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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旭这话一出,满室皆静,刘如意等人是听惯了他出人之语的,表情还算正常,苏河甚至还大点其头,显然是对这个理论认同至极,张溥等人则是各有不同。
明末各种异端思想横行,指斥君王虽然并非寻常事,但是也不是太过大逆不道,是以没有人跳出来斥责柳旭“污蔑君父,其罪当诛”,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还是需要勇气的。
张溥神色复杂,他想说话,却突然好想想到了什么,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只等着看张采如何回应。
张采没有立刻说话,他慢慢思考了一会,才缓缓问道:“若是君王宠信小人,该当如何?”
柳旭大笑道:“我也不和诸位打哑谜,也不搞着这抽丝剥茧的说法,便直接和诸位讲讲我的想法。”
张采点头:“愿闻其详。”
“兄弟的想法,说白了就是八个字‘虚君政治,士人治国’!”柳旭言简意赅,但是他话音刚落众人眼中皆放出异彩。
张溥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他大声问道:“这八个字该作何解?”
“很简单,这虚君政治的意思就是把皇上高高供起来,不要他管事。诸位想,这大明到了眼下这地步,是谁的问题呢?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将所有问题都推到魏阉身上,未免有失我儒家诚意之道。须知这后金太祖明曰努尔哈赤,却是万历年间就以祖传十三铠甲起兵的,立‘七大恨’以伐我大明。这样讲,其实很多本朝之弊病其实根自万历一朝”
张采点点头:“柳兄如此说法,倒也不错,神宗数十年不理朝政,内阁诸部遇缺不补,结果使得无人做事,吏治败坏,及至如今,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由此来看,我大明之衰,的确不能全怪在魏阉头上。”
“既然如此,兄弟就像了,有没有一种办法,能够既尊奉君父,又能保证朝廷稳定运行呢?”
“兄弟可有方法?”
“自然是有的,既然皇上不上朝、不补缺使得朝政败坏,不如就限制君王的权利,加强大臣的权利,使之成为制度,这样一来,哪怕坐在皇位上的是个蜀汉后主,也能有无数诸葛亮辅国保驾,自然可以确保朝廷运行,天下安宁!”
“那这和柳兄刚才所言的君子小人有何关系?”
“这就是我马上要说的‘士人治国’了。列位须知,这自古以来小人上位都不是靠的于国有大功,而是以为投了君王所好,因而窃据高位。比如春秋时齐国之易牙,吴国之伯嚭,唐之杨国忠,宋之秦桧、蔡京,元之阿合马,本朝之严嵩!若是我们将君权限制,君王无权提拔官员,只能士人才有提拔之权,自然朝堂里面是众正盈朝了!”
“那若是又奸臣篡国该当如何?”
“这就是一个分权制衡的问题了,简单来讲,就是组建内阁,内阁各有职司,但是由首辅统筹,各官员相互拮抗又相互扶助,自然可以确保帝系一统,大明万年!”
“伯阳此说乍看离经叛道,却暗和圣人之论,发人深思!”张溥没有明确表示支持,但是也指出这种说法有一定价值。
看着众人陷入沉思,柳旭暗自偷笑,他这番理论不过是后世玩剩下的分权制衡和虚君共和,若说新意实在没有,只不过明人没见过世面,自然觉得别开生面。他根本无意搞虚君政治,但是眼下他手里的本钱不多,只能拿画饼来收买人心,争取同盟。
“诸位,这些说法都是往后咱们士人把持了政权之后的事情,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最重要的就是要迈出第一步。那该如何走着头一步呢?那就是这‘乡间议会’了,这个说法在我的著作里面已经多次阐述过了,想来各位都有认识,试想,若是这天下乡村有一半都有乡村议会,咱们士人该有多大的权利?有这样的权利,还怕不足以驱逐小人,让朝堂上充满君子之争而非小人之争吗?”
政治斗争说白了都是利益之争,正如君权相权之争延续千年一样,士人阶层如何不想扩大自己的权利,只是他们先天上不占有权利,只能从君王那里分权,因此在斗争中容易处于下风。除非是遇上万历那样不理朝政或者弱势的君王,他们很难真正成为这个国度的统治者。但是眼下不同,眼下柳旭给他们指出了“乡间议会”的揽权法门,由不得他们不动心。即使他们不动心,天下六十万无法做官的士人自然有人动心,这一点柳旭从不怀疑。
果然,张溥沉思了一会之后击掌轻叹:“柳兄果然是才气纵横,竟然能想出这种妙法!若是真能实行,不仅可以播教化于村寨,传文明于妇孺,更可以使得天下士子有个地方可去,将所学之圣贤之道用于百姓日用,的确是高论!”
张溥是应社众人领袖,他既然如此说了,其他人也不住点头道:“的确有理,的确有理!”
见张溥支持,柳旭再接再厉,又继续说道:“有人说我这法子乃是自出机杼,但是各位,须知这时移世易,三代以前有三代以前的治理方法,三代以后有三代以后的治发。别的不说,三代是没有这海贸、没有这织布工坊、没有这出版印刷的,难不成还要固步自封,把这海贸禁了,把这织布工坊、印刷坊给禁了?当然不行!那么怎么办呢?则应该因时制律,因地制宜,太祖初定天下时天下士人还不够多,自然不能行这士人政治的事情,但是眼下天下士人六十万,若是不能给他们找个去处,不但使读书人蒙羞,也会使地方不靖,因此要说我来,这乡间议会势在必行!”
“诸位,诸位!”柳旭突然提高了声音:“你们自己能考上举人,那是你们的本事,但是你们能保证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子孙都能吗?这江南之风情大家也是知道的,一旦有人中举做官,则是家业兴旺,若是后代无能,考不了功名,则立刻颓败,这又哪里是诗书传家的道理呢?若是按我的法子来做,则读书人世世代代可以为官,这是千秋万载的功业啊!”
“柳兄不必再说,我已对柳兄的法子有所了解,愚兄不才,痴长兄弟几岁,愿意为兄弟奔走效劳!”张采听得大为欣喜,大声回应道。
“既然这样,张兄可愿祝我一臂之力?”
“固所愿,不敢请耳!”
“太好了,不知张兄在南雍可有熟识的同道?我有一项计议,需要诸位配合,若是能够成行,可以一举扫除王在晋这阉党走狗,还江南百姓一个朗朗河山!”看着眼前面露惊喜的众才子,柳旭暗笑,果然这利益之争,只要给他画个饼在前面,别管他能不能实现,只要被这利益动了心,哪怕是正人君子也不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