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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柄最终只得到了徐弘基的一句话的回应,虽然比较委婉,可他还是听得明白,话中之意分明是在指你陈文柄算什么东西,只有李信才有资格在此与之对话。所以,尽管他就站在魏国公面前,可无论如何说话都再得不到其他回应,徐弘基只是耷拉着眼皮看手中的那本书。
若非镇虏侯曾事先交代了底线,陈文柄真有心将其交给朱运才那酷吏,看他还敢不敢装聋作哑。自讨没趣了半晌,也只好心有不甘的退了出去,出了书房,只见两旁老仆怒目相对,眼神里则充满了愤怒和怨毒。这让陈文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道如果没有皂隶护送,自己只身进来只怕就得躺着出去。
来到魏国公府门之外,师爷哈着腰凑上来,“府尊,如何?魏国公服软了吗?”
陈文柄摇摇头,叹气道:“服软?魏国公连正眼都没瞧上咱一眼。”
“还嘴硬?继续再饿他几天,看看是骨头硬,还是肚腹硬!”
“不必了!明日给里面送些米面,但仍不可允许任何人进出。”
陈文柄想着镇虏侯的交代,不能真将魏国公饿死了,那样的话麻烦可就大了。师爷还想劝说争辩几句,陈文柄却心事重重的进了轿子逐渐离开巷子。
陈文柄在魏国公那里碰了硬钉子,而朱运才在徐文爵那里却收获颇丰,这厮和家丁奴仆一同逃离了国公府,只为了讨口饱饭吃。不过他虽然吃上了饱饭,却也失去了尊严和自由。
从国公府中逃出来的所有人都被集中监管起来,徐文爵本来是化妆打扮成家丁的,但此人的派头和举止却出卖了他,皂隶们都是精明无比之人,最擅长的就是通过言行举止判断一个人的身份高地,所以很快就被甄别出来,加之仆役的出卖,徐文爵小公爷的身份就立即暴露出来。
朱运才审讯徐文爵可丝毫没有手软,开始徐文爵还端着小公爷的架子,仗着自己是魏国公嫡长子,没人敢拿自己怎样,屡屡与之叫嚣。朱运才一怒之下,当即让皂隶将其按翻在地,扒掉裤子,一顿板子噼里啪啦下去,瞬间就把他治的服服帖帖。
从此之后,朱运才问什么,徐文爵便招什么,答的不尽人意,皂隶们就是一顿耳光扇过去。小公爷从小娇生惯养,唯我独尊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但落难至此,真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好乖乖的与之合作。
次日,《公报》以应天府衙门的名义,正式公布了徐文爵所涉案情,其中绝大部分是老声长谈。但其中一条,却让所有人都为之沉默失声。
姜曰广正端着茶碗润喉,左手则是家丁刚刚买回来了《公报》,才看了几眼,一口茶没喝下去,悉数都喷到了那份还散发墨香气的《公报》上。徐小公爷招供曾给左梦庚购买粮食上下奔走,而左梦庚所购买的军粮正是要运往江西,送给淮王叛军的。
换言之,左梦庚涉嫌勾结淮王谋逆,其牵扯的便不仅仅是徐文爵乃至徐家了。左梦庚的父亲左良玉,以及左良玉背后的沈王一个个都难逃脱干系。镇虏侯纵容应天府将此事公开,真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同时,姜曰广脑门上冷汗直流,暗暗庆幸那日在政事堂见机转变的快,否则自己倒向魏国公,岂非也要被无辜的牵连进谋反案?
不过姜曰广左思右想仍旧不放心,于是派了家丁去将自己在翰林院的得意门生请来,一番交代下去,于是翰林院诸位翰林们再次联名弹劾魏国公,其用词之犀利,大有不杀此公难以平民愤,不杀此寮难以谢天下。
这些表演很快传到了应天府衙中李信那里,郑三俊正好在与李信议事,看到姜曰广的卖力表演不禁冷笑:“临时抱佛脚就妄想能够躲过惩处?”
“姜翰林不过是有些投机之意,又没造成严重后果,何必与之为难?”
李信帮着姜曰广说了一句话,这大大出乎郑三俊意料之外。都说镇虏侯生性刻薄,睚眦必报,今日如何转性了?一时之间,他弄不清李信的本意,便吧不好再就姜曰广一事多做置喙。
这一回他来是另有因由,因为应天府将左梦庚涉嫌谋反一案公之于众,这种南京百官中甚至民间都引发了极大的震动。就实而言,他觉得为稳定局面n也不该如此草率仓促的将此事公之于众,但既然已经既成事实也只好一条道走到黑,他知道,李信终于准备辣手除掉魏国公了。
徐文爵事涉左梦庚资助淮王谋逆,那么魏国公想要独善其身,便无异于痴人说梦。
“拘捕魏国公?”
岂料李信听了郑三俊再三思量之后才做出的决断时,竟然面有讶色。郑三俊更摸不清镇虏侯的真正意图了,他仔细观察李信的表情,大致可以判断出并非做伪,但打蛇不死,后患无穷啊。关键时刻,怎么能如此拖泥带水?反正现在北京已经失去了对南京的控制,何不就此做绝,杀了魏国公以震慑江南诸省,看谁还敢不从。
李信忽然又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如果大运河肃清,南北交通恢复了,为故公事涉谋逆,咱们该如何处置?”
郑三俊下意识的答道:“自当一体拘拿,押赴京师诏狱,由皇帝亲自讯问!”
“好,就这么办,审讯依旧进行,只理清事实,记录供词,判罪则待将来交给朝廷吧。”
……
自从那日陈文柄在魏国公徐弘基那里碰了硬钉子,令人意外的是,对方并没有报复,反而开始按日供应米面了,甚至还会每日买来《公报》交送徐弘基阅览。按照老管家的说法,外面的宵小毕竟摄于魏国公的威势,不敢将事情做绝,老仆们倍感提气,都充满了乐观,感觉眼前的困境竟很快就会过去。
只有徐弘基心事重重,面对几名老仆的盲目乐观又不忍心打碎他们的幻想,只好听之任之。不幸的预感很快就得到了印证,徐弘基看到了一早老管家送来的《公报》后便呆若木鸡,静静坐了整整一个上午没有半点反应,甚至连桌案上的早餐都没动一口。
老管家看到早餐已经凉透,一口未动,便觉得奇怪。又见老爷直勾勾的盯着桌案上的《公报》发呆,便也跟着瞅了几眼,岂料不看便罢,一看之下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这,这怎么可能?小公爷虽然平日多有胡闹,小公爷断不会做如此悖逆之事的,老仆看着他从小到大,他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子啊!这,这一定是李信那厮屈打成招的!”
徐弘基摇摇头,他深知《公报》上以应天府衙门的名义刊发此案原委代表的是什么。不管徐文爵做没做过那些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何况以那不肖子的糊涂,身涉其中也不会让他觉得有多大奇怪。
“老爷,快救救小公爷吧,不能眼看着他们在外边欺侮,欺侮他啊……”
老管家忽然跪倒在地,语带抽噎,言辞恳切。他毕竟看顾着徐文爵从小到大,主仆情份亦绝非寻常可比。
半晌之后,徐弘基才苦笑道:“救他?连你我这把老骨头都不知由谁来救呢!”
老管家听了徐弘基的话后先是一呆,然后脸上立刻就充满了绝望。
“难,难道就,就没办法了?”
能有什么办法?左梦庚购买军粮十有**是资助淮王的,这一点徐弘基认为至少有九成的可能。而且左梦庚军粮被扣之后没多少日子,淮王就在饶州谋反,这一点时间也对得上。至于动机,徐弘基一样看得通透,只怕陕西那位沈王与淮王一样都是不甘寂寞的主,唯恐天下不乱。
徐弘基叹了口气,不禁暗恨,自己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蠢笨如猪的儿子?而今牵涉进淮王谋反案,就算李信不痛下杀手,将此案禀报朝廷呈达圣听,以当今圣上的多疑善变刻薄寡恩的性子,也不会有他徐家的好下场了。
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徐家二百多年富贵在自己手里付之东流吗?几经犹豫之下,徐弘基终于做出了艰难的抉择。
……
陈文柄愣愣的看着桌案上的书信,他的第一反应,这封信是否有人造假,在反复得到了师爷的确认之后,这才相信此信的确出自魏国公徐弘基之手。徐弘基在信中揭发了自己的亲儿子徐文爵事涉谋逆,并提供了关键证据,即徐文俊与淮王等人往来的书信若干封。
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魏国公怎么就能如此绝情?须知这等于亲手将自己的嫡长子送上刑场啊!对此,朱运才却与陈文柄的反应大不相同,他连笑三声之后,竟赞道:“魏国公好决断,以自己一子,换得徐家一门平安,也算绝无仅有了!”但随即又面露嘲笑的自语道:“如果他知道镇虏侯并未有意对徐家穷追猛打,不知此公又该作何敢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