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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殿位于南城,这是当年英宗爷爷幽禁的地方,称为“小南城”。英宗爷爷复辟以后,又修建了三路宫殿,统称为南城,重华殿就是其中最豪华的一座。
王承恩带着几名身强力壮的太监慢慢走在重华殿前的月台上,这是为了防止魏忠贤狗急跳墙准备的。这座宫殿全部是用砖石建筑的,坐落于三尺高的须弥座上面,显得威势凛凛,体现出皇家的气派和尊严,在此发落魏忠贤是再合适不过了。
正中间的云龙御路他是不能走的,所以他只能走在左边的台阶上,他的左面是精心雕刻的石栏杆,上面张牙舞爪的龙头须发可辨,精细至极。
王承恩默默叹了口气,这些装饰花了多少民脂民膏啊,若是能除去魏忠贤,他要上谏皇爷爷轻徭薄赋,少修宫殿来得好。
他带着太监们在宫内布置好,确保如果魏忠贤想要图谋不轨可以在第一时间把他拿下。至于大内的侍卫他不大信得过,而且魏忠贤没有武力,对付他几个太监就够了,召集侍卫反而显得太过做作。
王承恩站在皇帝的宝座前,默默等着,他一向很有耐心,而这一次他的耐心尤其好,竟然等了将近半个事成,而他却怡然自乐,丝毫没有因为漫长的等待而失去耐心。
终于,他听到一声小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王承恩带着几个强壮太监跪了下来:“恭迎皇上!”
“起来吧!”皇帝今天的心情很好,他的双眸里满是踌躇的志气和蓬勃的朝气,他的发丝很黑,体现出年轻人充沛的气血。
“也该让皇爷这样的年轻人上台啦,魏忠贤是个垂垂老矣的老狗,该去死了!”王承恩这样想着。
“周密,让你去宣魏忠贤觐见,他来了吗?”
“启禀皇爷,魏公公估计马上就要到了。”
“很好!让你熟读的奏折你读了吗?”
“奴婢昨夜读了一夜,已经烂熟于心!”
“好,此事一了,就给你加禄米,表彰你的忠心耿耿!”皇帝又看了看王承恩:“伴伴,一切都妥帖吧?”
本来还有些嫉妒小太监的运气,见皇帝看向自己,王承恩连忙表现道:“都准备好了,那厮不动则已,若是敢狗急跳墙,定让他血溅五步!”
“恩,能不杀就不杀,毕竟也是先帝的臣子。”皇帝此时突然又有些软弱了,他似乎不想杀掉魏忠贤。
王承恩没有插嘴,只要魏忠贤没了权力,对自己就没什么威胁,这么一个没权力的老太监,他想杀掉就像杀狗一样,一点难度都没有。
长江后浪推前浪,自有新人换旧人,现在也该他王承恩上场了。
一阵喧闹声音传来,这是魏忠贤的仪仗。他和客氏两人深受大行皇帝喜爱,魏忠贤是九千九百岁,客氏就是“老祖太太千岁”。客氏每次初入都是由小太监扛着轿子,号称“皇上八母”之一。若是到了她的生日,大行皇帝还会亲自去她的宅子祝寿,升座劝酒,比皇太后还威风一些。魏忠贤的仪仗比客氏还要厉害一些,从来都是锦玉辇,随从上百人,前面的提着御灯炉,里面焚烧龙涎香、热沉香,烟气袅袅,蔓延数里;还有纱灯、角灯、红蜡、黄炬、亮子数千,哪怕是黑夜里也能照得跟白昼一样。
远远地传来户殿的声音,这声音怕不是从数里之外传来,清澈悠长,显然是专门干这事的小太监所为。
魏忠贤来了。
“真是嚣张跋扈,这时候还不知道收敛,必然是个死路!”王承恩这样想着,又偷偷看了看皇帝的面容,这位年轻天子对于魏忠贤不知收敛的举动果然也非常不满,一股滔滔怒火已经可以清晰觉察到。
“今天就让你彻底败亡!”王承恩恨恨地想道。
魏忠贤的衣服和他的仪仗一样跋扈非常,他头上戴的是善翼冠,上面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盈盈发出紫色的光芒。魏忠贤进入室内的时候经过了一段阴翳,这颗珠子就在阴影里面放出五彩的光芒,好像琉璃一样。
王承恩瞳孔紧缩,这个魏忠贤竟然跋扈如斯!
善翼冠是皇帝、太子和亲王的常服,太监权势再大也不过是一个家仆,只能自称奴婢的,如何有资格使用这等礼服?
礼崩乐坏,此乃衰世之象啊。王承恩又轻轻看了皇帝一眼,幸好天降大明这位英主,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真是幸甚至哉。
魏忠贤大刺刺地走了进来,随意地在地上一跪,也不管自己礼节到位与否,大声喊着:“奴婢魏忠贤见过皇上!”
皇帝冷眼看着魏忠贤,淡淡地说:“魏公公请起吧,今天戴的头冠倒是华丽非常,不知是从哪得来得啊?”
魏忠贤不知道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信口答道:“小的们孝敬的,这样大的珠子奴婢还有好几颗,若是皇帝喜欢,就拿去把玩吧。”
王承恩再也忍不住了,他看了看皇帝,这是一个暗号,若是皇帝点头,他立刻就会发难,让魏忠贤下不来台。
出乎他意料的是,皇帝的脸涨红了一下,竟然生生忍了下来,只是笑着对魏忠贤说:“伴伴如此忠诚,果然是大行皇帝留下来的股肱之臣!”
魏忠贤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略带挑衅的话竟然被皇帝接了下来,他愣了一愣,接着笑道:“杂家从小看着大行皇帝长大,对大行皇帝和皇上感情都是极深的。现在朝廷里和民间有一些小人私下中伤奴婢,皇上可要给奴婢做主啊!”
皇帝微微笑了一下:“哦,这可不行,伴伴乃是朕的忠臣,片刻都离不得的,如何能让这些杀才离间我君臣之情!你快说说,都有哪些小人行这种狼心狗肺之事?”
魏忠贤眼珠子转了一下,似乎本能地察觉到这里面有一定的危险,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千古权奸向来不是依靠理智,而是依赖直觉行事的。所以他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这个问题:“皇爷对奴婢厚恩,奴婢万死不能相报!只是这些狗才都是些跳梁小丑,奴婢只当做狗屁放了也就罢了,皇上万万不要因此气坏了龙体!”
“魏公公的意思是这些人说的都是假话是吗?”皇帝随口问了一句。
“那当然——”魏忠贤还要再说,皇帝却大喝一声:“周密,你给朕念念柳旭的上书!”
“尊命!”周密打开一份黄绸缎包着的奏折,大声朗诵起来:
……
我朝高祖垂范后世,为万代不易之准则,宦官不得干政。殷鉴不远,前车之事,后车之师,自秦汉以降朝代更迭,多有因中官弄权而终至身死国灭者,至于中涓用事乃至于国事破灭者不可以以数计……忠贤之于军国之重事也,只手遮天不足以形其狂妄,指鹿为马不足以名其跋扈,荼毒缙绅,株连士绅,乃至于我大明忠良无遗类也!至于钱谷衙门、边陲重地、漕运咽喉、海贸港口,莫不广置鹰犬,把持政治,天下兴亡,匹夫与有责焉,学生代天下人问,此獠意欲何为?
……
王承恩带着一丝惬意地欣赏着魏忠贤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黑,然后从浅浅的黑色逐渐蔓延到全脸,这种过程让他有一种极度的满足感和跟随强者的快感。
不愧是皇上,擒拿制服阉党如探囊取物!
皇帝听完了刘希的念诵,又大声喝问道:“魏忠贤,你说这些事你都没有做过,我且问你,这些事究竟是真是假?柳旭声讨你并帝、蔑后、弄兵、无君、克剥、无圣、滥爵、滥冒武功、建生祠、通关节等十项当诛之大罪,究竟有还是没有?!”
魏忠贤本来还有些轻蔑,此刻遭到皇帝突然袭击,只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得好像筛糠一样,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辩解的话来?他只是重复着“皇上,皇上,饶了奴婢,饶了奴婢吧”这句话,根本不能有效地反击皇帝的指责。
“魏忠贤,皇爷问你话呢,究竟是有还是没有?”王承恩走上前来,一起喝问道。
若是平常,像王承恩这样地位的太监哪里敢和魏忠贤大声说话,若是稍微触怒魏忠贤,只怕就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了,而此刻王承恩大声喝问魏忠贤,这个权倾天下的太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闷着头磕头,根本不敢回应王承恩的话。
“皇爷问你话呢!你只是磕头不回答,莫非是欺君不成!”王承恩看了皇帝一眼,见后者对自己点头,于是抖擞精神,又大声喝问道。
“奴婢,奴婢,有罪,奴婢有罪!”魏忠贤似乎知道自己的末日来了,生怕那句话说错了要了自己的命,又不敢不说话免得成了欺君之罪,磕头如捣蒜,只是求饶,并不敢辩解。
“行了,狗才,下去自己反思一下!”皇帝一句话结束了今天的召见,挥挥手,就见到魏忠贤如蒙大赦地跑出大殿去了,竟然连叩谢皇帝恩德都忘了!
“哎呀!”魏忠贤跑得太快,竟然忘了大殿还有门槛一事,在门槛上面狠狠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啃屎。
“哈哈!伴伴,你见到没有?这魏忠贤都说如何厉害,其实也不过如此!”皇帝看着魏忠贤匆忙爬起来,也来不及拾起自己的善翼冠,不由得心情大好,打趣王承恩说:“伴伴你去把那头冠拾起来,以后就是你的了!”
王承恩本来还很开心,听到这句话吓得一把跪下:“奴婢算什么东西,能戴这头冠,还不怕折了寿?皇爷若是可怜奴婢一条小命,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皇帝本来也只是打趣,他那里肯再造出一个魏忠贤来,因此顺坡下驴,收回成命:“既然如此,那便算了,但是这珠子就赏给你了,算是酬你今日之功!”想了想,皇帝又说:“你叫上次那个小太监,叫什么来着,好好盯住魏忠贤,今天只是打了第一仗,只有真正卸了他的差事,我才能安心睡觉!”
小太监叫李希,但是王承恩肯定不会说出来给自己增加竞争对手,因此只是叩头领赏:“谢皇爷赏赐,奴婢定然把差事办得妥妥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