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眼角有一滴泪,跌跌撞撞,无声无息的落下来。如今还不能进去看他,她转身往外走。
钟笑就要跟出去,钟庆丰拉住她。
“不要靠近她,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发泄一下或许会好受一些。”
钟笑说;“我知道。”
远远的跟着江南出去,至始跟她保持一段距离。
江南出了医院大楼,有很久是漫无目地的,定定的站在那里,像是脑子不能反应。想不清何去何从,站了良久,才转身往一边的草坪上去。晚上那里没有人,空旷的一片地,有很多植物,江南这样瘦小的身体,一走进去就像被淹没掉了。
钟笑盯紧她,唯怕把她丢掉了,而江南那个样子,会出什么事。
江南只是很安静,一根弦被拉紧,很紧,紧得差几秒钟,甚至一个飞秒的时间就要断掉了。而转眼间却突然松弛开,那种感觉可想而知。是会让人虚脱的一种状态,足以让人心脏跳停,生命止息。
很久之后,江南才爆发出哭声,很大,一下挣破声带,破喉而出,吓了人一跳。
江南就那么把脸埋进指掌中,瑟缩成一团,她真的是吓坏了,怎么都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钟笑远远的看着,从来没有被一个人的哭声如此动容过。
宋林爱早上给江南打电话,怎么想都觉得她昨晚的情绪不对。很担心她。可是打了几次电话不通。
想了下,给钟庆丰打过去,没几下接起来,问他:“你是不是去找江南说过什么了?为什么昨晚她会打电话哭着跟我说那些话?”
有些事情钟庆丰不好说,所以当年的事一直没有跟宋林爱说起来。
淡淡道;“只是跟她提了一些当年的事,告诉她薄南风那样对她或许另有隐情,其他的没有说。”
宋林爱心中“咯噔”一响,提醒他:“过去的事了,不要在她面前再提起,我不想她再因为当年的事伤心。”
钟庆丰说:“我知道了。”
宋林爱挂了电话,却抑制不住去想江南的话,已经不是跟她说过一次了。说钟庆丰或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他是爱她的……
如同放了回放键,一遍遍的在宋林爱的脑子中循环播放。昨晚又是想了一夜,彻夜难眠。有些话不能反复说,更不能反复听,极易动了恻隐之心。
可是,联系不上江南,所以那些话真假难辨。这一天做起生意也很没心情,总是丢三落四的。
中午的时候又接到孙青的电话,说她已经写好了离婚协议书,正在和方青山商讨离婚的事。
没想到这次孙青这样利落,看来真是下了决心。竟还吓了宋林爱一跳,叫她出来吃饭,顺便缓解一下自己的不在情绪。
孙青拿着离婚协议书过来的,让她帮着斟酌,看看哪里还需要改进。
宋林爱拿在手里有些束手无策,这个东西她不在行,当初和于群离婚,也没说写过这东西。
“要是江南在就好了,她一眼就能看出个究竟来。”
以前就常与这些东西打交道,虽然不是打婚姻案件的,可是道理一定都是相通的。
孙青喝了一口水:“你凑和着看看。”
接着拿出一只笔在一旁等着,随时准备着做改动,然后再重新打印两份去。
宋林爱看下来,唏嘘:“亏死了,房子,车子出的钱都不要,婚后置办的那些东西也都不要,你是不是疯了?这跟净身出户有什么区别啊。”
不禁骂她伤,这哪里是离婚,简直就是便宜了方青山,这些年白给他方家做牛做马了。
孙青倒不在乎这些事,现在冲的就是离婚。而且她又不是养活不了自己,为那些东西争执不下,离不了婚,再闹到法庭了,更揪心。
“算了,不要了。协议上不是写着么,那些东西都折成孩子的抚养费,以后也是再也不出了。”
宋林爱想了想,这样一说觉得差不多。都知道现在培养一个孩子也花不少钱,月月支付抚养费也是不小的负担。这样一来,倒是省心了,省着以后数年还要跟方家没完没了的牵扯。
“你这样一说,倒感觉差不多。行啊,既然你决定了,那就离吧。方青山他同意了?”
孙青哼了声:“我供他想了一晚,昨天我们谈到很晚。今天早上他自己也说了,这么没完没了的吵闹,心里都快有隔阂了,以后想好好过,只怕也会很难。出来之前,还问我离不离。他决定了,我肯定是离啊。”
把方青山给她发的短信翻出来拿给宋林爱看。
“你看看吧,这是我来的路上,方青山给我发的短信。”
本来以为方青山会死皮赖脸,看短信似乎只有无奈。倒是像没真正回过味来,这一次孙青是要动真格的,而不是跟他耍花枪。
而且从短信的内容来看,方青山也很不自知,竟还一直问,孙青为什么非要跟他离婚?他竟然连原因都找不到,又如何指望他能改。
宋林爱把手机还给她,表示无奈:“倒不说方青山这个人本质坏,只是这个长不大真是太要命了。像一块扶不上墙面的泥巴,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儿呢。”
担心孙青心里会难过,劝慰她;“想开一点儿,一开始心里肯定是有些空落。毕竟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而且还有孩子,我一开始的时候也那样。慢慢就会好起来了,适应了,发现一个样。该对孩子好,还是可以对孩子很好。”
孙青点点头,表示;“我知道。放心吧,我这回真的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顺手给方青山发了短信,只说:“下午回去办手续。”
吃完饭,宋林爱直接回步行街。孙青想一个人坐一会儿,所以没有马上离开。
晌午的阳光正好,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有些懒洋和落寞。盯着窗外看了很久,西餐厅的对面正好是一条街,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直到一个人叫她,才回过神来。转首一看,竟是林乐。
真是好久不见,其实也没有特别久。可是,时至今日,这个女人总是让孙青感觉格外陌生。
出于礼貌,还是跟她招呼了一声。
“来吃饭?”
看到林乐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本来亲昵的扶着林乐紧致的腰身。这一刻松开来,先到座位上等她。
猜不出是种什么关系,肯定不会是男女朋友,这些年林乐的生活很放荡。彻底突破了底线,换男人也是走马观花。而且她那个职业,不乏认识有钱人的机会,及时享乐,似乎成了林乐最现实的价值观。
林乐见她已经吃完,而对面的位置空着。
便问:“跟朋友一起来的?”
猜测着,不是江南就是宋林爱。
孙青已经告诉她:“跟宋林爱一起,她先回去了。”
本来不想同她多说下去,拿起包就要走人。
不知是哪一个动作引发了林乐的怒火,本来进来的时候看到孙青坐在这里,像是死心塌地,这一刻见到她了,却逃也似的想要离开。
怎么?她林乐就这么招人嫌弃,以至于撞见了,都要迫不及待躲闪掉?当她是什么?瘟疫么?
她的心思扭曲之后也变得敏感,明知这样会让人看不起,却又越发害怕被人瞧不起。那些赤果果嫌弃或者鄙视的目光,总能让林乐想起自身一些肮脏不堪的东西,不能说她自己不嫌弃。
所以是软肋,碰不得。
孙青不等离开,已经被她拉住手臂,正好看到桌上来不及收起的离婚协议书,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呦,你这是要跟方青山离婚么?怎么,那么幸福还过不下去了?”
那么多人,在她眼前秀幸福,秀美好,秀贞洁……在林乐看来,也不过都是这么不堪一击,脆弱不堪的东西。
孙青板起脸。
“是啊,过不下去了……”这年头,半路夫妻还是什么新鲜事么。
林乐没有因此退让,反倒得寸进尺,不得不说,看到她们任何一个人不幸,她就会莫明的有一种快感,整个人都要快乐的膨胀开了。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是天下的笑柄,看来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宋林爱当年干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丑事,难怪人家于群会恶心嫌弃,不要她了。接着就是江南,当年还有比她更嚣张的么,看似呼风唤雨,耀武扬威的。以为自己光鲜亮丽,结果还不是克夫克子,早早成了寡妇,但凡跟她沾边的人,就没一个得好死的……现在又轮到你……”
“呃!”林乐的话没有说完,突然惊恐的睁大眼,真是大,一双瞳都要从色彩斑斓的眼眶中掉落下来了。
渐渐的,扭曲了一张脸。
已经有人惊叫起来:“啊,杀人了……”
孙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把刀子插到林乐的身上去的。本来就气不顺,再听到林乐诋毁宋林爱,诋毁江南,怒火中烧,而林乐竟然无休无止,不停的火上焦油。孙青简直受够了林乐的这种聒噪,就想让她在眼前立刻消失,声音也立即停止。
于是,抓起桌上的餐具就扎了上去。
有人报了警,很快警笛轰鸣。接着有警察涌进来,当即将孙青逮捕了。
现在勘验,逮捕,提取证物……一切有序进行着。
方青山再接到电话,就说孙青因为故意伤害已经被警方逮捕了。而林乐也已经被送进了医院……
简直是天降大祸。
孙家的人急坏了,孙青这个孩子一直稳当,性格也不是那种易冲动型的。跟火爆这个词完全扯不上,却动手伤害了林乐,实在让人不可思议。
宋林爱接到电话,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都要跳停了。无论如何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之前在一起吃饭时还好好的,也没看到林乐过去,怎么转眼的工夫就发生这样的事……
早知道这样,当时就拉着孙青一起离开了。
来不及多想,又很没有头绪。只能给江南打电话,可是,江南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最后能想到的,就只有纪梦溪了。
正好他人在法院,公检法的人都比较好说话,马上联系他。
那一时纪梦溪有事,不方便接听,短信回给她:“一会儿给你打过去。”
宋林爱只得耐心等待,打车去孙家。
秦秋彦醒来之后,度过危险期,被转进普通病房。
几个人进去看望,唯江南是缺席的。
秦秋彦没有问,或许是在心里觉得,江南没有来,又何必问起。
钟庆丰和离正扬也不知江南去了哪里,本来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夜,直到确定秦秋彦已渡过危险期的时候才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钟笑一直跟着,知道江南是回家了。哭了很长时间,哭累了,失魂落魄的走出医院,叫来一辆出车上去。钟笑一直跟着,看到江南上楼,才安下心返回医院。
一过来,秦秋彦已经转到普通病房。
那个憔悴的模样,真像是捡回一条命来。她还从来没看过秦秋彦这个羸弱的样子,倒像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挺心疼他,毕竟做朋友一把年头了。
猜不出他的心里对江南有几分在乎,他们过去的故事她一无所知,钟庆丰是个守口如瓶的男人,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就像他在宋林爱的面前,不会提着自己当年的苦衷一样。
但钟笑有眼睛,而且不傻。知道江南是真的在乎秦秋彦,愿以拿命相抵。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可以告诉秦秋彦的,又像害怕他知道。所以他醒来的时候,她却离开了。
还是钟庆丰先说:“江南听到你出车祸,也过来了,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夜。直到你度过危险期才离开的,她也累坏了。”
只一个晚上,秦秋彦一张俊颜就像消瘦一圈。
听到钟庆丰这样说,眼瞳微微闪烁了一点儿光彩,不明显,却已经是周身最明亮的一点了。
几个人都守了太长时间,商量着先回去休息,然后再来替班照顾。而且已经请了上等看护,照顾上面不成问题。
钟笑便说:“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一会儿,然后你们再来替我。”
离正扬想她一个姑娘家,这样熬夜,身体上吃不消。
“还是我来吧,你回去休息。”
钟笑摇了摇头,把两个人推出去。
“还是我留下吧,照顾人你们男人也不在行。”她还有话对秦秋彦说。
秦秋彦失血过多,虽然是醒了,可是撑不了多长时间又要昏昏欲睡。
钟笑就抓紧他睡着之前的那点儿时间,终于有机会说出来。
“我不知道你和江南有怎么样的过去,也不知道你对她的感情有多深。可是,我能看出来她很爱你,看得和她的生命一样重要……”钟笑真的为江南感动,她从没见过一个女人为爱可以那样不顾一切的。她自命勇敢不凡,只怕也做不到。
看秦秋彦似乎不可思议,她继而说下去:“昨天你生死未卜,医生说如果今天早上你醒不过来,就再也醒不来了。江南她一定是怕了,昨天晚上我亲眼看到她跟每一个认识的人道别,分明是想陪着你一起……”
说到这里哽咽了一声,说不下去了。昨晚看着江南那个要子,像是疯了。
就想,如果秦秋彦这一次真的醒不过来,就算她不死,是不是从此之后也就疯了?
秦秋彦蓦然眯起眸子,须臾变得那么黑,深不见底。嘴角动了动,嗓音微哑:“你说的是真的?”
钟笑吸紧鼻子:“这种事我怎么会骗你,是真的。她给所有的朋友打了电话,那样子不是诀别是什么。而且今天你醒来的时候,她哭得很狠。我想她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所以才早早离开的吧。”
秦秋彦的脑子很沉,沉到无底深渊,陷进去,眼前一片黑暗。可是,钟笑的话他还是一字不露的听进去了。
只是没想到,时至今日,江南仍旧愿意陪着他上天入地,生死与共。他很感动,忽然觉得,就算真的死了,也没有什么了。
江南洗了澡换了衣服,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像平常一样。说不出肺腑之中是哪里空,只当是肚子饿,去冰箱里找吃的。
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两大桶的冰淇淋,她搬了一桶出来,拿来勺子窝到沙发里大口大口的吃。冷气本来就已经开得很大,吃了一桶之后,还是觉得空,怎么也像填不满。她有些着急,又去抱来另一桶。
手脚都是冰冷的,越来越冷,缓不过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冷。
以为是冷清,一伸手把电视也打开,开到很大声。默默的盯着看,默默的吃完怀里的冰激凌。实在太冷了,蜷缩进沙发里,自己将自己抱紧。
安静下来了,不再让自己这么繁忙,终于有时间泪流满面。才有时间想很多的事情。他们说的不错,当年的真相一定不是那样的,她一早就知道,就像她老早就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是只狼,是只想要吃她肉的狼一样。
不过,即便是那样,她仍旧很认命。所以她说过,来生她就做狈。就算不是同一类,却可以离很近。
她什么都知道,即便不知道,几年的时间过去了,想也能想得出。可是,她不敢想。真相是怎么样的,她从来不想去深究。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要好过得多。真的,何况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江爸爸,江南觉得,就是这一道坎,她永远也迈不过去。
那天当她终于看清秦秋彦那张脸,知道他是谁的时候。坐到海边,听潮起潮落,想秦秋彦背着她,承诺过的美好誓言……她通通想起来了,想说服自己,可是发现办不到。
想笑,最后总又不自知的掉眼泪。
因为她想起秦秋彦的时候,也便顺理成章的想起江爸爸。秦秋彦可以对她不好,很不好……只是,江爸爸死了,她该怎么办?
离正扬就猜江南是回家了,所以一从医院出来,没有去酒店休息。真接跑来看她,按了许久的门铃没人开,最后拿着备用钥匙自动开门进来。
江南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室中很冷,电视的声音也很吵闹。
过去将人叫醒,见她朦朦胧胧的睁开眼,一双大眼睛肿得跟桃核似的。
“这么冷,怎么在这里睡了?也不怕感冒。”
才说完,江南连打了两个喷嚏。竟真的感冒了,而且来势汹涌,到中午的时候就开始发高烧。本来已经吃了药,可是不管用。
离正扬把江南的衣服拿过来,扔给她,说:“走,去医院。”
江南执拗起来让人没有办法,把衣服扔到一边,又重新缩回到被子里,奄奄的说:“我不去,睡一觉就好了,哪有那么娇气。”
离正扬叹口气,走过去,硬是把人拉起来。
这回由不得她,不去也得去。她的身体素质他又不是不知道,哪一次生病不是折腾很久。
可江南真的不想去,语气中带着央求:“我真的不想去医院,你让我在家里睡一觉吧,反正已经吃了药,很快就好了。”
离正扬居高临下,定定的看着她,然后慢慢说:“秦秋彦已经醒了,彻底过了危险期,没事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猜她就是吓坏了,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敢再到医院里去了?觉得那里惊心动魄,只要逃避,不再涉足,就不会见证死亡,想象着世界安好如斯,实则所有的惊惧都是假的?
“承认自己关心,在乎他,就真的那么难么?”
江南怔愣在那里不说话,本来是件很难的事,真的很难。如果不出这件事,任由她自己去想,只怕用一辈子的时间她都想不明白,不会这样轻而易举的就知道,原来她对他这么在乎。毕竟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了,而那些该想清的,她一样也没想清楚。
所以任由她自己下去,仍旧只是永远的不清不楚。
但秦秋彦的这场车祸简直就是恰到好处的惊魂一梦。江南打了一个冷战之后,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