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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彻底黑透,李信正伏案处理一天累积下来的公文,陆九无事可做便搬了圆凳坐在火盆前取暖,一时间屋中静的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的一清二楚。突然有军卒前来报讯,据说有一股不明身份的马队自白羊口边墙入关,且运动方向不明。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经常有响马游荡于边墙内外,劫掠牧民,打劫行商。刚开始他们接报之后还紧张的备战,但时间久了才发现,根本没人会攻打油水甚少的卫城。
陆九相信询问了一些细节,那军卒一一回答,并未见有何异常,刚想让他退下去。那军卒却又似想起一件事,拍着脑袋道:“兄弟们似乎发现了曾大人的护兵。”
李信心头一凛,曾敢居然出城了?正疑虑间果真有探子来报,曾敢出城直奔野狼口而去,斥候直跟出去数里才确认他们行军的方位。
陆九见李信停下了手中的笔,居然沉思起来。试探的问道:“难道有什么不妥?曾经历不怕死愿意出城,便让他去呗,咱们理他作甚?”
李信摆手示意陆九不要说话,他突然觉得好像抓住了什么线索,却又不得要领。沉思有顷,他猛的一拍桌子,“那个钱泰,你不是说他下午急急出城去了,现在回来了吗?”他指着陆九突然问道。
陆九被李信吓得腾地一下从圆凳上站了起来,他的人确看到钱泰出城而去,而且在这之前似乎还与曾敢见过面。而且直到现在钱泰距离李信院子只有一墙之隔的驻所仍旧黑漆漆一片。
“看样子今夜是回不来了,说是去了右千户所。”
李信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几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和事串在一起,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不妙,召集人马,随我出城
陆九反应也快,立即便觉察出其中的蹊跷之处,“如何?难道说关外那股马队是冲着曾经历来的?他们如何又有了瓜葛?”
李信冷冷道:
“他们没有,顾通却可能有!”顾通身为本地地头蛇,勾连响马并不奇怪。
如果一切假设都是真的,镇虏卫的局势将进一步恶化。
李信暗恨坏事,一旦撕破脸,曾敢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总兵府和卫司里的反对势力也就是顾通的左千户,说不得就要打个不死不休,到时候死伤损失必不可免,都不是他所乐见的。而且更为严重的是,暴力解决内部争端,虽然简单有效,但却会在人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他本来已经计划好更加温和的办法将顾通手中的权力一点点蚕食掉。
如今曾敢竟然私下里瞒着他自作行动,眼看着一切计划就要付诸东流如何能不让李信忧心?
李信又唤陆九去查问可有顾通的消息,经过一番确认,顾通的确带着一部分亲信于午间离开左千户所,但去向不明。
……
现在的曾敢已经不是那个只知道读书的小秀才,高阳一战后颠沛流离,他带着数千流民直飘荡到卫河边的静海,一路上大风大浪凶险无比,幸运的是每次都化险为夷。这些经历最终让这个莽撞直接的小秀才发生了改变,正如今夜他可以毫无畏惧的带着数百护兵于黑夜中做急行军。
曾敢心里还是有着小小得意的,李信啊李信,别看你在高阳一战与京师城下出尽了风头,可到了这西北边陲如何便畏首畏尾了?区区一个顾通还能狠过鞑子?何必与之啰嗦,快刀斩乱麻便是了。若是那日在卫城中借故将其斩首,整个镇虏卫早就在他总兵府治下,无一人敢于与之作对,今夜他又何必冒着酷寒与危险来此设伏?
不过这样也好,如此一来李信再想要有所作为,那便绝然绕不过自己了!
出于隐匿行踪的需要,所有人的护兵虽然都随身携带火把,却都没有将其点燃,而是摸着黑在前进。
据史大陀的情报,顾通于明日一早才会经过野狼口,而这野狼口于两山之间呈现梭子状,两头紧窄而中间宽阔,是个上好的伏击地点。
来到镇虏卫以后,曾敢将这方圆百里的地图都从卫司衙门那要来,看了不知多少遍,早就烂熟于胸。那史大陀刚一提出顾通准备去后千户所,他便立即断定,野狼口为必经之地,如果顾通不走此处,恐怕还要多翻过六道山梁,一个来回恐怕也要两天还不止。
很快,前方有护兵来报,距离野狼口已经不足三里,是于口外就地安扎,还是进了谷口再行决定?
曾敢思讨片刻,便决定立即进谷,毕竟谷外视野开阔,护兵们生火取暖很容易暴露目标,进了谷则不同,只要守住两头,任凭里边闹的天翻地覆,外边的人都休想窥得一丝半点痕迹。
“进谷安营,整军休息!”
曾敢虽为文官,但有了之前统率流民大军的经历,指挥几百人丝毫不在话下,自是自信满满。护兵们起了一阵低低的欢呼之声,这些人毕竟都是京城里出来的老爷兵,平日里未经大战,对这种摸黑顶着酷寒的急行军还真有些吃不消。
护兵们有了盼头,便有了动力。野狼口的路并不好走,属于起伏起的地势,刚一进谷口是一段下坡路,往前出去一里左右又是一段上坡路。
这一番下破上坡将护兵们最后一点体力都压榨了出来,开进谷中之后便一个个累的不成样子。曾敢也知道今夜路走的急,便下令休息一刻时间。
得着命令之后,护兵们便如烂泥一般纷纷瘫倒在地,享受着难得的放松,虽然这放松是在酷寒之极的野外雪地之上,他们仍旧舒服的永远都不想起来。
随着一阵突然而至的鸣镝之声,一名护兵胸口顿时爆出暗红色的血液,映着刚刚点燃的火把,一支长箭赫然钉在了胸口之上。一条活生生的汉子顿时命丧当场,就此永远都无法起来。
曾敢第一个反应过来,暗道不好,有埋伏。面对如此危机,哪容得下他再做他想,摆在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是立即撤退,二是组织防守反击。
但是野狼口的地形他通过此前的了解十分清楚,防守反击几乎不可能,想逃走?人家既然摆明了车吗在此埋伏,又岂会让你轻易离去?
鸣镝过后,带着火的羽箭便如下雨般抛射进护兵队伍之中,很多人猝不及防纷纷中箭,火箭上的引火之物显然是浸了火油的,一经挨着护兵身上的衣物便将衣物也引着了,中箭者瞬间又成了火人……不过眨眼功夫,护兵们便已经乱成一片,胡乱奔腾,躲避黑暗中如雨般的羽箭,身上起火者则奋力在雪地山滚着,试图将火扑灭……
电光石火间,曾敢已经有了决断,撤退只能死的更惨。为今之计只有就地防守。于是高声喝道:“大家不要慌乱,跟着本官,寻找掩蔽之地寻机反击!”
都说将为兵胆,曾敢以一介文官,在遭逢生死劫难之际,竟然还能如此淡定,殊为不易。一片骚乱的护兵们听了曾敢的话以后,竟也镇定下来。
大伙纷纷跟着曾敢向谷边山脚跑去,其间仍有十数人中箭倒地。很显然,这伙偷袭之人并不继续下谷肉搏,他们或许是要等到将猎物折磨的精疲力竭再使出最后的杀招吧。
幸亏谷内的地形也不是平整一片,曾敢最终带着一部分人躲在了一处低地洼里侧,其余的护兵也纷纷寻找掩蔽身体的地方。羽箭射了一阵,速度便逐渐放缓。
曾敢躲在一块凸起的后边,放声喊道:“我们乃大明官军,有军务在身路过此地。如果是误会还请闪开一条路来,否则偷袭大明官军,就不怕三卫总兵剿了你们吗?”
这番话软硬兼有,既给了对方台阶,又没堕了大明官府的威风。谁知,作为回应的竟是一阵更为猛烈的箭雨,护兵们已经将火把熄灭,黑暗中只听接二连三的响起阵阵惨叫。
没一声惨叫,曾敢的心就哆嗦一下。此刻的曾敢由内到外已经冰冷一片,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既然他们以箭雨作为回应,那便表明这不是误会,而且不怕大明官军的报复!他有点后悔今夜的冒然行动,更恨那史大陀。到了现在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出来,定是那史大陀串通了顾通来暗算自己。
曾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顾通胆子竟然如此之大,敢于暗杀朝廷命官。但是,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就凭身边的几百个护兵,想逃出生天恐怕是难上加难,一阵前所未有的绝望油然而生。他不由得在心里长长一声叹息,想他满腔报国之志,本想来西北边镇一展拳脚,一舒报国之心,哪成想寸功未立便要埋骨此处,不禁悲从中来。
但闻,哭号惨叫之声汇集成一片,还有护兵不断的在耳边请示,下一步该如何,曾敢都木然不觉,仿佛这个世界已经和他没有了关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