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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西澳码头,海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广州是西南海船队返回大宋的第一个大港口。自从西南海船队出海以来,每隔一段时间,都有满载宝货的船只抵达广州,天南海北的商贩重又汇集广州,因海寇作乱而沉寂了许久的海市热闹的不得了。部分海船在广州卸货,部分海船则在广州补给一批食水,重新,满载宝货驶向北方的扬州、泉州等大港。原先广州城西的瞭望楼已毁于战火,如今虽然海波清平,但为了更早看见海船,南市商会集资在捍海堤上重新建起了瞭望楼,楼高十三层,此层用铁石筑了七层,上面六层是木塔,足足比从前官府修筑的七层望楼高出了一倍半,这还不算,商会还集资在珠海上修筑了一座灯塔,塔身做华表之形,晚间点起灯笼,光芒四射,宛若昼间,一白玉柱立于海上,数十里外看得清楚。
“哎哟,人说地运南移,北边儿打契丹乱成一团,怎比我岭南安享太平。”
“这太平岁月,赵大将军剿除海寇,当居首功啊!”
“当初咱们避祸南来,现在想来,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岭南山温水软,又得海上宝货之利,再过若干年,只怕比江南都不差。有些人还张罗着要迁回去,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嗨,人各有志,我倒是和老哥想法一样,千辛万苦地南来,不想再动了。”
“诶?”头戴子瞻帽的葛袍老者放下茶碗,站起身来,喜道,“宝船驶入珠海了。”
“果真?”孙绅也又惊又喜地站起身来,拱手道,“傅老,告辞,我且去码头上看看。”
“孙东家请。”葛炮老者堆笑道,“若有好的货色,还望给转给老夫点儿份额。”
“好说,好说。”孙绅不在意地点点头,客气了两句便匆匆出去了。
他是入股了西南海船队的大商贾之一,按照商行的规矩,每一艘宝船靠岸,他们这些入股的商人可以优先竞买一半的货物。如今的市面如烈火烹油,如饥似渴一般地需求宝货。每一条满载宝货的海船驶入广州,立刻就被一抢而空,简直就跟不要钱一样,孙绅等人的这个优先购买权,立刻就显现出优势来了。当日有幸参加赵行德和广州市舶司邀宴,并且花大价钱竞买宝货,入股船队的商人,在行市中的地位无不随之水涨船高,他也日益趾高气扬起来。
码头上早已聚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有些是得知消息,匆匆赶来想要饮头啖汤的商人,更多的是凑热闹的小商小贩。
找活儿干的脚夫四处张望,看热闹的市井闲人翘首企盼,还有不少小孩儿骑在大人的肩上遥望着海面。每一次海船靠岸,码头上都热闹得像过节,众人一边等候,一边热烈议论着。
“船呢?船呢?怎么连个影儿都没有?”这是有人不耐烦地问道。
“嗨,这位兄台少见识了,殊不知这地面之状若一个大球,船在大球的另外一面,望楼看得见,咱们就看不见了。对了,我说地面若一个大球,你可能不信吧?”那书生还没来得及掉完刚刚从新闻上看到的奇谈怪论,旁边立刻有人嗤之以鼻道:“穷酸,不知道别装,这海船靠岸的风声,是海上的灯塔先看到,再打棋子通报给望楼的,可不是望楼直接看见的啊!”
“这......,不过,小生所说,地是圆的,千真万确啊,不信可看最新一期的鄂州邸报。”
书生结结巴巴,没来得及解释,有人高声喊道:“来了,船,船!”顿时没人再理会他。
孙绅站在人群中,同众人一起望向远方,只见两艘船出现在海天相接之处,一艘五桅硬帆快船,一艘三桅快船,众人都欢呼起来,孙绅却有些失望叹了口气。这种快船快是快,可惜装得货物太少,哪怕他有权优先购货,那么多人一分,还有人情要应付,自己也落不下多少。海货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不知不觉的,这些日子来,孙绅的胃口被养得比从前大了不少。
海船从出现到靠岸用了小半个时辰。当船舷上抛下锚链,水花四溅的时候,岸上等待的众人都齐声欢呼起来,脚夫们急急忙忙地朝前面涌去,远航归来的商行执事出手最是大方,他们为宝船卸货干一天的活儿,足以低得平常四五天的进项。孙绅反而退后了几步,不和别人挤,站在离海船有一段距离的码头上。两条海船又放下来数艘小船,分别靠岸之后,执事忙着找脚夫,掌柜的忙着找各大东家禀报。一名掌柜的远远望见孙绅,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吴掌柜,海上情形怎样?”孙绅蔼声问道。他看出老吴的心神不定,心头就是一紧。
“孙东家,大事不好。”吴掌柜见问,苦着脸道。
“怎么?龙吸水还是风暴?损了几条船?”
孙绅强按着心头焦躁,一边问,一边将吴掌柜带出人群,早有牛车停在外面相侯。
“都不是,东家,是朝廷,夏国朝廷,强征了大部商船为西面输送粮草。”
“什么?”孙绅袖中掌猛地捏紧,心头一沉,不可置信道,“真的?”
“千真万确。”吴掌柜苦着脸点头,迟疑着又道,“还有,赵将军拟了一个补偿的条款。”
“先别说了!”孙绅粗暴打断他的话,“大事不好!”他不理会吴掌柜,伸手猛拍牛车的车厢,用嘶哑的声音道,“去福海行的邸报站,要快!”牛车动了起来,孙绅轻吸了口气,这时觉得手掌隐隐传来阵阵疼痛,他看着噤若寒蝉的吴掌柜,沉着脸解释道:“南海券要出事。”
“南海券?!”吴掌柜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
孙绅沉着脸不理会,他已心乱如麻,除了赶紧卖掉南海券,满脑子再没其他。
一夜,两艘海船靠岸广州仅仅一夜之后,次日清晨,扬州证信堂的南海券就开始莫名其妙地下跌,一些流言开始在大商贾之间流传,有些人将信将疑,到处打听更确实的消息,另一些人则同孙绅一样,不惜降价求售,差人以最快的时间将手上的南海券在证信堂卖出。“快点卖吧,再抓在手上就还不如草纸了,草纸起码还能擦屁股。”证信堂中一片风声鹤唳,很多商贾不仅南海券,甚至连手上的河北券也一并卖出。更多的人不明所以,有人刚刚还在为低价买到了南海券、河北券而高兴万分,一炷香之后又心急火燎地要以更低的价格把他们卖掉。一个多时辰之后,焦头烂额的证信堂主事苏同甫也得到了夏国征用商船的切实消息。
“该死,邸报司这帮人真是该死!”苏同甫拿着迟到的邸报,望着楼下乱成一团的大堂。
书吏战战兢兢地在一旁伺候,不知是怕苏大人的怒火,还是怕堂中的乱子。邸报司已然用了最快的鸽驿,但因为驿卒的稍许拖沓,证信堂得到消息还是比一些商贾迟到了很多。这一夜的功夫,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的耽搁,看似微不足道,但如果能早作安排,事态“兴许”不会像现在这般不可收拾。不会像现在这样,证信堂里的混乱甚至超过了当初广州之乱时候。
突如其来的坏消息,仿佛一阵飓风刮进了证信堂,空气中飘浮着震惊、谣言,和绝望。
任谁也想不到,夏国和突厥之间的一场战争,既然会影响到数万里之遥的大宋。
可这是真的,甚至关系身家性命。这可能吗?许多人不可置信。然而,它就发生了。
这样荒谬的事情都能发生,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呢?仿佛一座塔轰然坍塌。
许多人像疯了一样想要把纸片换成踏踏实实的银钱,不管它是南海券,还是河北券。
朝廷的信用?本来就不如一张草纸,不过再被证实了一次罢了。
证信堂里面人潮涌涌,似乎全扬州买了南海券的人都涌进了这里。
无数手臂挥舞着一张张薄薄的纸片,仿佛坟头上粉白的蝴蝶扇动着翅膀。
“便宜卖了!要不要?”“买我的吧,我的比他更便宜!”“喂,我先到的,先给我登记要卖出去!”往日满脸堆笑,甚至附庸风雅的富户商贾,此刻满面青筋,瞪大眼睛,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仿佛落入陷阱的困兽一样惊慌失措。前一段时间,南海券、河北券涨得实在是太好了,许多人大发横财,叫人看得眼热心动,于是更多的人卷入了进来,还有一些胆大的,不惜抵押了商铺田产,以厚利向钱民借贷来买进南海券、河北券,一旦血本无归的话,很多人不但要倾家荡产,甚至连命都保不住了。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啊。”苏同甫喃喃道,他走到外侧的窗户,掀开帘子朝外望去。
证信堂外面的情形和里面同样触目惊心,邻近的几条街巷挤满了闻讯而来的人,越靠近证信堂的地方,人越是密集,真真是摩肩接踵,连脚都插不进去。因为大堂之内已经挤满了人,证信堂外面守卫的厢军和衙役奉命拦阻更多的人涌进堂内,然而,这更加引发了人群的担忧和愤怒,更多人大喊:“让我进去!”“抢钱了!”厢军大声打骂,甚至抽出腰刀来恐吓,都不能阻止人们拼命往前挤,拦路的鹿角早就被推到一边,厢军只能挺着枪棒阻止百姓靠近。更远处,还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赶来,证信堂仿佛成了一个凤眼一样,不断将风暴扩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