯王法的!”
耳中听着开门那人说话的嗓门尖细幼嫩,相有豹却也来不及多想,只是转身抱拳一个揖作了下去:“大夫您行行好,赶紧救人!”
像是一头被惊到了的小鹿一般,那举着气死风灯的人猛地朝后一闪身,惊讶地朝着相有豹叫道:“可我不是大夫呀!”
惊讶地抬起头,借着那盏气死风油灯的光芒,相有豹这才清开门的是个年纪跟纳兰差不多大小的姑娘。穿着一身水月白的衣裳,湖水蓝的长裤,一张着圆嘟嘟的脸蛋上还留着几分未脱的稚气,正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瞧着自己发愣!
抬手指了指门外那随着狂风四处摆动的老葫芦,相有豹急声朝着那姑娘说道:“敢情您不是大夫?那这好歹也是药房,您好歹也瞧瞧这病人,先对付一副救命的药吃了再说!”
再次惊讶地摇了摇头,那长着一张稚气圆脸的姑娘讶声叫道:“是药房没错!可我这儿是我这儿卖的全是治花、治草的药,还有些给猫猫狗狗配出来的药。人吃的药我这儿可没有!”
瞠目结舌地向了已经完全傻在了一旁的谢门神,相有豹喉头咯咯作响,好半天才朝着谢门神憋出一句话:“谢师叔,您不是说这家是药房?可这不是卖人药的,是卖走兽花草药的!跟咱们都算是半个同行,是伺候玩意的,不伺候人不伺候人啊!”
呆滞着眼神,谢门神听着相有豹那不由自主发出的吼声,猛地狂吼半声,拿脑袋重重地撞到了身边半开着的门扇上!
似乎是刚清架子车上那团胡乱裹着的棉絮里还有个病人,那举着气死风油灯姑娘先是用力关上了被狂风吹得不断摇晃的门扇,这才扭头朝着愣在了架子车边的相有豹叫道:“先甭光顾着着急,赶紧帮着我把病人抬屋里去!都病成了这副模样了,再沾不得一点寒气、雨水了!”
使出好大气力上了门闩,那姑娘回头着依旧站在原地没动的相有豹,猛地提高了些嗓门:“还傻楞着?不想救人了?!还有那孩子,也抱到里屋去!快!”
就像是被那小姑娘话音里不容置疑的意味驱使,满腹狐疑的相有豹一拽依旧木立在架子车旁的谢门神:“谢师叔,赶紧搭把手!”
如梦初醒一般,脑门上撞出了一个大包的谢门神一把抱起了自己骨瘦如柴的媳妇,朝着那小姑娘指点的屋里走了过去。而在谢门神的身后,相有豹也从谢门神的大女儿怀中接过了已经哭得没了声音、只是小嘴还在不断开合的婴儿,搂在怀里走进了里屋。
虽说这是给花草、猫狗病抓药的药房,一排排的药架子倒是不比同仁堂之类的老字号药房少了多少。横在药架子前放着两张蒙着白布的长桌子,上去就是给猫狗病的诊台。最扎眼的就是在那两张诊台旁边的玻璃门柜子里,赫然摆着一盒盒印着洋文的药盒子,还有些泡在玻璃瓶子里的针头、针管子!
只一那些个雪亮的针头、针管子,相有豹顿时朝着那跟着自己走近里屋的小姑娘说道:“您是洋大夫?医花草、猫狗的洋大夫?”
也不搭理相有豹的问话,那走近里屋的小姑娘只是略一点头,便是自顾自地走到了玻璃柜子旁,拿出一瓶子酒精浇到了自己的巴掌上,却又朝着相有豹一努嘴:“那贴墙根的矮柜子里有干净衣裳,大小宽窄都别论,先让你手里那孩子、还有外面那些个孩子都换上!被大雨这么一浇,好人都得浇出一身病,就更甭说孩子了!”
这边支使着相有豹拿着干衣裳赶紧给孩子们换上,小姑娘却又朝着抱着媳妇傻站在诊台旁的谢门神一摆手:“把病人放下,你们赶紧出去!”
从贴着墙根的矮柜子里找出了一摞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大褂,相有豹与被那小姑娘赶出了里屋的谢门神一起回到了外面的大堂里。
虽说有谢门神拿着一条薄被子遮挡,但在这瓢泼大雨之中,几个坐在架子车上的孩子浑身上下都淋了个通透。也就刚进屋片刻的功夫,几个孩子已经全都冻得瑟瑟发抖,不由自主地抱到了一起取暖。
抖开了手里的白大褂,相有豹顺势脱下了自己身上湿透了的衣裳用力拧干,权当是条手巾替几个孩子胡乱擦了擦身子,这才让几个孩子换上了干爽的白大褂。
在滴滴答答淌水的架子车上翻了翻,相有豹好歹算是从一口倒扣着的木桶下翻出了一包干点心,拆开来递到了几个依旧冻得嘴唇青紫的孩子手中:“凑合着先吃点东西!嘴里有了嚼的,身子就能暖和起来!”
遭了这通折腾,几个孩子早已经饥肠辘辘。除了最大的那个女孩儿接过了相有豹抱着的婴儿,一边拿着自己嚼碎的点心喂着那婴儿,其他的几个孩子在分到了几块干点心之后,全都是狼吞虎咽,伸着脖子把还没嚼上几口的干点心囫囵吞了下去。
从架子车上踅摸出来一瓶包谷烧酒,相有豹一把扯下了那瓶子上的玉米芯塞子,先朝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这才把那粗瓷瓶子伸到了谢门神的眼前:“谢师叔,您也喝几口挡挡寒气?”
木然地接过了酒瓶子,谢门神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粗劣的包谷烧酒,却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亮着灯火的里屋,仿佛想要隔着低垂着的门帘,到自己的媳妇是否平安。
微微叹息一声,相有豹朝着谢门神张了张嘴,但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屋外的风雨声越来越大,从天空中不断闪过的闪电光芒,不时将漆黑的天空划出一道道赤白眼色的鸿沟。每当闪电刚过、炸雷骤然响起时,几个已经吃完了所有干点心的孩子便会抱成了一团,面带恐惧地着漆黑的天空,就像那漆黑的天空中会骤然钻出些狰狞的怪物、夺走他们身边的亲人一般
无言地凑到了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孩子身边,相有豹蹲下了身子,尽力伸展着胳膊,将那几个孩子拢在了自己的臂弯中,就像是一头守护着自己幼崽的熊罴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通往里屋的门帘一挑,已经换上了一声白大褂的小姑娘迈着轻巧的脚步走了出来,还没开口便朝着猛然站起了身子的谢门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细着嗓门朝谢门神与相有豹说道:“应该是肺痨,怕是拖延了不短的日子了,要不是我这儿赶巧有几支外国弄来的西药,只怕还真有点悬!”
扎煞着双手,谢门神浑身哆嗦地颤声问道:“那现在”
把两只手插在了白大褂的口袋里,那长着一张圆脸蛋的小姑娘微微点了点头:“刚给打了针,现在睡着了!回头你们再去同仁堂找坐堂大夫开个方子,抓几剂对症的药吃了,约莫就没啥大事了!瞧着今儿这雨也停不了,你们晚上就在这儿对付一宿,等雨停了,你们再”
噗通一声,人高马大的谢门神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那小姑娘的面前,泣不成声地叫道:“大夫,您救了我媳妇,这大恩大德我谢门神好歹您留个名号,我回家天天给您供奉长生牌位”
着跪在地下都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谢门神,再那几个懂事的孩子也跪了一地,那长着衣服圆脸蛋的小姑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地摆着手后退了几步,一迭声地低叫起来:“你们可别这样!赶紧起来哎唷,我告诉你们,我叫夏侯瑛荷,你们赶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