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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富弼本来站得腰酸腿痛,这一回忍不住,重新走上前道。頂點小說,再怎么着,你是皇帝啊,不是粗鲁的王巨,岂能在大庆殿上用茶盏子砸前来请愿的百姓?
王巨这才走出来,来到富弼面前说道:“富公,莫急,陛下为何发怒,马上你就知道了。
说着又将软胡床搬来,将富弼按着坐下。
别争这口气了,请坐吧。司马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富弼早站得吃不消了。
富弼无奈地坐下,还是不服气地问:“知道什么!”
王巨冲赵顼示意了一下,赵顼也冲身后的太监打一个手势,太监退下,一会儿,诸亲卫端上来许多矮板凳。
这也不成体统啊。
范纯仁走出来刚想说话,赵顼说道:“诸卿,因为这次廷会有点长,可能到二更三更,才能结束,所以朕破下例。”
大家都十分不解。
顶多就是司马光弹劾了,王巨再反驳,再长,能长到二更三更时分?
不过真到二更三更时分,这么一直站着,谁能吃得消?
于是一个个坐下。
然而大家迅速发现了意外,护卫们也搬来板凳让安焘他们坐下,不管如何,他们终是宋朝的大臣,但那些请愿的百姓,那就站着吧!
大伙坐下,王巨说:“陛下,诸位,刚才司马光说了齐人,我就先说这个齐人。”
经司马光诠释,那个齐人太恶心人了,也太容易迷惑人了。
因此王巨第一个就是说它。
“何谓齐。相齐。相等。似乎是有点那么天子与庶民相齐的味道,若那样,太祖太宗与赵普相公为何提出齐人?要知道蛇无头不行,国家没有领导,这个国家必然会动荡不休。然而问题出在哪里了?”
“司马光,你修著了史书,上从三国分晋开始,下到我朝创立。同样讲述了许多朝代的兴亡。为何兴亡,似乎原因很多,外戚专权,宦官干政,君主昏庸,武将不法,但它们还不是秦汉隋唐真正覆灭的原因。当然,这些很重要,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导致国家政治不清明。再加上人口等因素,豪强兼并严重。百姓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秦亡于民乱,汉亡于民乱,隋亡于民乱,唐亡于民乱,这才是几个王朝灭亡的真正原因。为何民乱,兼并!”
“因此祖宗提出齐民,包括制订户等,越富者摊派的税赋越多,甚至承担力役,越穷者摊派赋税越少,甚至都没有力役。还有各个坑矿,起先也多由各地富人承负。”
这个制度真的很坑富。
唐朝是用罪犯挖矿的,但许多人认为不仁道,比如一些罪行轻可以改造的犯人,然而因为下了矿井,又是罪犯,胥吏不法,导致罪犯活活累死在矿井里。
因此宋初制订了一个制度,那就是交给这些富人承包,但不是现在坊场河渡制的承包,而是强行承包,比如这个铁坑,一年只能产一万斤铁,但交给富人承包后,必须每年向朝廷交纳一万五千斤铁,至于成本,管你什么成本,至于产量跟不上去,自己掏腰包买五千斤铁回来上交吧!
实际这些制度,就是有意打压富裕的地主与商人,减轻贫富悬差。
包括科举,大规模的科举用人,甚至都不让达官贵人的孩子参加科举,那么各个寒门子弟就涌入官场,推新出陈,国家就不产生严重的垄断了。
当然,制度是一回事,执行又是另一回事。
“其实这些也算是齐人,诸位,你们中间有人看过或者听说过彼岸的那二十条干部守则,同样它也是一种齐人。其用意一样,减少兼并与豪强的不法,给底层百姓一丝生机。只要能活下去了,那个百姓愿意揭竿而起?国家才能久治。”
“但祖宗如此,有没有做到真正的相齐?实际彼岸也不能做到真正的齐人。我只用两件事比喻,一是仕途,二是行商。彼岸现在还是提拨制度,但开始推广层层磨勘制度,村镇由百姓选举,才能连任,连任后还能得到百姓认可,才能升迁,进入到市,到了市这一级别,离百姓已经很遥远了,那么只能采用精英任命制。但经过村镇两级磨勘,并且得到大多数百姓认可,至少在这时,各个干部开始本质都是不错的。陛下,诸位,听出来有何区别吗?其实与我朝一样,只不过我朝是三级科举制度,百里挑一地考出进士,再进行磨勘。彼岸因为无法执行科举,所以直接从村一级行政磨勘。”
“彼岸没有科举,同样没有恩荫,但子女想进入仕途,那就必须从某一村开始做起。那么村长是什么待遇呢?免其家田赋之税,每年额外有十几贯的补贴。然而干部子弟想担任村长,一年只有十几贯补贴了,也就意味着他们还要多家中带来一些钱帛,才能维持生活。并且同样是村长,他们是空降而来,与村民关系不熟悉。那么是否太苛刻了呢?”
“错,非是苛刻,如果真有心入仕途,真有心想做好干部,那么放下身体,与村民打成一片,同样是出政绩,一个普通村长的政绩能有多少人注意?但一个市长的儿子为村长,出了政绩,又有多少人注意?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将认为当官就是谋取荣华富贵的那些干部子女淘汰下去,而将真正想做好干部的那批人甄别出来,得以提拨重用。这只是开始,一旦到了镇级,这些人青年时代呆在父亲身边,对官场与公务的认识,以及父亲的人缘关系,就会对其产生更大的帮助作用,那么同样为镇级干部,这些干部子弟脱颖起来会更快。因此,所谓的齐人。还不是真正的齐人。”
“再说行商。我再举一个例子。假如我的儿子长大了,现在又呆在我身边,知道我要推出银行司,他想行商谋取财富。那么从现在起就可以利用这条消息谋划了,一是提前安排砖窑的地址,二是利用我的房宅,准备贷款。银行司刚搭建起来,别人还在好奇之时。他就开始用房子抵押了贷款,砖窑筹建。如果能力再大一点,再加上他是我的孩子,各地官员多少会给一些照顾,也能迅速将砖窑盈利。能盈利了,又可以用这个砖窑去贷新的款项。那么只要经营得当,一年之内,仅是利用这个房屋的贷款,就可以建设几百座砖窑,说不定仅是一个房宅的抵押。就让他在一年之内谋得几十万贯的利润。然而普通的商人呢?才开始佼仿呢。所以看似齐人,实际哪来的齐人哦?”
听到这里。许多机灵有门路的官员眼睛一起亮了起来。
这个法子好……
当然,他们不会让他们子女去直接经商,但他们家中有管事哪,经济人哪,牙吏哪。
“再到齐商税,虽然未来必齐商税,但也只是理论上相齐,同样的商货,如果是平民百姓的商货,胥吏可能会高估一点,相信略略高估,这些商贾也无法诉讼吧。然而若是达官贵人的商货,胥吏可以只估半价征税,能不能相齐?”
“司马公,我所说的齐人不过是这样的齐人罢了,甚至还不及彼岸严厉,这也错了吗?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士大夫与武卒相齐,父母与子女相齐,天子与庶民相齐从哪儿得出来的?难道这几天不让你出来活动,让你产生了严重的胡思乱想?”
有的官员忍不住低声笑了。
王巨白了他们一眼。
这可不是一个笑话,如果让司马光这句话传将出去,并且大家信以为真,那会非常非常的不妙!
但是赵顼却在深思。
这个录官制度好啊,朝廷一用恩荫,二是科举,但恩荫的下场就是良莠不齐,并且莠多于良,至于科举,也别当真了,当真读好经义就是好官了?看看这几个老家伙,那一个不对经义滚瓜烂熟,可是呢……
不过再想一想感到茫然。
不仅这个茫然,彼岸真的有很多好东西啊,但放在彼岸行,放在宋朝就是不行。
难道大宋这个制度真的出现严重问题了?
实际这种制度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混合制度,其实上层的所谓选举,真的是一个笑话。比如阿三与湾湾,那是越选越乱。
因此王巨将封建集权,天朝的那种半集权,以及民主的分权与选举,一起混合起来搭配了。不过他记忆当中,前世天朝似乎也是在向这个方向进军。
究竟如何,那需要时间去检验了,甚至他死了,都没有检验好。
但不管怎么说,比现在宋朝这种制度强吧。
“至于文公误斩或有意斩杀张睦,不错,文公与富公是朝堂仅存的三朝宰相,大宋巨擘。如果张睦是一名普通的商人,那也就算了,更不会值得我放下手中的繁忙政务,刻意骑马去密州安慰。但张睦真的是普通商人吗?”
“熙宁七年大旱,海商们捐助了几百万石粮食,救活了多少百姓,你们是知道的。但诸位,这些粮食不是变出来的,有的从万里之外的彼岸,有的花高价从占城从交趾,从两广买回来的。那时候彼岸的船舶并不多,经济同样很紧张。这才是开始,诸位,我短短几年时间内,灭交趾,平大理,降占城,朝廷提供了五百万匹小绢,余下的只有来自两广的财政收入了,但两广能有多少财政收入。别的不说,我在南方收编了十余万军队,想要养活这么多将士,还有奖励抚恤,以及各自铠甲与战马的费用,这点钱帛能够么?那么余下钱帛从哪里来的,彼岸商贾,他们生生支援了两千多万钱帛商货,才得以让我维持了庞大的战争费用。所以平一国平一国降一国,国家并没有因此财政吃紧,百姓也没有增加额外负担。不仅如此,章质夫在大理,他们又拿出近八百万贯的钱帛与商货,进行了支援。”
“但我为什么不敢提这件事,真怕啊。如果传将出来,肯定有人做文章,从两广到大理再到交趾,那么大的地盘,一千多万百姓,十万精兵,又有彼岸财政的大力支持。肯定到时候有人在陛下面前说,陛下,不好啊,又一个安禄山。”
赵顼叹息一声。
王巨说的意思,他在前面拼命,然而朝堂呢,却在扯后腿。
其实这就是王巨有意说的,我在南方都不会谋反,到了陕西后,同样不会谋反。
不然到时候有人做文章,赵顼又产生疑心,那就不大好办了。
当然,现在王巨正大光明说出来,大家不好做文章了。
“而且去掉前两年三十万两金,在这六年内,彼岸海商承诺将会向朝廷捐献三百万两金,两千万两银,即便是新贯,那也达到了一亿四千多万贯。想一想我朝现在一年有多少税赋收入吧!”
“莫急,还有,这些年来随着彼岸的壮大,每年市舶司从彼岸得到的抽解与榷香就渐渐逼近七百万贯,想一想木棉司与榷盐的兴师动众,一年能净盈利多少?”
“富公,仁宗、先帝与陛下,对你也算是恩宠有加吧,但这么多年来,发生了多少次旱灾、蝗灾、涝灾、兵灾,你与王拱辰在洛阳修建庄园豪宅,比皇宫还要庄丽,但拿出多少钱帛赈灾过相关的灾民?”
“司马公,素闻你生活节俭,范右丞生活也节俭,所以他与我政见不合,我一直很尊重,为何,非是朝廷发放的薪酬低,而是范右丞将这些薪酬多拿来济助族人,或者相关的孤寡赤贫百姓了。所以尽管朝廷薪酬不菲,范右丞只能过着朴素的生活,平时连肉都舍不得吃。在士大夫越来越奢侈的今天,这样朴素清廉的官员,能不让我敬重?可是司马光你不同啊,记得我少年时,穷得都活不下去了,然后冒着杀头的危险去做背骡子,真无奈啊,那段日子,每当我随二叔狩猎到一点荤腥,用它与黄豆放在瓦罐里煨,因为盐贵,还舍不得放盐,但就是这样,我二妹与三弟闻到香味后,都忍不住地滴口水。”
其实这里王巨又继续在用手段。
什么牌都没有悲情牌好使唤!
在座的官员当中也有少数起点很低,但再低也没有低到王巨这份上。
“所以我无奈,只好想出了桃溪剑,想出了雪盐,不过延州商户力量有限,随着雪盐推广后,许多贵人家的管事与子侄要求加入,也包括你们司马家,某一天,一人找到延州的商户,说,我叔叔就是司马君实,延州商户还能说什么,加入吧。那个叫司马什么来着……就在那几年,大约分去了三千多贯利润,其付出就是少许的本钱,以及你司马君实这张名号。虽然你生活俭朴,但你们司马家却不俭朴,家产百万贯,良田千顷,以你在司马家的威信,有没有号召过他们捐献?”
“陛下,诸位,我有点弄不明白,司马公他们屡屡说国家要德化,不能以利诱之。难道司马公他们眼中的道德,与臣眼中的道德是两回事?”
司马光气疯了。
其实王巨说等于说出司马光等人反对变法,反对银行司的原因了。
这些人之所以反对,不仅是其中的弊病,也是担心它会损伤权贵的利益。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权贵,就是利益所得者!
实际王巨也无语了,他的银行司并不是打土豪啊。
虽然齐商税会逼迫一些权贵不得不交纳商税了,可一旦宋朝经济环境变好后,这些权贵行商收益反而会更大。
这个理儿真的说不清了。
然而司马光却没有说话,因为他察觉出来了,这次将他们请到大庆殿,又搬来板凳让大臣们坐着围观,并且皇上用茶盏砸风吉,以及龙椅边上桌柜里的那些札子……绝不是讲道理的安排。
弄不好今天这场廷辨,就是一场鸿门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