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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小姐,文淑喝。”她权当上官花逐是果真邀请自己喝茶了。
上官花逐一笑,“对了,为人当唯看今朝才是,靖安王妃敢说这话,只怕没机会再喝明年的茶了……”
杨文淑端杯的手一抖。
却立时端稳了,亦稳稳喝了一口,赞,“好茶。好茶一生一次,无来年亦不后悔,望上官小姐成全!候”
上官花逐心中顿时酸楚难耐,打量着杨文淑,这个看起来娇柔的女子,为了祖云卿,倒是什么都不怕……
她不知道自己心中这酸楚从何而来,只是,蹴鞠场杨文淑搀着祖云卿的情形在眼前不断晃啊晃……
“靖安王妃,不怕这茶中有毒吗?”她笑,“比如……哈哈哈哈……”她将余下的话隐去了,在自己的笑声里,笑得忘了情。
靖安王妃倒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十分坚定,“不怕。”
“好吧,我有条件。”她盯着茶杯里起起伏伏的茶叶,缓缓道。
“什么条件?”杨文淑急切的模样,仿似无论何条件她都都会答应一般。
上官花逐轻呵,“我只前去试试,成与不成没有把握,若不成,自然没脸和你谈条件,若成了,则当你欠我一次人情,什么时候我找你还你了,你便还我……”
“这……”杨文淑犹豫了。
“呵,我道王妃对王爷如何情深意重呢,若王妃觉得为难,我也省事了吧。”她悠然转身,准备送客。
“不!我答应!”杨文淑急道,之后又补充,“不过,不可让我杀人放火,做违背伦理常纲之事!”
她想了想,忽觉得杨文淑当真是名门闺秀,委实善良,而她,则有几分辱没这个词了……
“好……”自己没有的,就允许她人留存吧,她答应了。
其实,她并没有十分的把握,永嘉帝是否会答应她,一路想了好些说辞。
当她跪在御书房中他的面前,把自己的说辞条理分明地说清时,她听到他纵容的答复,“去吧,多带几个侍卫,卓侥寸步不离。”
“谢皇上。”她每一次在永嘉帝这里的请求总是很容易得到满足。
永嘉帝呵呵一笑,“逐儿想要做什么,朕何时会不允呢?”
她听着那春风拂面般的声音,唯有再一次地叩谢。
天牢,这个让她噩梦连连之处,她不曾想,她会如此快地再度来到这里,当熟悉的、恐惧的阴冷湿意再度卷来,她忽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带杨文淑来此处。
沿着熟悉的过道,僵硬前行,长安知她,躬身谨慎地搀扶着她。
杨文淑自己走着,反走得步履坚定。
上官花逐终于再一次看见了他。
月白色衣衫已碎成布条一般,血痕一道一道显露出来,十分刺眼。昔日纹丝不乱的黑发散落,蓬头垢面,与乞丐无异。
这般模样,任谁也无法将之和玉树临风的靖安王联系在一起……
她想去看那伤处,她亲手用烙铁烙下的,然而,他俯身趴着,什么也看不到……
杨文淑早已不堪这般惨状,扑在铁栏杆上,轻轻啜泣着,呼喊,“王爷……王爷……”
他大约是真的昏过去了,并没有因为她的呼喊而醒来。
杨文淑转过身来,流着泪求她,“上官小姐,求你开开门,让我进去。”
“开门。”她低沉着声音,命令牢卒。
牢卒依言拿钥匙开了门,才刚开一条缝,杨文淑就钻了进去,直扑他身边。
“王爷……王爷您醒醒,您看看我,我是文淑啊……”她的眼泪纷纷坠落,滴在他头发上。
她颤抖的手捧起他的头,枕在自己臂弯里,手指轻轻扒开他的发,露出他血痕斑斑的脸来。
霎时,她的眼泪便如断线之珠,无法抑制。
“王爷……文淑来了……文淑……来晚了……”她低下头,细腻白皙,却沾满泪水的脸,贴在他额头上。
牢笼外站着的上官花逐,情不自禁抠住了长安的手指……
她看着杨文
淑抚摸他的脸,看着杨文淑的眼泪落在他脸上的伤口处,那些泪水好似突然渗进了她心上的裂缝里一般,灼痛难忍。
蓦地,她听见微弱沙哑的声音响起,隐约是两个字:文淑……
她震得身形一晃,是自己听错了吗?一定是……
然,她凝神细听,却听见另一声,依旧微弱而沙哑,吐词却十分清晰:文淑……
杨文淑悲喜交加,贴着他额头又哭又笑,“王爷,是文淑,文淑来了……”
上官花逐闭上了眼睛,咬紧牙关,长安的手背上,已经被她掐出好些红印……
她不想看见他们!不想!
她恨!恨他!恨她!更恨他们两人!
可是,为什么杨文淑还要叫她?为什么要她睁开眼来!
“上官小姐,求您,我想要要一盆水,一把梳子。”杨文淑抱着他的头,流泪哀求她。
她逼着自己睁开眼,看着眼前这既不愿意看见的画面,冷哼,“靖安王妃,别忘了,这儿是天牢,不是你靖安王府,他是犯人,不是尊贵的王爷……”
杨文淑听了,脸现抱歉,终不再言语,只是,一身华服,坐于地上,将祖云卿的头搁在自己大腿,流着泪,以指为梳,给他梳头。
她极细心,极耐心,仿似他每一根都发都是珍宝一般,一根一根,一缕一缕地理清楚,再绾起来。
他的脸部,终于显露出来,双眸睁开,眸子里,平静,温和,如春日融融,那般熟悉的眸色,总是会让她想起草长莺飞时节的眸色,此刻,只落在杨文淑脸上。
他鞭痕斑斑的手臂抬起来,手指上还沾有血迹,轻轻抚在杨文淑脸上,声音嘶哑,却充满温柔,“文淑,别哭……”
杨文淑的泪水粘在他手指上,烛光里,水润光泽……
杨文淑如何能不哭?
握着他的手,整张脸贴在他掌心,泣不成声,“王爷,文淑……文淑……”她说了半天文淑,却说不出来一个其它的字……
而他,两只手都抬了起来,捧着杨文淑的脸,肮脏血污的脸居然露出一丝温柔笑容来,“文淑,别哭,没事……”
上官花逐目睹着这一切,扣紧了长安的手,嘴唇微微发抖。
他对她说,文淑别哭……
他给她擦泪……
他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是呵,她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有什么东西,在眼中滚动,她拼命要紧牙关,不让它们流淌下来……
好容易才将那些滚动的水珠逼回去,她终无法忍耐,沉声打断两人,“靖安王妃,探视时间到,该走了。”
杨文淑却坐在地上,一动也不肯动,且斩钉截铁地说,“不,上官小姐,文淑不走了,文淑就在这里,陪王爷。”
仿佛重物在她脑门重重一击,击得她双眼发黑,头晕目眩……
“靖安王妃,你这可是为难我了,我在皇上那求情,给你求来的探视机会,你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吗?皇上若怪罪下来,可是怪罪我……”她的声音跟这天牢一般阴冷。
杨文淑眼泪流个不停,脾气却极是倔强,“无妨,皇上怪罪下来,文淑会承担全部后果,会主动向皇上说明。文淑不走,文淑是王爷结发之妻,王爷在哪里,文淑在哪里,天上人间,碧落黄泉,文淑追随到底……”
祖云卿听着,竟自微笑称赞,“好一个天上人间,碧落黄泉,追随到底……文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模样已如此狼狈,偏生这一温柔微笑,一声夫复何求,却盖过了世间万千风景……
所有助她坚强伫立于此处的支撑瞬间摧毁,她全身一软,倒了下去……
若非长安死命撑住她,她已洋相大出……
骤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了……
祖云卿,你真棒……
你娶你的如花美眷,我嫁我的如意郎君,我们原已互不相干,相逢成敌,岂不是好?缘何,却要毁了我一生,你再与你的娇妻碧落黄泉,相携相依?
呵
,好一个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好一对鹣鲽情深苦命鸳鸯……
好一个贤淑忠诚深情良妻……
如此,只能她做坏人了?或者,自她把蹴鞠砸在他身上那一瞬开始,她便不再是什么好人……
她牢牢地扶住长安,逼着自己站稳了,轻轻地笑。
他说过的,要泰然。
他说的话,她一句也不曾忘记,无论,她多么想忘……
这句,她更要每日一记……
是以,无论她已把长安的手抓成如何惨状,她一定是泰然笑着的,“王爷,王妃,这只怕不合规矩,这可是天牢,要共赴黄泉不难,咔嚓两声,便一了百了。要携手人间,只怕没那么容易,王妃既对蹲天牢感兴趣,只怕也要男女分开收监……这才是规矩……王爷也是朝廷命官,难道连这规矩都不懂?还是,自诩为王爷,带头违反律例?蹲个天牢还带家眷,这日子未免太好过……”
杨文淑的表情灰暗下来,泪水涟涟,委屈万分地问祖云卿,“王爷,是不可以嘛?”
祖云卿的手指轻轻地给她拭着泪,“的确是不可以,文淑,别担心,回家等,很快,本王就会回来。”
回?家?
他们两个的家?
靖安王府?
楼榭亭台,春花秋月……
那般日子,真是针扎般的让人幸福啊……
“那王爷,文淑给你带了吃的,你饿不饿?文淑喂给你吃。”杨文淑把随身携带的食盒打开,忽然惊喜地道,“咦,文淑自己有水,给王爷喝的!王爷先喝点儿!”
她用小杯,盛了些水,慢慢地,一点点喂进他嘴里。
直到他嘴唇不那么干燥了,她才用手帕给他擦着唇角,“还喝吗?王爷?”
祖云卿摇摇头。
“文淑给你擦擦。”说完,杨文淑便用自己的手帕沾了水,一点一点地,擦去祖云卿脸上、手上的血迹。
那张俊俏到极点的脸,终于再一次变得干净光润,虽然还有些许伤痕,可是,并不影响他容颜的好看。
杨文淑这才满意了,看着他一身伤痕和破旧衣服犯愁,“水不够了,等会儿还要喝呢……”
祖云卿则握着她的手安慰她,“无妨,待本王回家再好好洗……”
一句话,杨文淑却莫名其妙脸红了……
上官花逐猜了猜她脸红的原因,忽然觉得恶心无比……
可是,她有资格恶心吗?
她内心狂笑,没有,还真的没有……
“王爷,文淑先喂你吃饭。”杨文淑取出一只小勺,将食盒里的菜拿出来,每样喂了他一口,边喂边问他好不好吃。
每一口,他都称赞,好吃,好吃极了……
杨文淑便极为满足的样子,“等王爷回家了,可得在府里好好做几桌菜,王爷受苦了……”
听着这般语气,上官花逐恨得咬牙,脾气一上来,真想回他们一句:你还有命回家吗?
然,这句话没能说出来,被长安瞧破她意图,使劲暗示她别说。
她只好吞下了这口气。
“小姐,你气什么呢?”长安近乎耳语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顿时,被浇冷水的是她,是啊,她气什么呢?
今夜,她已不知犯了多少回错,提醒过自己多少回看清楚自己的位置,想清楚她的资格,可是,每每事到临头,还是会冲动……
泰然……
她再一次告诫自己。
恰在此时,响起高亢的声音,“皇上驾到--”
永嘉帝来了!
她立即转身行礼接驾。
这一声,同样也惊了牢笼里的两人。杨文淑急忙扔了碗羹,和祖云卿一起跪迎圣驾。
永嘉帝面色祥和,尤其见到上官花逐的时候,俯身将她拉起来,牵着她的手,柔声问,“逐儿还没回去
?不是不喜欢这里的味道吗?”
上官花逐心念一动,“皇上不是要来审问吗?逐儿想看看皇上如何审……”
审问一事,永嘉帝还当真没说过,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上官花逐,微笑,“好,那便陪朕审审……”
她凝视着祖云卿破烂不堪的衣服和满是伤痕的身体,心头痛楚的快意再次涌来……
她不知自己这快意是如何而来。
杨文淑给他洗脸?好,她再给他染上血!
杨文淑给他束发?好,她在给他弄乱!
他为杨文淑擦泪?好!她要杨文淑泪流成河!
杨文淑,要不要告诉你,他身上的烙痕是她亲手烫的?
她再次听见自己内心一个邪恶的声音在狂笑,她听见自己在问自己:眼泪流出来和倒流回心里,哪一种更痛?
一如多年以后,她再问:呵护,和伤害,哪一种更爱?
而杨文淑显然还不知道要干什么,只是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牢卒把祖云卿从稻草堆里拖了出去,再次绑在了邢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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