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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细微的风吹过,王蔷用最小的幅度轻轻翕动鼻翼,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带着一点甜,又有一点点酸,像烧刀子一样烈,又像桑葚一样甘。
那是死亡的气息。
她处在下风,这是一个完美的捕猎位置。事实上,她也从来不会让自己暴露于上风位置。
在森林中,先机就是生命,而隐蔽则是她最强大的武器。
狼来了,狼来了。它踉踉跄跄地慢慢挥动四肢,它的喘息越发低沉,它的微弱乃至于微不可闻。但是王蔷并没有掉以轻心,濒死的动物拥有最强大的爆发力,这是它们对于死亡最后的挣扎。任何一个有智力的猎人都不会让自己直面猎物的垂死一搏。
她轻轻搬动手腕,手心里攥着一枚石子,这枚石子只有她的大拇指大小,没有棱角,早已经被她磨平,这样在空气中飞行时就不会因为外形而影响飞行轨迹了。
这枚石子很干,丝毫没有被她的汗浸湿,这是因为她从来不会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出汗。
王蔷不会出汗,更不会流泪。
蔷薇花不流汗也不流泪。
石子在空中画出一道圆滑的轨迹,王蔷闭上双眼,她不需要看也能准确地判断石子的轨迹和落点,她从三岁开始就开始把玩石子,对于石子比她自己的身体还要熟悉。
她曾经见过木匠用墨斗和细线在木头上画线,还见过他们用一种叫“规”的东西画圆,但是她敢保证,最好的木匠也不能将线画得比她还要直,也不能画出比她的石子还要优美的弧线。
因为他们画线只是为了吃饭,而她扔石子却是为了生存。
石子外形流畅,在空气中没有发出任何鸣叫声,即使有那么一点点声音,也会被蟋蟀不绝于耳的声音遮盖,不会引起老狼的任何警觉。
石子落在一个树桩上,树木的生民已经消失,剩下的树桩就静静躺在那里,等候生命的再次敲击。石子发出一声脆响,这生脆响声音并不很大,却一下惊破了整个森林。
风声似乎都被它改变,原来的气流是和缓的、静谧的,而眼下的气流却因为这个变故而狂暴、而躁动。
蟋蟀的叫声戛然而止,它们惊恐地闭上了自己呶呶不休的口器,他们敏感的神经似乎感受到某种名为死亡的存在的降临。
老狼的脚步停止了,它疑惑地左右扫视,尖尖的耳朵高高擎起,搜集着周围环境中的任何动静。
王蔷呼吸很平稳,她既不屏住呼吸,也不惊慌失措,她就像古庙中的和尚那样,静静地进行着一场无人打扰的闭口禅。
森林中寂静和躁动共舞,杀机与禅意并存。
老狼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它决定前往发出声音的查看,它虚弱的身体太需要一些营养的补充了,他需要愈合伤口,它需要重新恢复身体机能,而这些都需要营养。
它的步伐很慢,很慢,它的喘息微弱而悠长,似乎一场久久不愿醒来的夏梦。
它距离发出声响的地方并不远,因此哪怕走得很慢也没有花太长时间。它满心以为能够找到一只不小心落到地上的松鼠或者某种可以被追踪的生物,但是他却没有找到任何能够用来果腹的食物。
老狼的智力不足以理解这种变化,因此它歪着脑袋,发出一声讶异的叫喊。
而这是它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讯息。
似是一阵风,又好像一场润物无声的夜雨,又好像闪电速度太快,以至于将滚滚雷声,全部落在后面,王蔷动了。
没有人能够形容出她的动作,那不仅仅是在短距离内的高速冲刺,那是一种舞蹈,一种战舞,一种祭祀,一种牺牲,她就像一位狩猎女神,带着死亡,带着杀戮,带着一丝兴奋和几许漠然,然后轻轻走到猎物身边,轻轻划开它的喉管。
王蔷经常想,为什么生命这种东西是如此的脆弱呢?老虎很威猛也能吃人,但是你只要轻轻划破它的喉管,它就会死;狼很狡猾,也很勇敢,它既能和其他捕食者殊死搏杀,也能追逐猎物数天直至猎物死去,但是它也会因为喉管被割破而迅速死去;至于人,人会练武术,会穿铁甲,会拿着长刀大剑耀武扬威,好像比起畜生们高级了不知道多少,但是他们也会死,而且死法会更多样,更丰富——割破喉管他们会死,扎破心脏他们会死,失血过多他们会死,恐惧过度他们会死,甚至划破一个小小的伤口都有可能的病而死。
人这么脆弱,却又常常妄自尊大,真是奇怪。
狼的喉管被划破了,它浓密的毛皮或许可以帮助它稍微抵挡其他动物的尖牙,却不可能抵挡这柄精钢打造又终日打磨的匕首。像割破一张纸一样,又像撕裂一段布一样,鲜红色又略带铁腥味的血液就汩汩涌了出来,像他们读书人说的“一江春水向东流”一样,带着它剩下的生命渐行渐远。
王蔷很享受这种感觉,她能分明地感受到在她的匕首划破老狼的皮肤的那一刻,分明有一个生命消逝了,就像她幼年趴在地上玩,用手指按死一只蚂蚁那样。
按死一只蚂蚁,杀死一只狼,对于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娱乐罢了。
她熟练地处理着这只狼,她的力气不大,不能把整只狼带回去,而她也同样不愿意任何人帮助她。
她不喜欢和这个世界发生任何交集,更不想冒着被人骂作“****”的风险去求助。
她剥皮,她的动作很熟练,一般人要花很久的工序在她手中却易如反掌。事实上,她根本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她也不需要月光的帮助,她清楚这只狼身上的每一处筋腱、知道它的每一处器官、了解它的任何部位,所以她的匕首轻轻运作在狼身体最薄弱的部位,而不会收到任何阻碍。
她根本不需要使出三分力气,就能将一张狼皮剥下来。
就像一个石匠清楚一座建筑所有的构造一样,她清楚常见动物的身体构造,这部分是因为她花了很多时间解剖它们,部分是因为她似乎有一种理解生命构造的天赋。
当然,这些“常见动物”里面包括人。
人当然是动物,而且是不那么聪明的一种。
她将剥下来的狼皮对着月光看了一下,她虽然能够将狼皮完好无损地剥下来,但是事先已经发生的破坏她却无能为力。
好像最挑剔也最精明的皮毛商人一样,她用冷静的眼神打量着狼皮。
毛色灰白,不是最好的那种,质地比较粗糙,价格不会太高。后腿处有几个明显的破洞,还被鲜血浸透了,除非用石灰和药物精心处理一下,不然是很难去除的。
很明显,这块狼皮的质量并不算太好,卖不了几两银子,可能连一两银子都未必卖得到。
她皱了皱眉,今夜的运气并非特别好,剩下的狼肉或许有人会买,但是狼肉并不好吃,不如狗肉香不说,肉质还非常柴,只有想吃肉却吃不起猪肉的人才可能会掏钱买一点。
而你想想也知道,从这种人身上赚不到多少钱。
她收起狼皮,割了一些狼身上还有利用价值的部件,比如狼牙,比如狼鞭,然后踏上回家的路。
她脸上没有太多的不满,更没有刚刚经过一场完美的伏击战的兴奋和得意,似乎这场杀戮对于她来说只是一种娱乐。
就像文人喜欢填词,老婆子喜欢听戏,道士喜欢打坐一样,她也差不多,只不过她的娱乐方式会比较血腥。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