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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支派去捣药胡同口瞧动静的小徒弟一五一十地把见着的情形说了个仔细,纳九爷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打发那伶俐的小徒弟去跟大家伙一起扎着小功架,自己扭头进了二进院子里议事的屋子。
平ri里二进院子里议事的屋子,差不离从来都没排过大小座次。绕着八仙桌一圈椅子摆着,纳九爷随便找一张椅子坐下,其他的师弟们朝着旁边一坐,再由着相有豹朝着门边上一戳,大家伙有啥话敞开了说,全然没有寻常门派堂口里议事时那辈分森严的讲究!
可打从相有豹一行人天se蒙蒙亮时回了火正门起,纳九爷那脸上的青灰颜se就没变过。
闷着嗓门叫胡千里替身上见红挂彩了的相有豹上了刀伤药,再打发了谢门神家媳妇烧水把浑身都成了个血葫芦的九猴儿洗涮干净了,就着灶膛里一把火顺势就把相有豹和九猴儿身上那叫血浸透了的衣裳送给了灶王爷!
还有相有豹带着的那支蛇牙锥、九猴儿别在身上的那把小攮子,也都是洗干净之后拿着开水煮过,再拿着烈酒泡上。等过了两三个时辰,哪怕是二郎真君身边的哮天犬,也甭想在那两件家什上面闻出一点血腥味来!
忙活完了这些,佘家兄弟俩也早照着纳九爷的吩咐,把议事的屋子里几张椅子摆出了座次。纳九爷自然是要坐了上首,两旁雁翎排开的椅子列出来六张,除了火正门堂口里的坐馆师傅之外,火正门里恭请的供奉洪老爷子、外带着在火正门里养伤的泼法金刚严旭严爷,也都敬陪末座!
原本照着规矩,这还得请了火正门里另一位供奉、水墨梅水先生也到场。可在嘬着牙花子仔细琢磨了一番之后,纳九爷却也是断了这念头——甭论怎么说,人家水墨梅水先生是世代清贵人家出身的!哪怕是火正门里的供奉,私底下也该算是信得过的人物,但这江湖上见血要命的勾当,还是甭脏了人家耳朵的好
这边刚摆好了椅子,那边纳兰已经绷着一张清水芙蓉的脸蛋,端着茶盘子给每张椅子旁边上了盖碗茶,捎带手的还狠狠地白了站在门边的相有豹一眼。可那小眼神里面,却叫人怎么瞧都能瞧得出来那三分担心、六分心疼,外加着一分娇嗔的意味?
瞅着自己闺女很有点魂不守舍地走出了议事的屋子,纳九爷暗地里狠狠咬了咬牙,抬手挑开了议事那屋子的门帘走进了屋子,却是翻手把屋门关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坐到了自己该坐着的掌门人位置上。
yin沉着面孔,纳九爷盯着难得一脸正经站在自己面前的相有豹和九猴儿,猛地伸手在身边桌子上一拍:“跪下!”
毫不犹豫地,垂手低头站在门边相有豹与九猴儿朝着前面走了几步,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坐着的众人之间!
盯着相有豹那明显有些臃肿的腰腹处的衣裳,再瞧瞧九猴儿那拿着胰子洗刷了好几遍才洗得干净了些的头发,纳九爷闷着嗓门朝着相有豹喝道:“你知错么?!”
耷拉着脑袋,相有豹显然有些提不起jing神,可却还是规规矩矩地朝着纳九爷应道:“回掌门师叔的话,有豹知错了!”
“错在哪儿?”
犹豫片刻,相有豹方才吭哧着朝纳九爷应道:“错在不该孤身犯险,还捎带着把九猴儿也给拽了去!师叔,我下回”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纳九爷已经低哼一声,打断了相有豹的话头:“你下回再也不敢了,是不是?有豹,你抬头瞧瞧,瞧瞧你这些位师叔,还有洪老爷子和严爷,你好好的瞧瞧,仔细的瞧瞧!”
有些困惑地抬起头来,相有豹来回打量着坐在椅子上的诸位长辈人物,却是压根都没瞧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得带着些困惑不解地看向了依旧yin沉着面孔的纳九爷,一言不发地等着纳九爷教训。
微微叹息一声,纳九爷伸手指了指自己鬓边的些许白发:“瞧见你师叔我这点白头发没有?就昨儿一晚上,这白头发可就出来了!数算起来,你师叔我也是小五十的年纪了,搁在火正门里你这些师叔里边说,你师叔我胆子是小点,可也都算是凡事能压得住火的!一夜间唉”
抬手指了指坐在一旁的佘家兄弟俩那熬得通红的眼睛,纳九爷再次叹了口气:“打从听说你昨晚上要去撞人家窑口起,你两位佘师叔眼皮子都没眨巴一下,穿着多少年都不碰的短打衣裳,戴着他们那蛇牙指头套,溜溜在院子里坐了一宿!”
“说句能叫你胡师叔不高兴的话,虽说这些年你胡师叔家里那位不叫人省心,可你胡师叔这人的xing子耐得住,从来也都不跟他家里那位一般见识!可就为了你这事儿,你胡师叔昨儿晚上一嘴巴把他家里那位打得掉了半嘴的大牙,扭头就奔了堂口里边,到现在水米没打牙!”
“你谢师叔和你严爷都不必说了,听说你这事儿,俩人磕巴都没打一个就带上随身的家伙什出了门!你是没瞅见你谢家婶子,身子骨原本就不利索,自打你谢师叔一出门,她那屋里的灯就亮了一夜,人也咳嗽了一夜”
朝着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的洪老爷子点了点头,纳九爷和声朝着半闭着双目的洪老爷子说道:“洪老爷子,您昨儿晚上,只怕也是没
睡踏实?”
咳嗽几声,洪老爷子微微摇了摇头:“年岁大了,这觉就轻!家里头要有个人没回来,心里头就总悬着挂着的,一双耳朵也老支棱着听动静!有豹,我老头子这条命都是你给搭救回来的,又蒙纳九爷收留,在这火正门堂口里当个吃闲饭的供奉,原本我都没脸在这议事的屋子里说话!只不过有豹,年岁大了的人,早活够本了。心里头但凡能有一点指望,不还全都得搁在你们这些孩子身上不是?你们要真有个啥闪失,你还叫我这老了老了的棺材瓤子指望谁去?”
频频点头赞同着洪老爷子的话语,纳九爷却是再次开口说道:“有豹,打从你撺掇着我折腾出这火正门堂口起,我这心里头就开始琢磨,我这都小五十的人了,有口吃喝、有个张盖,这辈子我还能求点啥?这不还是求着儿孙辈的能有个好ri子不是?要不然,就我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xing子,我能乐意见天儿坐在这张掌门的椅子上?!你甭瞧着里里外外的事儿都是你一手cao办了,可哪件事,我这心里头又少琢磨了一点儿?!”
恭恭敬敬地给纳九爷磕了三个脆的,相有豹端正了脸se,一本正经地朝着面带忧se的纳九爷说道:“回掌门师叔的话,有豹真知错了!不该逞一时血气之勇,倒是忘了家里长辈惦记担忧!有豹恭请掌门人责罚!”
一看相有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跪在相有豹身边的九猴儿也立马朝着纳九爷磕了仨脆的,尖细着嗓门朝着纳九爷叫道:“回掌门人的话,九猴儿也知道错了,也恭请掌门人责罚!”
抬眼瞅了瞅相有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纳九爷的脸se多少和缓了些,却是抬手朝着坐在一旁的严旭抱了抱拳:“严爷,您多包涵!昨儿晚上这事儿,我这儿还得多谢严爷仗义!”
端端正正朝着纳九爷拱手回礼,严旭也是一脸严肃的模样:“纳九爷,您这话我可就担当不起了!九猴儿如今是火正门堂口里磕过头、拜过祖师爷的徒弟,论远近亲疏、论江湖规矩,那都得您这当掌门的先教训了,这才有我说话的份儿!我这儿也多句嘴九猴儿,你倒是跟谁学的,下那么重的手?!我打眼瞅了瞅那叫你放翻了的主儿,那一身上下差不离都叫你捅成了饺子馅了?!”
扭头瞧着严旭,九猴儿的眼睛里却是没了面对纳九爷时那一本正经的恭谨模样,扯着尖细的小嗓门朝着严旭叫道:“二叔,这些年您没在我身边,我从来都是一个人在四九城里求活!像是这样拍花子的主儿,我见过他们祸害我那些个小兄弟!我要是不朝着他下死手,他就得下死手弄死了我!再说再说了,师哥叫我堵了那帮拍花子的后路,这我也不能失手丢人不是?!”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外带着还有几分心疼地地看着一脸倔强神se的九猴儿,严旭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却是朝着纳九爷再一拱手:“纳九爷,我这侄子我怕是调教不了了,这还得求着您多费心!旁的甭说,改打该骂的时候,您甭含糊!”
同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纳九爷却是转头看向了始终没吭声的胡千里:“胡师弟,门里规矩,你是最明白的!你看看这事儿”
微微闭了闭眼睛,胡千里长长地吁了口气:“虽说事出有因,但不禀师长、擅作主张,当罚罚挑水百担,以作薄惩!”
只一听这挑水百担的惩罚,九猴儿顿时松了口气。
就火正门堂口二进院子里,就戳着一口上好的甜水井,离着那八口大缸也就二十来步远近。就这么个挑水百担的惩罚,这倒还真是雷声大、雨点小?
可还没等九猴儿高兴半刻,旁边坐着的谢门神已然犹豫着朝胡千里开口说道:“胡师哥,挑水百担这罚的可有点重了吧?就从咱们堂口到甜井胡同,空着手走也得小半个时辰才能走个来回。这有豹身上可还带着伤,九猴儿年岁也还小要不,师哥您再琢磨琢磨?”
绷着一张脸,胡千里犹豫再三,却也是重重叹了口气:“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三十担,不能再少了!”
微微低着脑袋,九猴儿斜着眼睛瞟向跪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师哥,咱们堂口里不就有水井么?干嘛还非得去那什么劳什子的甜井胡同担水回来?师兄师兄?师兄你怎么不搭理我”
瞅着跪在地上低着脑袋的相有豹微微闭着的眼睛,九猴儿忍不住悄悄伸着手指头朝着相有豹一捅。可没想到就在这轻轻一捅之下,原本就跪得有些歪斜了的相有豹身子一歪,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大惊之下,九猴儿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倒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摇晃着相有豹的身子发狂般地叫嚷起来:“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师兄,你可甭吓唬我呀”
从椅子上一个箭步窜到了相有豹的身边,胡千里一把便将死死抱住了相有豹的九猴儿推到了一旁。伸手朝着相有豹额头一摸,再翻开了相有豹的眼皮子一看,胡千里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扭头朝着还没回过神来的纳九爷惊叫道:“师兄,有豹这情形怕是不好!”
猛地从椅子上挣扎起身,纳九爷却又双腿一软,重重地跌坐回了椅子上,直着脖子朝议事屋子外嚎叫起来:“大夫!快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