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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姜曰广神清气爽,底气十足的来到政事堂。卢象升在淮北大败革左五营的消息已经传到南京几日,市井间一片欢欣鼓舞,镇虏侯刚刚平定了江南乱局,现在北面又传捷报,似乎一直走下坡路的大明王朝又看到了希望。秦淮河畔,勾栏酒肆中的国事议论似乎也比以往也响亮了许多。
不过,政事堂内的几位尚书重臣们此刻并未见市井间的欢欣兴奋,仅从他们的表情里就能看得出这些人应是各怀心思。姜曰广冷笑两声,有了魏国公的支持,他现在可不在乎郑三俊或是哪位重臣态度暧昧,别看魏国公在李信手中吃了大亏,败的很惨,甚至连儿子都搭了尽去。但这斗争就是你死我活,李信错就错在没能斩草除根,魏国公毕竟根基深厚,只要一日尚在,逮着机会就有重新翻身的可能。
那妇人之仁的李信毕竟还是年轻,不知道世事险恶多变。高宏图第一个起身施礼相迎,拱拱手简单几句寒暄算是打过招呼。不过其他几位向来看姜曰广不顺眼,此刻见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一个个眉头皱的更紧了。
对此,姜曰广看在眼里却并不会与之发作计较,等到云开雾散那天,这些人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诸位……”姜曰广干咳两声作为开场白,“卢介瞻淮北大捷,眼看着就要攻入淮南,咱们也不能躲在干岸上看热闹,怎么也得配合着打上几场漂亮仗,要不还真的让人笑话我江南无人……”
姜曰广一番慷慨激昂,却曲高和寡,好半晌无人应答。高宏图
给事中荆可栋见有人附和也跟着说道:“出兵不是不能,但现在南京的关键问题是,精锐的士卒已经在太平府与黄梅贼一战中损失殆尽,就凭剩下那几千个只能欺负百姓的窝囊废,只怕没等过江就都吓的逃命了。”
荆可栋的话掷地有声,言之凿凿,显然说的极为精辟又切中要害,不过政事堂中有几位重臣甚至开始打上了瞌睡,好像今日的议题于他们毫无干系一般。
“这有何难?难道聚宝门外的三卫军都是吃干饭的?他们拿着南京兵部拨发的饷银,总不能饱食终日当圈里的肥猪吧?也是时候拉出去溜溜了!”
姜曰广的话说的很不客气,这与他在李信面前低声下气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座的不少人还及得他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现在的这种表现只能使人对他更加鄙视。但话说回来,鄙视归鄙视,人家敢踩浪潮风向之先,直等于赌徒下注,赢了那也是盆满钵满,现在与他公然撕破脸的事也是决然不会做的。
身为南京兵部尚书的高宏图听到姜曰广把议题引到了自己身上,只好硬着头皮道:“镇虏侯统率三卫军只听命于圣上,南京兵部虽负责其饷银,却无权节制调动,老夫也是,也是无能为力。”
这时姜曰广发出了一声怪笑:“无能为力?断了他的饷银,看看这些兵痞还敢翻了天去!”
此言一出,在座所有人面面相觑。
聚宝门外的三卫军中军大营内,军需处的军官们面色难堪,因为本该由南京兵部核发的粮草已经拖了整整一日,因为并非战时,他们的粮秣每十日一拨付。
“监军,再过一日,如果兵部的粮食还没到,就得断粮了!
李信离开南京以后,米琰担心的,南京重臣们集体找麻烦的场景并没出现,这当然得益于李信以往的狠辣手段,可自从卢象升在淮北取得大捷,大败革左五营的消息传到南京城后,一切似乎都起了微妙的变化。
而今日兵部粮秣的问题,就是其表象之一。
“可行文南京兵部询问原因了?
军需处的军官有些愤愤然,“早就发文询问了,南京兵部回文说,说是有人举发咱们员额有误,要等到核实无误后再行补发!”
米琰啪的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脸上浮起了愤怒之色。
“高宏图这老狗,镇虏侯说他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原是没错,只是却还是高看了他,明明是愚蠢不可及的墙头草!”
发过怒的米琰很快平静下来,在桌上抽出一张纸笺,提笔刷刷就一封公文,交给那军需官。
“你凭此到督造衙门调拨粮食,用作军资。”
打发走了军需官,米琰面露冷笑,以为断了兵部的粮饷就能逼迫三卫军乖乖就范吗?真是愚蠢透顶,难道他们就不知道三卫军在江南经营着南直隶尽半数的粮食买卖吗?随随便便就够三卫军吃个三年两载的,断了兵部拨粮的来源,只能让狼子野心更早的暴露出来。
思量了半晌,米琰叫来了负责情报的军官,“监视魏国公府的人这几日再派出去,虽然应天府早就得了镇虏侯的钧命不再对其使用强制手段,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必须防患于未然。”
米琰解释的很详细,毕竟情报不归他节制,其军官更是只针对镇虏侯负责,想调动他们如果对方拒绝,也是没有办法。不过,情报军官历来低调,听了米琰的要求后当即就表态。
“卑下亦觉得早该对魏国公恢复监视,否则当此之时,人心浮动,自当遵从监军之命!”
两个人一拍即合倒省了米琰多费唇舌。但是连日来的微妙变化已经给他敲响了警钟,如果再视作不见,一如既往的内外放松,只怕未必不会便器仓促。于是,米琰找来军中诸营的营官开会。
“而今人心浮动,为防意外,南京城防进入战时防御状态,城门开闭时间可照常,但要加岗,多两倍!”
南京城防是控制应天府的重中之重,只要十几个城门安然无恙的掌握在三卫军手中,任凭心怀叵测之人如何折腾也难有所作为。
姜曰广和高宏图坐在一处便急不可耐的询问:“这几日三卫军可曾来闹饷了?”
“闹饷倒是没有,只前两日军需处行文来询问粮饷推迟的原因,一切都已经按照姜兄的意思行事。”
高宏图对姜曰广的强硬措施也是胆战心惊,都知道镇虏侯三卫军不好惹而今公然给他们穿小鞋,使绊子,就怕这些丘八们控制不住情绪闹将起来,谁知道是不是镇虏侯不在的原因,那些平素里嚣张的三卫军丘八而今似乎也收敛了很多。
“什么?只行文询问?这就完了?没别的举动?”
姜曰广对此大为惊讶,一连几个问题连续问了出来。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被人断了粮道,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呢?
高宏图显然没想到姜曰广的表现会如此激动,便解释道:“李信一手操控着南直隶半数的粮食交易,他们手中掌握的粮食只怕南京的官仓也比不上,不急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只是老夫担心他们,还另有打算……”
“什么?掌握着南直隶半数的粮食交易?这,这……”高宏图的话让姜曰广瞠目结舌,他向来不屑于打听传闻,又一直被政事堂所派出,因此还是头一次听说李信居然掌握着南直隶半数的粮食交易。
姜曰广一个踉跄整个身子瘫软在太师椅上,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是一个跳梁小丑,自以为得计,却,却蠢的让人发笑。如果李信果真控制了南直隶半数的粮食交易,自己鼓动兵部断了他的粮,除了会激起对方的报复,对局势毫无补益,甚至……
想到此处,姜曰广顿感浑身冰凉,失去了扼住三卫军脖子的绳索,他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吗?
而高宏图也没想到姜曰广居然有这么大的反映,这时也从他的面色中猜出一二,心头不免一沉。“难道姜兄不知,不知李信控制南直隶半数粮食交易?”
本来高宏图见姜曰广一副咄咄逼人,成竹在胸的模样,以为他和魏国公定计之后,早就有了后招,这才死心塌地的倒了过来,哪成想这第一计昏招就是经由姜曰广之口,自己之手结结实实的使了出来。
“这,这,谁又想得到李信这丘八,竟然也精通陶朱公之法……”
看着姜曰广满面冷汗的模样,高宏图自己知道自己被这厮累死了,看来这黑锅是背定了。此时此刻,他已经后悔倒向了姜曰广这蠢货,人都说谋定而后动,这厮倒好,想到做到,真是害死老夫了。
但既然已经出手就如难收覆水,岂能轻易就收回来呢?所以高宏图并不私心,还心存幻想。
“姜兄可还有应对之策?”
“这,这个,还要容老夫好好筹谋一下……”
姜曰广的回答让高宏图的心彻底凉透,都已经火烧眉毛了,他居然还要好好筹谋一下,等他筹谋好了,什么好菜好饭都凉透了。
这时,忽然有家丁急急送来了一封公文,“老爷,是都察院的公文。”
都察院?高宏图甚事诧异,他和都察院向来没有交集,对方发来公文所为何事?接过了家丁手中的公文,高宏图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笺,才扫了几眼就面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