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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逐儿觉得不适,想回未央宫休息。”她忽然厌极了这场面,这些虚伪的、奉迎的笑容,歌舞升平的繁华,一切都那么可笑……
谁知道繁华的背后藏着怎样的黑暗?每个人的笑容背后,又是怎样的龌龊心思,各自算盘磐?
“去吧,好好休息,朕的皇儿要紧。”永嘉帝眉目间满是慈爱。
她心中苦笑,“逐儿告退。”
终于离开了那繁华处,她遣碧曼先回去,“碧曼,我要走一走,你先回去准备点夜宵,我回来便要吃。”
“是。”碧曼先去了候。
她在长安的搀扶下慢慢地踱着,往那僻静之处走。
没有了那些浮华的人声,乐声,没有了所谓的美酒佳肴的腻味儿,她感觉舒适很多,深深吸了口气,将那些玉簪花的香味吸入,再换成长长的叹息,在黑夜里格外悠远。
“长安……”她望着黑暗中深深浅浅的树影,以及树影掩映中若隐若现的飞檐墙垣,那种窒息感再一次将她困住,这道宫墙,困住了她的一生,她再也飞不出去了吗?“长安……”她无端哽咽。
“小姐……”长安扶着她,“要不要坐会儿?”
她缓缓摇头,“长安,我一点儿也不开心,我以为,我不好过,只要别人也跟我一样不好过了,我就开心了,可是……为什么我这里更难受了呢?”
“小姐,长安不懂大道理,长安只认准一件事,无论小姐要做什么,长安陪小姐一起。”
上官花逐的眼神收回来,看着这个为了她而付出一切的消瘦男子,眼眶潮湿,“长安,七个月,待孩子生了以后,你带我走好不好?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所有人,我恨他们,恨这里的一切,我们走得远远的,是生是死,都不再回来了,好不好?”
“好……”他毫不犹豫地答应,声音颤抖。
“长安,你要记得……”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下……
“记得,长安一定记得……”月光下,他看着那滴泪,心内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给她擦去,却只能握紧了拳,以遏制这***……
回忆里,是幼时的她,追着他背影奶声奶气地叮嘱,“长安,记得办事回来给我买糖葫芦哦……”
记得,长安一直都记得……
“再往前是哪里了?”她看着远处那一盏幽冷之光。
“小姐,是冷宫。”长安道。
“冷宫?庄妃不是住在这里吗?”她想起三皇子的母亲,自那次三皇子醉酒闹事之后就被关在了这里,再不允许出来。
“是。”
她想起那个恬淡的女子,无端地,生出几许哀伤来,“我想去看看……”
“小姐……”长安面露迟疑,似觉得不妥。
她苦笑,“长安,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吗?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就像我自己一样,如今我去看她,若有一天我孤苦无依了,希望也有一个人会来看我……”
“小姐,不会有那一天。”长安看着她,眼眸在月光下发亮。
她笑了笑,“我知道,我永远都有长安陪着……走吧……”
入了这冷宫,就等同于油灯渐枯,只等着灯灭人走的那一天了……
清晏宫里,一盏孤灯,庄妃一身青衣,头发仅包了个布包头,于灯下缝补,身形瘦弱得如一张薄纸。
无人伺候她,她缝得入神了,也不知她来。
她心中一酸,轻轻唤了声,“庄妃。”
庄妃明显受惊,一看是她,赶紧要来拜见。
她慌忙把人扶起,这是三皇子的母亲啊!是那个拍着胸脯对她说“逐儿,有什么事儿就来找几个哥哥”的少年的母亲啊!她怎能受得了这一拜?
她看着这屋子,极清冷简陋,而且一个宫女也没有,“庄妃,没有人伺候你吗?”
庄妃却笑笑,道,“有的,有个宫女。”
有宫女,却不见人影,可见根本没把庄妃看在眼里。
她拾起庄妃正在缝的东西,是一件男式中衣,不用想便知是给三皇子的。
庄妃却紧张地收了回来,“闲来
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纵然金缕配玉衣,不如娘亲密密缝……”她喃喃地念,若可以回到从前,她定不会总是调皮惹娘亲生气……
苦笑一声,发现桌上庄妃吃剩的饭菜,亦极为简陋清淡,于是对长安道,“不是宴会吗?想办法弄些吃的来,成日里吃这个,怎受得了?”
“不,不用了!”庄妃忙道,“吃这个其实也挺好!”
面对上官花逐的眼神,庄妃低下来头来。
她只好叹息,“庄妃,你不该是这样子的……”
庄妃有儿子,而且永嘉帝一共才两个成年的儿子,她这么委曲求全是何必!
庄妃听了反笑了,“谢谢上官小姐,可人之一生,该是怎样呢?也曾荣宠,不过如此,反倒是如今冷了,淡了,心中更平静些。活着,不过一茶、一羹、一衾,足矣……”
她在庄妃脸上当真看不见一丝抱怨,这般恬静,在这宫里,实属少见……
“庄妃,你真的甘于在这冷宫里吗?”自小,便从各种渠道听说了皇宫关于冷宫的故事,只要牵扯到这俩字,必然凄冷惨烈,且惨不能想。
“为什么不?”庄妃的模样,一如这屋子里一盏孤灯,“不堪回首的,不再回首,不能得到的,不再念想,自然就平静了,越平静之处,心中越安,心里安了,也就快乐了,也不再受伤……”
她怔怔地听着,反反复复想着这句话:不堪回首的,不再回首,不能得到的,不再念想……
良久,她才泪光盈盈地看着庄妃,“庄妃,我走了,以后我还会来看你的……”
难怪三皇子是那般洒脱的性子,有庄妃这个母亲耳濡目染,他胸中又怎会有山河?不,或者,他胸中的,才是真正的山河……
回去的路上,月亮又往上爬了几许,如银盘一般悬在半空,淡黄色月辉倾洒下来,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都泛着淡淡光华。
“长安,我走累了。”不知不觉地,走了好远的路。
长安怔了怔,在她面前蹲下,“长安背小姐。”
“嗯。”她趴在长安背上,是不是,好像那些捉萤火虫的夏夜,累了,背着她一直回家?家里有爹爹、哥哥,和娘亲?
忽的,长安的脚步停了下来。
“怎么了?长安?”她问,抬起头来,五步远之处,站着的人儿,皮弁上五彩的玉珠约会下灼灼生光。
“放我下来吧,长安。”心头,却深感疲累。
长安依言,却扶着她的手。
祖云卿往前走了两步,她笑问,“王爷为何不去陪着王妃,一人在此赏月?”
他盯着她,良久,说了一句,“你知本王找你何事。”
何事?不过是为了这喜脉……
她缓缓摇头,“恕我愚钝,我不知,而且,我并不以为我应该知道,王爷,借过。”
他,却始终站在路中央,没有打算让开。
她皱了皱眉,疲惫感再度袭来,于是松了手,“长安,你在前面等我吧。”
长安原有些不放心,她摇摇头,“无妨,我自己有把握,这里到底是皇宫,他不能怎样。”
长安走后,她退了一步,离他远远的,“不要靠近我,不然我喊了,大不了同归于尽,靖安王,你以为我还怕什么吗?”
祖云卿原已迈出一步,听她如此说,便驻足,只阴沉着脸问她,“喜脉,是怎么回事?”
她冷哼,“你只道无解是不是?可惜,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百花残而已,这世上总有高人。”
他当真没想到她会说出百花残这个名字来,眯眼打量她,“多久了?”
“……”她冷冷笑了笑,“王爷,你不觉得你这问话很是无礼吗?一个臣子,一个弟弟,问皇帝女人,问你的嫂子喜脉多久?王爷不会又想念天牢的滋味了吧?”
他亦微笑,不过只是淡淡的。
她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的样子,还和从前一样好看啊,可是,那又如何呢?
在她十五岁以前,她一直以为,有那么一个地方,只有她和云哥哥两
个人……
十五岁以后,便多了一个杨文淑,多了父亲,和兄长……
那些不堪回首的,不能得到的……
还有,那些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
杨文淑说,再无瓜葛,从此各安。那便明明白白地,从此各安吧……
“王爷……”她悠悠唤道,“我一直有一件事不明,可否请王爷告知?”
“你说。”他的声音也骤然间轻柔起来,如这花草间月光,水溶溶的。
“付渊……说粮草付之一炬,是真是假?”她心中有恨,常常夜来辗转,问自己究竟是恨他娶了杨文淑,还是恨他害了父兄,每每想到后来便模糊不清。
“是。”他倒是回得干脆。
她心里,如被一桶冰冷的水浇下,不禁倒退两步,“是……付渊自己烧的,是也不是?是你的命令,是也不是?”
他沉默。
其实,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她仍不甘心,凄然看着他,要他肯定的回答,“王爷请告诉我,是,抑或不是?”
“是……”他终于承认了……
她只是笑,只是看着他笑……
残酷,可是真真好,真真不堪回首,不能回头……
“可是逐儿,本王必须这么做……本王……没错……”他绷紧了脸。
她等了等,没有等到他说没错的理由,也不打算再等了……
轻轻地笑着,叹息,“全军将士……我不知道王爷必须这么的理由是否值这个价……我也……不想知道了……王爷,有人跟我说,往事已矣,各自安好。王爷,保重,但愿王爷不会夜夜被将士怨灵所扰……”
“逐儿?”他似乎从她话里听出些不寻常的意味。保重这二字不是她该说的,难道她不是要看着他不好过吗?不是要看着他怎么死吗?
她没理他,大声唤道,“长安!长安!”
长安急奔了过来。
她扶着长安的手,“回宫吧,我累了。”
长安扶着她,自祖云卿身边走过。
祖云卿一把抓住她胳膊,她一挣,长安一拳朝祖云卿打去。
无奈,祖云卿来招架,松开了上官花逐。
她拉住了长安,“不打了,长安,没意思。靖安王,有人说,要我放过你。呵呵……可是我想问你,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好,靖安王,我放过你了,你也放过我吧,从此,不要再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眼前,今日之后再相见,只当我们从来不曾相识过……长安,我们走……”
月花满地,如踩在幻境里。
忽然地,就此狠了心。
非但狠心断了那些斩不断的,也断了所有的恨,只有恨断了,才是真正断了吧……
“小姐?”长安有一丝不解。她的突然转变令人生疑,是因为庄妃的话?还是因为喜脉?好似,自从有了喜脉,她就有些不一样了。
她摇着头,“长安,斗不过的,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太多算计,只有我,是一颗棋子……长安,我只是累了……”
她的话,他半懂不懂,不过,无论她做怎样的决定,他始终维护的,只有她……
“长安,你看着我,从此以后,不会再哭了……”
她的声音响在风里,却比哭了,更让人心碎……
回到未央宫里,只觉里面一片肃穆,原来永嘉帝又来了,这么快就散了宴席?
“恭请圣安。”她僵着脸,行礼。
“怎么?去了哪里?好像不高兴?”永嘉帝却心情甚好。
“去冷宫了,见着了庄妃。”她淡淡地说,退开了些,离他稍远。
“好好的,去那地方干什么?”他皱起了眉头。
她呵呵一笑,“我啊,去看看自己未来的归宿而已。”
“逐儿,不要任性!”他走过来,欲拉她的手。
她亦避开了。
“逐儿,你这是仗着朕
宠你吗?”他是皇帝,还从没有哪个女人如此推拒他。
她的笑容里带了自嘲,“皇上,难道皇上以为逐儿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吗?”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心情不好,明日朕便下旨,允许定国侯夫人进宫来陪你,别胡闹了啊!朕乏了。”他似乎,在尽量地耐着性子。
娘亲……
想起母亲,她心里便隐隐作痛,那是她心中唯一柔软之处……
忽的,她转身跪在永嘉帝面前,“皇上,逐儿求您一件事。”
“这是为何?有事说就是了,起来起来,乖……”皇帝亲自来拉她。
她却倔强地跪着,眼眸里盈盈水光,闪烁着憧憬和向往的光芒,“皇上,逐儿答应皇上,皇上可不可以也答应逐儿,待孩子生下来,就……就对外宣称逐儿难产而薨,然后放逐儿出宫好不好?逐儿发誓,远走大漠也好,出海远洋也罢,从此再不归来!”
永嘉帝看着她,许久,摸摸她的头发,“胡说八道!谁给你灌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庄妃吗?朕的龙子生下来,你自然是他的母亲,日后是要当太后的!怎可就此难产而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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