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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朱由检忽闻宦官急报,孙承宗居然求见入宫。这让他大吃一惊,孙承宗不是风疾卧床了吗?当听小宦官描述,孙承宗乃是由仆人抬着入宫之时,不禁大为动容。
在令人去传孙承宗觐见的同时,更准备亲自降阶相迎,不过很快王承恩竟小心翼翼的出言阻止起来。
“万岁伤风刚刚痊愈,身子骨可不能再吹着夜风了……”
朱由检仍旧准备亲自出迎,王承恩跪倒在地,拦在他的面前,语带哽咽:“万岁身系天下安危,切不可……”
这一声声情真意切,朱由检心有所感,为之动容。别看那些外朝的大臣们一个个自诩圣人子弟,忠君报国,可又有几个人真正拿他当作君父了?到头来还不如一个阉人更显真情。他不忍拂了王承恩的一片拳拳之心,便答应不再出去。王承恩这才起身,一边示意正伺候皇帝更衣的小宦官不必再忙活,一边又张罗着让人去御膳房端来热粥给皇帝暖身子。
过了好一阵,一张围着帐幔的卧床被抬了进来,放在屋子正中。朱由检也不顾不得圣上威仪,紧走几步来到床前,王承恩眼疾手快一把撩开了帐幔,只见孙承宗大被紧裹卧于其中,正准备挣扎着起身。
朱由检轻轻将手放在了老人的身前,轻声道:“阁老勿动,朕准你躺着便是!”
孙承宗的面部表情极不自然,但却能看出涨满了潮红之色,只不知是由于皇帝允许其宫中卧于床榻之上的恩遇,还是忧心迫在眉睫的战局所导致。一旁的王晨恩不由得为之恻然,孙承宗的面部表情乃是由于风疾而无法收控自如,一代名相强人能抵御鞑子百万大军,却敌不过自身的区区疾病,心下感慨人在老天面前的渺小,不论地位有多高,手中的权力有多大,都敌不过命运的左右。
王承恩理所当然的将孙承宗的遭遇归结于命运,同时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瞟向了自家的主子,位列九五至尊的皇帝,一个疑问不合时宜的在心头腾起,他又能否敌得过命运的摆布呢?
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孙承宗的一阵咳嗽所打断,“圣上,老臣,闻辽西,败,败……流,流贼起……”孙承宗的病情显然要比刚刚到京时要严重了,那时虽然也是卧床不能自理,但说话总还算自如,但如眼前这般一个短短十几字的句子,居然似乎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出来。
朱由检初闻孙承宗求见时的喜悦之情逐渐冷了下去,眼见着孙承宗如今这般模样,连说话都费劲,脑筋还能清楚到哪里去?还能给他出谋划策吗?
“如,如今……腹背受敌……首尾难……难顾……”
孙承宗足足用了好一阵才断断续续的将自己的谋划方略讲了出来,让朱由检听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大致意思就是,如今北有东虏进犯,南有流贼肆虐,朝廷腹背受敌,首畏难顾,所以两者之战必须尽快结束其一,打击其一。
这话算是说到朱由检的心里去了,眼下朝廷所面临的局势捉襟见肘,他虽然归为天子却饱尝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迫感受。“依阁老所见,该结束哪一方,打击哪一方?”
其实朱由检在问出这句话之前,便已经有了答案,他只不过是想听这位饱受病痛折磨的重臣亲口说出来而已。屋子里静的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的清楚,除了孙承宗急促的呼吸,就是外面虫子的叫声。
“结束北面,打击南……”
孙承宗说话已经十分费劲,是以言简意赅,朱由检也听得真切。
朱由检闻言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大明向来不与鞑虏妥协,岂能由朕开了这先河?”
“咳咳咳……”
一顿咳嗽之后,孙承宗涨红了脸,竟然憋出了完整的一句话,让大明天子朱由检瞠目结舌。
“大明人才凋敝,惟李信一人可堪重任……”
这是孙承宗被重新起复以后第一次正式向皇帝提及,或者说是推荐李信。以往他对李信从来都是绝口不提,这一点朱由检还是很满意的。但今日竟然一张嘴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架势。
李信有能力有担当,朱由检也十分看好这个自己一手擢拔起来的年轻将军,但是像孙承宗所言,便认为是言过其实了。除去遭遇惨败的杨嗣昌不说,至少还有一人允文允武,果决勇谋,那就是洪承畴,此人能彻底进入朱由检的视线之内,还多亏了内城那一场大火。正因为有了洪承畴的果决指挥,才将一场大有燃遍整个内城的火势控制在了很小的范围之内。
再配合洪承畴以往的战绩,竟然几乎是百战不殆的成绩,洪承畴一夜之间便在朱由检的心目中重塑了形象。这位大明天子时常抚额庆幸,多亏没有被偏见蒙蔽了双眼,差一点漏过一位国之栋梁干才。
不过,朱由检仍旧没有表态,而是等着孙承宗的下文。果然,孙承宗又断断续续的说道:“东虏志在劫掠,而流贼却是心腹之危……”
孙承宗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告诉皇帝,应当与满清和谈,然后集中兵力平息流贼之乱,以解决心腹大患。看着皇帝仍旧不动声色,孙承宗显然有几分急躁,用手拄着床沿想要起身,身体却是纹丝不动。他也知道,在朝廷上谁要是提出来和东虏何谈,那是要遭到千夫所指的,官场生涯随时可能因此而终结。
但是,孙承宗现在已是重病缠身之人,身子已经如风中蜡烛一般,随时都有可能熄灭,这种得失之心早就淡漠至极,反而能不顾一切做出最务实的建议来。不过,就算朱由检贵为皇帝,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接受孙承宗的提议,向夷狄妥协这个责任他负不起。
孙承宗就像看透了朱由检的心思一样,又断续道:“只要,圣上,首肯,老臣,拖老病残躯……”
朱由检再一次动容了,他知道这些文臣把名声看的比命还重要,孙承宗能如此决定不顾及个人声明,而一心为了朝廷,是多么的难得。
次日小朝会,诸位重臣们于文华殿中看到了毕生难得一见的奇怪场景,一张围着密实帐幔的大床被几个小宦官费力的抬了进来。等帐幔被掀开所有人都大为惊讶,因为里面躺着的居然是孙承宗。
不过这还还不算完,孙承宗一张嘴就让所有人都觉得头皮发麻。他的状态似乎比昨夜好了些许,也许是一口气提着能使说话连贯了许多。断断续续说了好一阵,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东虏必须和谈,流贼必须镇压。
镇压流贼自不必说,可这这与东虏和谈之语岂可轻出?毕竟碍于孙承宗的身份与当下的状况,一时间竟然没人站出来横加指责。即便如此也使得文华殿内嗡嗡之声响作一团。
“孙阁老这是糊涂了吗?我大明向来不与鞑虏妥协,岂能……”
“此言甚是,谁敢言和便当斩之……”
“嘘!孙阁老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切勿乱说……”
下面议论纷纷一片,朱由检耷拉着眼皮只做不觉,也没人出言阻止,不过诸位重臣的态度却没能逃过了这位看似混不在意的大明天子的眼睛。大臣们口中纷纷叫嚣着绝对不能与满清和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更何况大明还远没到玉碎的程度。
只有病榻之上的孙承宗声音陡然提高,怪笑了两声,便如变戏法一般让整个文华殿都静了下来。
孙承宗原本只是想冷笑,可用力过猛之下,竟然使得声音让人倍感刺耳,与此同时他竟然嚯的一下坐了起来。
“打,打,打,你们这么愿意打,可敢亲领一军北上或者南下?”
突然之间,说话竟然流利了许多。这一声喝问,使得众人都闭上了嘴,让他们指手画脚可以,领兵去打仗,开什么玩笑?
这时张四知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先清清嗓子然后才看似悠然的说道:“不是诸位想打仗,祖制毕竟如此,谁又敢开了这个先河?再说,朝中也不是后继无人,洪承畴去接杨嗣昌的位置,即便不和谈,也能将东虏兵锋挡在山海关之外吧!”
朝臣们也都得出了一个规律,凡是皇帝破格擢拔之人,多少都有些能耐,就像李信便是活生生的例子,而洪承畴显然是皇帝神百年新近的红人,但是立大功的事他们宁愿后者也不愿让李信一个武人抢了去。
孙承宗却一盆碰冷水泼下。
“关宁锦防线一体,宁锦已失,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有回天之力!别说洪承畴,就算老夫去了一样也得铩羽而归!”
孙承宗的身份地位毕竟摆在那里,说出的话都有着响当当的分量,他说不行,那就肯定是不行。
众臣们再次议论纷纷,张四知却突然问道:“既然孙阁老说守不住,要和谈,总要有个合适的人选,难道阁老要亲自去不成?”言下之意,你自理都不成,难不成指望别人去为你火中取栗?
谁知孙承宗却一字一顿的吐出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