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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初治,人道始昌;五帝继业,天下大光;夏启华夏,百姓平章;汤武革命,宏德四方;
周祚八百,协和万邦;秦扫六合,熠熠煌煌;两汉兴替,我武惟扬;魏晋风流,文明方张;
隋新旧命,意气高骧;唐盛海内,列宇之央;五代纷乱,族未得亢;两宋虽孱,斯文有常;
元胡饮马,国运辄丧;明伐北狄,汉运遂强;自彼及今,横越八荒;谕尔小子,莫失莫忘。
文字随着笔墨的铺展逐渐落在罗纹纸上,一个个八分书带着古老的波折于纤维肌理间慢慢延展,它们的转折方正而迅疾,笔墨浓重而不痴肥,恰如文字的内容一样。
柳旭写罢最后一个字,缓缓吐气闭目,假如你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他的气息缓慢而有规律,一吐一吸似乎正好与心跳声桴鼓相应。冥想无日月,匆匆已千年,好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又好像是转瞬之间,柳旭睁开了眼睛。
眼前没有太多家具,不过一案,一床,一凳,一书架罢了,简洁而素雅,和自己在前世的陈设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案是小平头案,看材质是黄花梨所制,下设屉板,上陈一纸、一笔山、一端砚、还有一盆开得正娇艳的水仙;凳是长方凳,和自己在宜家买的在形制上没太大区别,只是一个是工业时代批量制成品,一个明显是能工巧匠倾力打造的珍品家具,价值不可同日而语;床认不出名字来,三面围着木板,两边设置了轻纱罗帐,想来也属于富贵人家才能用得起的奢侈品。
柳旭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真的回不去了。
正如你料想的那样,柳旭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在写了一次堪称完美的书法作品之后一脑袋扎到了明末。之后柳旭多次尝试重演当日的情形,却发现自己恐怕是回不到原来的时代了。
“想想也是,假如写出一篇好字就能穿越,王羲之、钟繇不就成了无限流主角了?”柳旭暗暗吐槽着,开始考虑如何在这个时代求生。
柳旭的经历颇为传奇,在国内拿了一个化学学士学位的他在快毕业时突然决定放弃工作前往美国读博,读的还是以就业率低下著称的明史专业。在被鬼佬老板剥削了七八年后柳旭终于戴上了那顶丑陋的博士帽,回国在某高校担任青年讲师。“青椒”的日子比较苦,何况还是在帝都这种城市,急于寻求补贴家用之道的柳旭结果被朋友忽悠进了某传销公司。换了一般人可能从此就被传销组织废了,即使最后安然退出也得交上百八十万的学费。然而柳旭凭借天生的好口才和影帝演技得到组织头目欣赏,在短短数月时间内升任高级讲师,主要任务就是在大型教室内榨干来自全国各地的可怜人钱包里面的最后一个铜板。
“不对,是他们以及他们亲戚朋友钱包里面的最后一个铜板。”柳旭在脑海里面纠正了自己的错误想法,心底一股怨气油然而生:“想哥们从小寒窗苦读十几年,过高考,拼英语,拿签证,伺候老板好像伺候亲妈,好不容易拿了个博士学位,还没捂热就给忽悠进了传销组织,这倒也罢,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哥们不信邪,兢兢业业从事忽悠大业,千辛万苦升到高位,刚拿到第一笔分红,还没来得及花销花销就给送到这明末乱世了,这不是坑人嘛!”
虽然心中还是充满了对于冥冥中某个存在的不满,生存毕竟还是第一位的。柳旭整理了一下穿越过来的这具皮囊的记忆,这小家伙也叫柳旭,二十出头就考了举人,虽然比起那些十几岁中进士的变态有所不如,但是在文华锦绣、书香弥漫的江南地区也算是少年才子了。明朝对士大夫的待遇相当不错,平民百姓种地要交租子,做生意要交税,当工匠有可能人身不自由,当军户更是趋于下流,而一旦考了功名,哪怕只是个小小的生员秀才,也能“免于编氓之役,不受侵于里胥”,只要能考上举人就会有大量贫民前来“投献”田产。至于进士那就更了不得,一朝为天子门生,插花游街后就是大富大贵,家人接着进士公威势在当地也能榨取大大一块田产。虽然明朝官员俸禄微薄,仅凭俸禄过活就得像海瑞那样日日挣扎在死亡线上,但是即使是翰林这样的清贵官员也自有来钱法门,看不上这蚊子腿一般的工资。
总之,柳旭总结道,“我穿越到了一个未来的少年进士身上,家里世代缙绅,父亲死了,祖父死了,母亲还在,祖母还在,下头一个兄弟一个妹妹,正是标准的明代科举龙傲天模板”。
这些条件都很好,唯独有一点不好:现在已经是明朝末年了。
已经运行了快三百年的朱明王朝到此已经是气数将尽了,在北有建奴兴兵虎视眈眈,西边先有高迎祥,后有李自成、张献忠揭竿而起,南边欧风洋雨乌云压顶,就算是最太平的江南地区也是民变丛生盗匪横行,整个大明朝早就是制度性腐败加皇帝内阁组团性作死,再遇上小冰期减产和外敌入侵,简直是没道理不亡。
任你少年得志,任你才华横溢,任你年少多金,遇上不讲道理的流民和建奴简直就是送到嘴边的肥肉,兵燹一起哪怕是堂堂明帝国皇帝也不免煤山松树上走一遭,况一明末江南小小举人乎?
“按照通常穿越文的流程,我这时候是不是该立志驱除鞑虏恢复汉家江山了?”柳旭拈了拈下巴上尚显稀疏的胡子,开始思考这个略显沉重的命题。
社会蛀虫要从小培养,这年头最有发展的蛀虫还是要博览群书、知古论今。柳旭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传销干部的惊人天赋,小时候在路边摊蹭历史连环画,拉着全班同学大开故事会,中学从学校图书馆偷大部头的二十四史回家当小说看,看完还因为博览群书在毕业典礼上发言(当然,偷书的事没人知道),大学在各种论坛上下载各种盗版书籍音像制品更是驾轻就熟,纠结一帮乌合之众骗取学校创业基金也是不在话下。也正是因此,柳旭对于正义权威公理这种东西早就没了敬畏感,对于拯救文明、救亡图存也没有任何兴趣。
“要是穿到三国,说不定哥们还有兴趣逐鹿中原,和刘大耳曹阿瞒见个高低,可问题是哥们现在在明末这坑爹的时代,不管怎么看都是死局一片嘛。思来想去,不如在明末江南玩上几年,培植一个小小的势力,等满清入关就南下台湾、南洋啥的,说不定还能混个开国君主当当。”
前几天都忙着尝试能不能回到原来的时代,除了恍恍惚惚听见下人嘴里“天启”“皇上”的只言片语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既然决定要在这明末活下去,第一步就是要确认自己身处具体年份。
门口的下人叫什么名字来着?柳旭皱眉想了一想,试探着喊道:“柳安,柳安!”
“爷,您吩咐!”柳安今年才十八岁,正是跳脱叛逆的时代,但是这个柳府的家生子从小就被父亲教育“尊卑”“上下”“礼法”,是以他尽量让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循规蹈矩,对于礼法不敢有半步逾越。小主人写字时从不喜欢有人打扰,是以他从来都是忠心耿耿地守在门口,万万不敢放一只飞虫进去扰了主人雅兴。现在听见招呼,连忙说了一声“爷,小的进来了”,等了一会,见主人没反对,这才轻轻推门而入。
柳安头戴漆纱小帽,身着黄色四绔衫,脚下是一双青面布靴,一身的颜色都是暗色基调,既不张扬又显出几分大气,加上举动老成,让人看了颇为放心,一点也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柳旭眼见柳安的举动打扮,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穿越第一要义就是自身安全,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日后没柴烧,想那汉高祖被项羽前前后后打得狗一样逃窜四方,最后不也是四面楚歌拿下了西楚霸王?是以,最最重要的就是身边有几个能放心的随从,不管是战场上挡刀挡剑还是拿来试毒替身都好用得很。
眼前这个柳安颇有发展前途,可以列入走狗考察期。
“爷,您有什么吩咐?”柳安见主人迟迟没有发话只顾着盯着自己看,不禁有些奇怪,然而即使奇怪,他也没有抬头直视主人,只是站在原地,显出了良好的家教。
柳安的话应该是南直隶官话,但是这官话听起来和后世上海话苏州话差距颇大,反倒带着几丝天津话的味道。
“这倒不奇怪,天津三卫多得是来自南直隶的军官,把这边的方言带过去也属正常。”柳旭这样想着,一边暗自庆幸“幸好哥们干传销得学各地方言,要不然还真听不懂明代南直的官话。也幸好哥们穿越的是明末,距离现代不过四百来年,要是把哥们搁到三国或者两汉去估计就听不懂那时候的上古音了。想哥们堂堂名校历史博士穿越后连话都听不懂,多丢份!”
一边想着,柳旭一边粗着嗓子问道:“咳咳,这几天嗓子不大利索,咳咳。”停了片刻,眼看柳安没有表现出奇怪的神色,心中大定,接着问道:“这几日读书读多了,分不清今夕何夕,我问你,现在年号是什么?”
柳安倒没有对这个问题表示出疑义,想来少年就中举人的少爷自然是不会不知道年号的,他恭恭敬敬地回答:“现在是天启七年,听说几天前皇帝去了,新皇帝是原来的信王。”
这也是江南一带士民殷富、文化发达,换了边塞地区哪有这么畅通的信息和和这么好的仆人素质。
说完这句话,柳安又语带担忧地说:“少爷嗓子这几天都不舒服,可要小的找个郎中瞧瞧?”
“唔,这倒不必,只不过是喝水喝少了罢了。”如非大病柳旭并不愿意让这时代的中医看病,要知道,在这个近代科学没有发展起来的时代,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都不过是经验科学,根本没有一套完整的科学理论体系,虽然中医未必不能治病,但是小病也找无疑是自讨苦吃。
“少爷,少奶奶吩咐小的,若是您练完字就请您过去,说是有事相商。”
柳旭这才想到一个头疼的问题——在这个时代他是结了婚的!因为继承自柳旭的记忆也不全面,想了片刻也找不到太多信息,除了老婆姓陈,家里也是江南豪族之外别无所获。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总归是要见!”柳旭一咬牙,心一横:“柳安,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