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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气氛骤然降入冰点。
四叔缓缓从石凳上站起来,他的呼吸很浑浊,他的须发在夜风中微微飘荡,他的拳头在握紧,他的筋骨在爆响,他的眼神却很迷惘。
应物看看四叔,再看看朱安禹,不明白他们为何每次都要剑拔弩张地对峙,却最后总是没有打起来。因为他没有总结出来的一个原因就是,每次最终都是四叔选择了妥协。
“你想要怎样?”四叔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喉咙也喑哑得厉害。
“滚,我不需要你跟着我,我的东西你最好别碰。”
四叔心中苦笑:若不是你大哥求我,谁想多挨你这小子一刻。可是他嘴唇翕张了两下,心中的话却怎样也说不出口,只能眼看着朱安禹一把抓起应物,飞身腾跃而去。他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抓起空酒坛晃了晃,又重重放下,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应物再次体验到了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屋脊在脚下飘,城市在眼中倒退,天上地下时而翻转,时而倒悬,而且这一次比上一次也更加快速,更加持久。
一曲悠扬的古琴音在月下盘旋,飘飘渺渺,不知去向何方。朱安禹顿了顿,折转身,向着琴音来处的方向飞奔。他刚刚越过两座屋顶,突然发现前方一个白色人影急速窜上,拦住了去路。
朱安禹皱了皱眉头:“小白,为何拦我?”
应物摇了摇晕乎乎的头,定睛一看,这位名叫小白的原来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身穿白色月牙袍,头挽两个童子髻,身材不高,夜色中看不清脸面,但能感觉应该稍稍有些婴儿肥。听到朱安禹的问话后他嘻嘻一笑道:
“公子说一日不能见你两次,所以便让我在这里等你了。”
“装神弄鬼。”朱安禹冷哼一声:“他又如何知道我会来见他第二次?”
“咳咳。”小白掩嘴笑了起来:“这月华如水,天澄地彻,你一个大活人在屋顶上跳来跳去,只要不是瞎子都看见了。”
“少磨嘴皮子,你让开,我有话要问你家公子。”
“不用问了,我家公子让我给你带句话:华盖东去,生人勿近,切记!切记!”说完后向着朱安禹行了一礼,嘻嘻一笑,纵身跳下屋顶,惊起一阵犬吠之声,那悠扬的古琴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朱安禹在屋顶踌躇良久,才摇了摇头:“装神弄鬼!小子,我们走吧。”
他最后半句显然是对应物说的,应物一听顿时高兴地问:“咱们是不是回邯郸?”
“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朱安禹说完,一步踏出,终于从屋顶上下了地。
和前面的时间不同,应物这一次算是兴高采烈地跟着走,一路上他话语滔滔不绝:
“大叔,你好厉害。”
“嗯。”
“我看你杀那个胡人,夸嚓一下就砍成了两截,你是不是大将军?”
“不是。”
“那你以前是不是大将军。”
“不是。”
“我听说大将军才这么厉害,那你和大将军谁更厉害?”
“不知道。”
“对了,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当大将军?”
“嗯。”
“刚刚你在屋顶上飞啊飞的样子好厉害,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
“我们不是回邯郸吗,怎么钻进树林子里了?”
“……”
任凭应物再如何问话,朱安禹都不再回答。只是带着他在山林间乱穿。月影渐渐西斜,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两人终于在一处迂回逼仄的山垭口站住。
山垭口夹在两山之间的半山腰上,山间只有一条人踩出来细碎小路。小路中央立着一块一尺高毫不起眼的石碑,石碑上长满了青苔,上面用小篆镌刻了一个字“兑”。目光越过石碑向下眺望,里面是一个隐蔽的如蛇一般蜿蜒的小山村,此刻山村中灯火阑珊,像是正在举行盛大的节日礼。
“总算找到你了。”朱安禹长长地出了口气,这是他整个下半夜说的第一句话,此刻的他有些疲惫,脸色泛出苍白,在晨光的映衬下,脸上那一道血红的刀疤显得更加狞恶。
“我们不是回邯郸吗,到这里干什么?”应物大声的质问。
朱安禹诡异地笑了笑,迈步越过石碑。
几乎就在他脚步落地的一瞬间,两条淡淡地黑线突然出现在前方。朱安禹不敢怠慢,“唰”地抽出长刀,迎着黑线轻轻一撩,随着“噌”的一声铁丝脆响,两条铁线断成四截,在空中翻卷。
“什么人?”从石碑两侧各跳出一个如鬼魅般的怪人,两人身穿青色长袍,长袍的斗篷一直罩在头上,只露出胡须八叉的脸颊,两人手中各持一柄利剑,或许是被刚才朱安禹那轻松写意的一招给镇住,此刻正审慎地逼视着眼前的“来客”。
朱安禹嘴角微微一抽,露出他招牌的冷酷笑容,缓缓说道:“银魂。”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其中一个拱了拱手,颇为恭敬地问道:“敢问可是京都游侠‘银魂’朱安禹朱大侠?”
朱安禹鄙夷地嗤笑:“我朱安禹从来就不是大侠。”
“哦!”得到了朱安禹的确认,两人的表情变得丰富多彩,紧张、戒惧、惊讶等全部表现在脸上,还是刚才那人询问道:“那敢问银魂来此有何指教?”
朱安禹眯了眯眼睛:“我来做生意。”
“做生意?”两人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朱安禹不等两人再发问,抬脚便往内走,两人想要阻拦,但是看见他手中闪闪发光的长刀又不敢靠近,其中一人对同伴低语道:“你陪着他,我去通报。”随即转身离去。
一缕阳光透过两山之间的缝隙洒下,为这阴郁葱茏的峡谷山村抹上一层奶油般的金黄,人走在悬崖窄路上也多了一些梦幻的遐想,峡谷深处一条蜿蜒小河泛起了白雾,恰是那仙子凌波而来所驾驭的祥云。但是这一切美好终究无法掩盖应物心中不舒服的感觉,或许是左侧悬崖边堆积的白骨的原因,两只乌鸦正在抢夺一块腐肉,如果稍加仔细便可以看出,那腐肉其实是一个人的手臂。
这果然是个与世隔绝的所在,且不说花了多少时间才能找到此处,单单是这悬崖壁上的栈道小径已让寻常人望而却步,更不用说入口还有这要命的鬼魅般的家伙把守。
三人沿着崖壁一人宽的小路一直往下,穿过两个天然溶洞,道路终于开阔起来,在前方出现一片平整的土地,一行十几个黑衣长袍的人已经等在那里。
为首一个耄耋老者向着朱安禹单手一揖,温言说道:“听说贵客到访,不曾远迎,恕罪恕罪!”
“你是这里的主人?”朱安禹疑惑地看了老者一眼,这人须发皆白,脸上皱纹如据树皮般折叠起来,还布满黑沉沉的斑点,看起来倒像是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尸体。
老者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山外野舍,哪里有什么主人,只是大家都闲散惯了,为了不被打扰,就推我做个说客罢了。”
“说客!和我说话从来不用说客。”朱安禹嗤笑一声:“我也不和你绕弯子,我是受人之托来此地找一个叫子虚的老道士。”
老者闻言脸色一变,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摇摇头:“子虚乌有,子虚乌有,想必贵客是搞错了,我们这里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我想也是。”朱安禹傲然地举起手中长刀,手指轻轻拨动刀柄:“那位拜托我的人说,要想听到实话,还得付出点东西才行。”
长刀一点点从刀鞘中滑出,锋刃的寒气让人心中发凉。那一群黑衣人见状齐齐抽出兵刃,把朱安禹和应物两人围在当中,双方战局一触即发。
“等等。”老者制止了双方的进一步动作,然后问道:“老夫也有一个问题,拜托你来的可是令兄?”
朱安禹冷哼一声:“你最好别知道是谁,知道了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这么说不是了。”老者手抚长须沉吟片刻,才缓缓道:“子虚这里是真的没有,不过你倒是可以说说你有什么事,或许我也可以帮得上忙。”
朱安禹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这个瓷瓶和四叔给他的金疮药瓶完全不同,形状看起来就像个小小的婴儿,上面刻满了奇形怪状的符文。瓷瓶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出现了完全不同的反应,应物猛地捂住自己脑袋,感觉浑身发冷;黑衣人们则是齐齐惊呼后退,似乎对这东西极其恐惧;老者脸色苍白,猛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块黄色的绢布,盖在瓶子上面,嘴里颤声说道:“小心点,这东西……最好别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