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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氏楚家并未曾主持中馈,平常说话总是带着笑,给下人感觉是个好脾气主儿,却没想到板起脸来,也声色俱厉,眼睛里仿佛能喷出火来,那婆子愣了愣,手足无措地垂下头。
小黄氏随手端起一碗茶,吃了一口又道:“她今儿一早不是要自缢谢罪么?”
“可是昨儿大老爷说……”
“既如此,就去找大老爷!”
明玉不经意看了那婆子一眼,忽然发现她手腕上露出一点镯子有些眼熟,见婆子就要转身,明玉叫住她,问道:“珊姑娘伤了哪儿?”
婆子忙转过身来,禀报道:“伤了腿,站不起来,裙子都被血浸湿了!三奶奶又不敢吱声,奴婢瞧着怕闹出人命才……”
珊姑娘客居楚家,大概之前晓得人不多,可直估也就这么大,昨儿她失足落水,被救起找了大夫相看,这会子又被砸伤,倘或请了大夫来,说不得还能发现她早上自缢留下痕迹。如今大夫人这么个情形,留给外人猜想空间很多。小黄氏若不理会,这婆子必然只能去找大老爷,这会子阮氏还吴氏屋里,大老爷若去了,那边又有一场好戏了。
明玉微微蹙了蹙眉头,遂朝小黄氏道:“不如二嫂去看看,先劝住大嫂,也说说大伯母情况。珊姑娘毕竟是姑娘家,伤了腿却不好贸然叫外头大夫来瞧。”
大老爷一张杌凳砸过来,大夫人额头掉了一块皮,把大夫人砸成这么个摸样。大老爷虽不年轻了毕竟是男人,阮氏是女人,昨儿一夜不曾合眼,就算再怎么生气砸过去,珊姑娘穿着裤子,裤子外面还有裙子,砸出内伤还有几分可能,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杌凳棱角并不锋利。
珊姑娘不外乎是要大老爷出面稳固她位置,没得等大老爷回过头来,将她撵出去。再者,阮氏出手这般重,可见其毒辣,大老爷本来已偏向三爷,觉得大房大爷、三爷这一辈能出头大概就是三爷了。何况,这些年阮氏没少帮着楚大夫人打压三爷两口子,三爷这个岁数还没有儿子,大老爷多少也会有些想法,会不会借机提高三爷两口子地位也未可知。一旦如此,作为吴氏表妹珊姑娘,自然也就跟着受用了。
大夫人要恢复从前可能性微乎其微,阮氏虽维护婆婆,却违逆了公爹意思。
明玉这么一说,小黄氏也反应过来,砸伤了腿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她和明玉立场不同,明玉已随着秦氏、楚云飞搬出这个家,但她还要继续这个家生活下去,以后少不得还要继续出门交际,闹出什么闲话,出去了少不得被人提及。况且,这会子保和堂大夫与大老爷书房,大夫人这么个模样,对外只说是不留神跌了一跤。
“要不,四弟妹陪我过去看看?”
明玉只是提醒罢了,正想着婉拒,只见菊影进来禀报:“江夫人到了。”
小黄氏一怔。
“倒是忘了,江夫人说今儿来找我们说话,没想到家里发生变故,我竟忘了打发人给她说一声。”
江夫人也是外人,小黄氏道:“那四弟妹就去陪陪江夫人,家里这会子到处都乱糟糟。”
明玉点头,两人去里间给秦氏说了一声,秦氏晓得是阮氏和吴氏闹起来,不禁蹙眉:“去劝劝也好,横竖等她们婆婆略好些再理论不迟。”
让明玉去见江夫人,秦氏就暂且留这里盯着。
落英已赶去二门将江夫人直接领到她们院子,明玉也匆忙赶回来,正好院门口相遇。江夫人大老远瞧见明玉就疾步走来:“可是妹妹和婶婶出事了?我家里下人说,昨儿这里连着请了两位大夫!刚才好像又瞧见保和堂马车。”
没想到已经传开了,昨晚大爷、三爷出去请大夫已经天黑。
“我们没事,让夫人挂心了。”
江夫人见四下没有外人,方蹙着眉头道:“那天早上你突然送封信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你们家大夫人外头虽有贤名,真正是什么样为人,还不至于瞒过我眼。今儿吃了午饭,听见下人说我就连忙赶来,还好出事不是你和婶婶。”
明玉微微一笑,请江夫人进了东边厢房,一时丫头上了茶来,江夫人吃了一口迟疑着问:“你们真打算卖了直估庄子?听家里老爷说,另外三处庄子十分不错,卖了岂不可惜?”
大夫人这么个情形,可阮氏还年轻呢,明玉点头:“早就打算买了,从搬出去那会子起,相公和婆婆都想回南京去,这里总归是远了些。”
其实这并非要缘故,楚云飞名下还有一处庄子东北,哪里远。
江夫人就直言道:“既如此,我还真有心要买了。横竖我娘家亲戚都京都,老爷是保定人,便是日后回了保定,也算不得远。不过,我也不瞒着你们,我们手里一时是拿不出这么多银钱来……”
说了一会儿买庄子事,江夫人才想起来问:“到底是谁不好?”
“大伯母昨儿跌了一跤,情形有些厉害。”
江夫人蹙眉,落翘忍不住道:“大夫人如今只能睁眼闭眼,整个人躺床上动也动不了,连水也喂不进去。”
江夫人露出将信将疑,道:“不过跌一跤,怎么会得了中风之症?”
“额头上破了一块皮,流了好些血,再说大夫人毕竟有些岁数,比不得年轻人了。”落翘说着语气里不免有几分意。
落英暗暗扯了扯她衣角,她才忙露出两分担忧来。
江夫人若有所思道:“说起你们家大夫人这么个情形,我倒想起一桩事儿来,昨儿老爷旧识从京都回老家途径直估,拜访老爷时,说起京都王家夫人,如今也躺床上了。”
明玉愣住,落英、落翘也被江夫人话吸引,不觉望过来。
江夫人继续道:“宫里王贵人请了太医去诊脉,说王夫人不过挨日子罢了,外头传言说,王夫人已神志不清。王贵人想回家侍疾,没得到恩准,倒是要把那姓王畜生从刑狱司放了出来……”
王贵人如今怀着龙胎,怎么可能回家侍疾,再说她也不过是个贵人罢了,若不是怀了龙胎,王家连进宫探视可能都不会有。
只是,明玉还真没想到,那姓王竟然出从刑狱司放了出来!王夫人是真病还是装病?那姓王事本来已经拖着了,如今放他回家,还会不会再生出变故?
“那姓王是文大人送去刑狱司,已是获罪之身,怎么会放出来?”
江夫人道:“咱们圣上素来崇尚仁孝之道。”
顿了顿又道:“虽京都传开了,那王家畜生似乎还没放出来,想必也是早晚事罢了。”
一旦放了出来,王夫人若死了,又有三年孝期,如此,即便不必等太后娘娘大寿,王贵人产下龙子,那姓王畜生也能暂且保住性命。
她们到了直估也没几天功夫,竟然又发生了变故。江夫人见她低着头沉思,想到王家少奶奶与她同属淮安陈家,又道:“王夫人突然病倒,都说是因那姓王急火攻心所致,说到底也是因他王夫人才命旦夕,就算这会子从牢里家去侍疾,也减轻不了罪孽。但也有一部分人持相反说法……妹妹也比不为这样人惋惜,倒是你姐姐,却是个没福气。”
明玉才不会惋惜,她只是怕那静悟师父有什么举动。想到韩氏如今还京都,明玉吐了口气,江夫人随即转移话题:“既然晓得府上大夫人病了,我也去看看吧。”
明玉吩咐落英先过去看看,就怕阮氏和吴氏这会子闹到大夫人屋里,江夫人撞见了,对彼此都不好。
落英自是晓得明玉意思,福福身便去了,正好云妈妈抱着睡眼惺惺衍哥进来,朝明玉、江夫人行了礼,就道:“衍哥还惦记着今儿动身去京都事,吃了午饭好歹睡了一会子,这会子却怎么也不肯睡。”
衍哥虽一副没睡醒模样,声音却清脆,嘟着嘴不满地问:“咱们什么时候去爹爹哪儿?”
只怕过了今儿,楚大夫人情况就会直估传开,她情形没稳定下来,秦氏和明玉就不便动身去京都。
没法子给衍哥一个具体日子,明玉从云妈妈怀里将他抱过来,笑着道:“过年前肯定要回去。”
衍哥人小鬼大,失望地点了点头,却立即就想起明玉肚子里还有个小宝宝,忙从她膝盖上滑下去,还看了看娘亲,觉得娘亲没露出什么难受表情,才松了口气道:“还好没伤着娘亲肚子!”
又严肃地蹙起眉头,道:“娘亲再不许抱衍哥了!”
满屋子人闻言都愣住,江夫人晓得衍哥童言童语十分逗趣,正想问问衍哥就脆生生接着道:“没得衍哥不小心踢了娘亲肚子,伤了弟弟妹妹。”
很是认真模样,却叫其他人忍不住低头发笑,衍哥还狠狠瞪了瞪笑他丫头们。连江夫人也忍不住摸了摸衍哥脑袋,笑道:“如今衍哥爹爹不这儿,衍哥可要好好保护你娘亲。”
玩笑一会子,落英返回来,直说保和堂大夫正给楚大夫人施针,江夫人明白这会子不方便去探视楚大夫人,便继续逗着衍哥说话玩耍。
明玉看落英眼神就晓得这不过是个借口,只怕阮氏和吴氏闹到楚大夫人屋里来了,或者大老爷已晓得阮氏砸伤了珊姑娘。本来过了一夜,大老爷已该冷静下来,珊姑娘频频出招,阮氏也不是这般糊涂人,怎么会往她设套里钻?
这之前,阮氏和珊姑娘看起来好得像姊妹,连吴氏这个真正表姐也比不得。就因为得不到所求,马上就乱了手脚?或者,阮氏也不过借着珊姑娘来发泄心里所求不得怒意。
还真是够混乱,只是想到秦氏,明玉用眼神询问落英,才发现落英眼里急色。明玉心头一紧,若她们借着混乱故意……
江夫人不经意抬头发觉明玉脸色不好,心头略思量,道:“我想起今儿下午还有事,既然大夫人不方便见,我明儿再来,妹妹代我问候一声吧。”
明玉心神不宁,只得歉然笑了笑。
江夫人微微一笑并不意,也不多问,顿了顿道:“若有个什么事儿,记得打发人给我说一声。”
明玉点头,江夫人随即起身。横竖要去楚大夫人屋里看看情况,明玉将江夫人送上马车,目送马车远去,方扭头问落英:“怎么回事儿?”
落英省去其他,直接道:“大老爷要咱们夫人把珊姑娘带去京都!”
明玉还真大吃了一惊,脚步不由慢了下来,还好不是秦氏那边遭了鱼池之央。只是,大老爷怎么会突然提出这样请求?一个珊姑娘祸害了直估楚家,又要让她去京都祸害楚云飞一家不成?
大老爷难道还真被珊姑娘骗过去了?就算瞧着她可怜,这里呆不下去,秦氏凭什么要收留了她?!她不是一直寻死腻活么?万一死了京都怎么办?
这真正是可笑至极。
“咱们夫人不是大夫人屋里么?”
落英点头:“大概是二奶奶去迟了一步,或者有其他人先去大老爷哪儿通风报信,二奶奶前脚到,大老爷后脚就到了。三奶奶虽一直缄默不言,可听说屋里早就一片狼藉,珊姑娘倒血泊里,一直求大奶奶谅解三奶奶,说都是她害她们妯娌不和,又害大夫人这般……说着,也不顾人阻拦,拖着伤去楚大夫人屋里请罪……”
明玉由不得心里一叹,这个珊姑娘还真是会闹,这一出一出来得干脆又利落。
“不过是她们之间,如何扯上了咱们夫人?”
落英暗暗磨牙,冷哼一声道:“咱们夫人正好大夫人屋里,是大老爷把大夫人砸成这样,珊姑娘非要自个儿揽了,岂不是替大老爷背了这个罪?”
即便她不认,楚家也容不得她,还不如认了。大夫人这般,大老爷虽说了些狠话,到底多年夫妻,哪里就没有半点儿愧疚,他是男人,自尊强,珊姑娘越是要认,就越发触及他自尊,让他觉得自个儿竟是个敢做不敢当人。
明玉看来,他确如此,可他自个儿却不愿认。
但不管怎么样,明玉都没法子替珊姑娘、大老爷找出个合理理由。
“倘或夫人真点头答应了,这珊姑娘心思太重,咱们可消受不起。”
明玉冷笑,大老爷原本就是自觉羞愧,才朝大夫人发泄,这一点儿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珊姑娘是想博得秦氏同情?
秦氏会这么容易上当受骗?一个珊姑娘就闹得一家上下鸡犬不宁,这样人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大奶奶呢?”
“这会子也大夫人屋里,奴婢并未进屋,这些都是莲蓉告诉奴婢,奴婢怕姑奶奶着急,就立马过来回话。”
明玉加了步子,不多时就到了楚大夫人正院,只见正屋廊下静悄悄站着七八个丫头婆子,正恭耳细听屋里人说话。虽然还院子里头,却已隐隐约约听到里头传来哭声。紧接着传来秦氏不咸不淡话语:“大夫人这么个情形,即便大夫未曾嘱托要静养,但凡生病也都要静养才好。你果真心里有愧,何必这节骨眼上跑来这里惊扰大夫人养病?”
秦氏话说完,屋里又只余下哭声。过了片刻,秦氏声音再度传来:“博哥媳妇也是,要紧是你婆婆些好起来。我们也才从京都来了没几天,家里就变得这样乱,倒好像我们才是真正不详人!”
说到后面声音已冷了下来,廊下丫头婆子都只关注里头人说话,未曾发现明玉主仆几个,明玉听到这儿,便示意落英回去。
秦氏一语中,就算珊姑娘再怎么高明,把握再怎么精确,大老爷真正恼羞成怒是因秦氏毫不保留地当面揭发了那些楚大夫人以为能瞒过秦氏事。倘或没有秦氏这一席话,珊姑娘便是委委屈屈认了这些事是她主意,大老爷也不可能借机发这么大脾气。
明玉转身,后面又传来秦氏愈发清冷话:“我们原是不祥之人,这些年拖累了你们,往后还会不会连累你们,谁也说不清!也不必继续吵吵嚷嚷,横竖我们再不来就是了!”
秦氏始终端坐椅子上,阮氏和衣裳有些乱吴氏立床边,裙子上血迹已凝固珊姑娘半跪地上,低着头嘤嘤哭泣。大老爷站背光位置,神情若隐若现看不清。
楚二夫人目光屋子里扫了一圈,道:“云哥娘这话说,她们还都是孩子,一个个没经历过大事,见大嫂这么个情形,慌了神。何苦与这些孩子计较?”
秦氏抬起头,神情清冷,淡淡道:“你们心里如何想,我晓得,我也不怕外人说博哥娘这般是我害了。我生来命里带煞,因有了我娘家后继无人,又克死云哥父亲。”
楚二夫人只觉脸颊火辣辣,虽这话她未曾说过,却十分耳熟。下意识地垂下头,又忍不住用眼风去瞧秦氏。秦氏竟笑起来,目光朝床上移去,道:“还差点儿克死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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