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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梁恒文突然出来,倒吓了姬瑶一大跳。
他单手横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玉骨分明,绣着竹叶纹的衣袖口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紫竹清香,和手的主人一般清新自然,姬瑶将身子后倾微微一笑。
明明可以摸到日思夜想的人,离她脸颊约有寸许时,梁恒文迟疑之下顿住手,怕唐突了阿瑶。
她就在他面前,眉眼盈盈,梁恒文努力找想出她笑容背后隐藏的阴霾,可她眼底清如山泉,笑靥如早春的花儿朝气蓬勃,她把一切心殇都藏得很深。
梁恒文确信,妹妹或许见到过阿瑶的哀愁和低落,他尚无资格。
只有一次,阿瑶含着泪水求他照看教坊司里的宋氏表妹们,她当时真是孤立无助,梨花带雨,脸白得像纸,身子轻飘飘仿若一阵风便能吹走。
梁恒文一度怕阿瑶挺不过去,坐卧不宁生怕姬府传来不好的消息。
“表兄鼎力相助,阿瑶从未有机会道谢。”姬瑶还像往常那样待梁恒文,她对他远不得更近不得,疏远怕寒了他的心,亲近则更不能,自小一起长大亦兄亦友,姬瑶不想让无疾而终的儿女情怀伤了这份友情。
梁恒文绕过窗口进到屋内,信手捻起桌上一枝鲜花自嘲道:“我能有什么功劳,你交待的事一件也没做到,谢字从何而来。罢了,你也别总说这些虚礼,没的意思。上回托丽娘捎过去的那对镯子你瞧见了?能收便收着,若有一天藏不住,一把沉进湖底悄不出声,什么人也察觉不了。”
“我明白!”姬瑶点头。
那边梁恒丽好奇兄长出门会客,怎么能这么早回来?
“我在雅舍等了小半个时辰,没等到魏家的人露面。”梁恒文边说话瞥一眼姬瑶,其实自打他进屋目光就没从姬瑶身上挪开过。
“魏家未免太托大了。”梁恒丽为兄长打抱不平,走到竹帘前对外面的婢女吩咐一句,命再煮壶茶。
“换个茶叶,这味儿太苦。”梁恒文行动中带着洒脱,歪在椅上坐没坐形,也就屋里没别人,他才这么率性,妹妹几次说过就是因为他这么随意,阿瑶才把他当成兄长看待。
梁恒文自有道理,他生来什么样的人无法更改,喜欢阿瑶是不假,甚至当着她的面将慕艾之情表露无遗,可他不愿矫饰自己。
让阿瑶见到最真的他,至于她喜欢不喜欢他,那是她自个的事。
梁恒丽看得直叹气,兄长在人前表现得老成持重,一回家原形毕露,猴山上的猴子再装扮也变不成山大王。
等清香扑溢的茶水送来,梁恒文品着茶茗说起出门的见闻:“也不是魏家慢待咱们家,他们家老爷子辅国公今天出大事了,早起坐着轿子进宫面圣,等到快午时被抬着出来,听人说,口鼻流血神智不清,宫里的御医有一半守在辅国公府,看情形不大妙。”
姬瑶和梁恒丽同样震惊,辅国公可是朝中的顶梁柱,轮资格两朝元老,当今天子的授业恩师,曾与姬瑶的外祖父并执朝政牛耳。
他有事!
姬瑶看一眼梁恒丽,幽幽道:“或许阿姐待选的日子要推后。”
梁恒丽垂眸,身为世家女儿,金尊玉贵养大,享受无边荣华,临了是要偿还清楚。
阿娘明着告诉她,她必须进东宫,她若耍心机躲过去牵连到靖义侯府,全家上下唯有一起死,宋家和废太子就是前车之鉴。
“推后的岂止是这一件。”梁恒文冷哼道,又说圣上喊着要退位当太上皇,这才激怒辅国公。
“这又是纪贵妃捣的鬼罢,她可真是无孔不入,照这么折腾下去,大周朝变得千疮百孔,她和太子有什么好处。”梁恒丽抢着说出来,她再看一下姬瑶,两人都是同一个想法。
“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只晓得让太子早日登基,哪能想到其背后深远影响。”梁恒文说这话时满面堆笑,他听了几句风言风语不好和两个闺中女郎说道,都说天子新宠着一个小美人,短短十几天内连升份位,从一个小才人升到妃位。
宫中御医齐说新宠有宜男之相,天子正在兴头上,准备大修土木加盖殿宇讨好新宠。纪贵妃三十出头风韵犹存,也抵不过十几岁的鲜花水嫩,她深感受到威胁,不知怎么的哄得天子生出退位的打算。
姬瑶闷头在想其中的关节,她依稀记得,圣上近年来一直身子不康健,怎么突然比正常人还要强壮?
事出反常必有妖,等辅国公闭眼蹬腿一去,大周的根基毁损一大半,上有纪贵妃梁王妖魔乱舞,外有黎民造反,这当中钟大将军的态度又有些瞧不清,单凭纪贵妃或十六岁的梁王是无法收伏这员军中猛将。
大周朝乱矣!
姬瑶轻轻昂起头,目中神华毕现,她会等到那一天,看着皇家自食恶果,等着纪贵妃和梁王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他们终有一天下场惨过外祖家和太子。
梁恒文静静地看着,怕出声惊到姬瑶,她又缩回去,变成那个脸上堆着无可懈击笑容的姬家大娘子。
梁恒丽识趣避出去,怕二娘子冒失找上门,她索性带着丫头出门,抢在前头去找二娘子说闲话。
沙漏无声流下大半,日头从正中照到偏西,光影偏斜,梁恒文清了清喉咙,咳一声引起姬瑶转头看他。
“阿瑶”,他无比正经,宝石般黑眸中点点亮光闪烁,声音格外低沉:“你再等我一段时间,等外面局势定下来,我求阿娘上姬家下聘,三媒六聘,决不会委屈你。除了不能让你做太子妃,应我所有全给你。”
姬瑶感动万分,她现在这种处境,还有人诚心求娶,允诺拿他所有相待,让她说什么好。
可梁家也不易,如若打算和纪贵妃斗,争取到辅国公魏家很是关键。梁恒文也不是情圣,眼中除了儿女情长再没别的。他图谋着更大的事。
虽然不说,姬瑶能明白。
“表兄,你见过魏家娘子,答应要娶她吗?”姬瑶微微笑着,那笑容落到梁恒文眼中异常刺目,刺得他心头痛。
他摇一下头,现在没说不代表将来不会说,和魏氏结盟梁家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他,几个庶弟平庸无能,唯一的嫡妹被姑母送出去做人情。
心有所属嫁之不得,阿妹毫无怨言备选入东宫的事宜,还不是为了他。
“阿兄”,姬瑶略改了称呼,端起浅盅横在眼前,轻轻道:“女子若被悔婚,将是奇耻大辱。大丈夫言出必行,莫做毁人前程的事,魏家双杰更不许。”
梁恒文心头蹿起无名火,阿瑶所说句句合乎情理,可他不希望她这么说,那怕她装一下委屈也好。
可她装了委屈就不再是阿瑶,梁恒文心情几下变幻,捶一下脑门笑他自讨苦吃。
阿瑶从小把他当成兄长看待,他又是何必呢?
见梁恒文急匆匆往外走,姬瑶忙喊住他,面对他欣喜的样子,讷讷道:“别让阿姐嫁给梁王,她此生该嫁更好郎君。”
梁恒文的心瞬时又掉回冰窟窿,没好声气道:“她是我妹妹,我晓得该怎么做,不用你多操心。”
姬瑶偷着笑了,知道和她发火,说明他没有真的生分。她生来不详,还是别和人太亲近。
梁恒文赌气离去,到晚饭时仍没有露面,二娘子好不失望,她原以为表兄会和大家一起用晚饭,还特地换过衣服,重新梳过头发,施以薄粉,对镜看了又看,婢女们齐声说好才出门。
谁知一番心思没人领会,二娘子不大爽,吃饭都阴沉着脸,活似别人欠了她几千贯钱。
靖义侯夫人坐在上首门儿清,笑容可亲招呼几个女儿家用饭,象牙箸挟起一筷鱼肉放到姬瑶碗里,夸道:“阿瑶自小比别人要懂事,长大后更是知书达礼,比我们家丽娘强上百倍。”
平白受到夸奖,姬瑶猜大概是因为她气走梁恒文,她在人前乖巧听话,把爪牙藏在笑意下,道一声谢谢舅母不敢当的场面话。
靖义侯夫人拿帕子抹嘴巴,眼角微弯,一脸精明相,心道姬太傅若是在,宋家也如日中天鼎立在朝中,她保管遂了儿子的心意把姬瑶娶来做儿媳。
可眼下这个形势,她掂斤称量,不敢接下阿瑶这尊大佛,那会引火烧身,梁家承担不起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