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江东霸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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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何时雄图霸业?今不见侠肝碧血,又难逢才情良夜。

追汉末,千壶酒,歌一阕。

学回少年发梦,观场冥城风月,再话三国豪杰,看官莫笑,只闲书一怀诚烈。

别去江山多少恨?流年战地老成秋。

三分归晋史终话,冥土英灵意未休。

小庭院,醉酒抛杯挥笔墨,道一声缘错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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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之夜,月高风清,我独醒的世界里只剩下明月、对面的子义和酒。酒的醇香弥漫了这静谧的、有点潮湿的江南的夜。

人间沉睡了,长江入眠了,烈士的英灵也该安息了罢。我向子义讲起我的梦。

梦里有一片退去了血色的江浪恩泽的净土,和一部穿越了地狱之火的英雄创业史诗。

鲜血是我英雄梦里永恒的原色,或许今生都无法改变。

因为我的梦里有恨!

十七岁,我的眼里就充满了那个年龄不该有的仇恨和忧郁。多少次梦回岘山,映入眼帘的是父亲残缺碎裂的肢体----**掺着血污染满了山坡上的青草,已经露出白骨的四肢只有几筋络连在躯干上,溃烂的肌肉里裹得满是狼牙箭头,变形的脏腑有一半流在外面……啊!这是我那犷悍雄烈、叱咤江东的父亲吗?!……怎么可能,第一次见到的如此惨烈的死,竟会降临到父亲头上!他的每一寸带血的肌肤,每一滴带沙的血液,极其恐怖地扭曲、膨胀,四处蔓延充塞着我的世界,我不能逃避不能呼吸,只能麻木地听着心被绞碎的声音……

醒来时,我的汗水和着泪水涔涔而下,身边只有如豆的鬼魅般的残灯。

我心中的长江燃烧着翻滚着咆哮着,她愤怒了,惊碎了我的噩梦!

为了父亲,为了我的梦,我选择了征战。百万虎贲,个个都背负着与我一样的仇恨。戎马倥偬中我总不忘行吟江畔,临风东眺的日子。炮火和血腥中我时常能嗅到江岸松软的泥土的气息。

然而战争可以消释一时的恨意,却不能抚平逝者在生者心中永恒的伤痕。

在寿春觥筹交错的庆功宴之后,我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血,沿着我手中铁青色的剑锋潸潸而下,我的整个身体都**辣的。平明时分,忽觉一丝凉意----昨夜的长风,可曾吹醒今日的梦?

然而我的泪水只能融进长江的急流里,却不能慰藉父亲抱恨的灵魂。

我早已习惯了用一次又一次鲜血的暧昧洗淡十七岁的梦魇。牛渚阵门前,我挟着于糜的右臂已在躁动中没了感觉。我的血液一直在烧,冲撞着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当我一声狂喝把心中的歇斯底里发泄出来时,樊能已仰面撞倒在我的马下。眼前他混着血丝渗出的**却把我心底最深处的东西一点一滴地挖掘了出来。透过时空的层层帷幕,岘山脚下血肉模糊的父亲又**裸地暴露在眼前,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惊魂的夜晚……

我的手臂一软,眼珠暴突的于糜一声不吭地栽了下来。

抬头,天空竟也蓝得惊心动魄。

生命里有恨,是因为梦里同样有爱。我爱那长江东逝水浊浪排空的巨响,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的气势,一泻千里,气吞山河如虎的雄浑。这江潮声是天地的钟灵毓秀,是最美的天籁之音。我的心也时时都随着这江浪的脉搏一齐跳动。

我爱娇妻潇儿。每当我的梦疲惫时,她分花拂柳的影子就会从我面前掠过;每当她在水一方时,我就会默默地为她采集苍苍的蒹葭,哪怕看不清江雾迷蒙中那亭亭临风的伊人。我也爱我的父亲,最重要的是因为他陪伴过我生命中短暂而又不寻常的十七年。失去了父亲,我在别无选择中一夜长大。

我对子义说,我的梦里同样有你。当烈日下长剑的影子渐渐缩短,当地平线上翻涌起旌旗血色的浪花,当耳畔的马蹄踏出江水苏醒的声音,你不屈的眼神又一次在我的记忆中闪现。

子义说,兄台你醉了……问天下谁是英雄,唯“小霸王”孙伯符!

我把满满一樽酒一饮而尽,长笑道,是吗,被称为“霸王”的人,是最孤独的。

渗入泥土中的酒,大概早已流回长江了罢。酒,可以填灌悲伤离乱儿女的愁肠,也可以点燃多情义气豪杰的心胸。

万里长江万里空,百世英雄百世梦。

月色如洗,我和他都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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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盖世英雄,

他是人间美玉,

他是一代军神,

他是荡然忠魂……

一首歌,送给你,我挚爱的英雄,那些年,我们曾经仰望你的动人英姿,指点江山,意气风发。

不足介意,天妒英才,上苍把最美好的女人恩赐给了你,也注定让你早早地随他远去,陪他共同度过天上寂寥的岁月。

不足介意,我爱你,但与你无关,只为那年火烧赤壁,迎风而立的坚强背影,那么精致,吸引了千百年的轮回沧海,沉醉了数不尽的后人膜拜。

我永远记得那个气荡山河的名字:

江东美玉——美周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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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好寒——

外帐中悉悉索索都是人声。

我躺在这里,目光离散,望着远方。

——朦胧中,又想起了伯符。

记得少时同榻抵足而眠,却每每愈谈愈是兴起,最终睡意全消。

记得少时弄剑吹箫,十分酣处,伯符便引我手,指北而笑曰:“有朝一日我定能提兵驻马,立于洛阳城头。”

那时我是如何说的呢?不记得了,只仿佛还看得见他那双漆黑的大眼,满是鹰扬万里的豪气纷飞。

征六郡,镇巴丘,定霸业,距江南。十年间天下闻名。

——你我都相信年少轻狂的豪言壮语终有一日能梦想成真;你我都相信兄弟携手,便可敝睨天下英雄。

伯符,伯符。功业未成,奈何死乎?

肩胛上的箭疮如火灼般痛,胸口压着一股浊气,渐渐无法呼吸。

伯符,今日,我亦要死了……

虽未料仓促一别,便成永诀;心中早有这样的预感——

也尝说过睨强则极辱,刚不可久;你却总是笑而不答。

我知你宁可死于弓马之间,不愿老来缠绵于病榻之上,你希望自己活着一日,便一日是那个少年英武的“小霸王”!

伯符,伯符。便知死,徒何促!!!

从搓土为香,对天盟誓,生死不负的那一刻起;

从北上归来,始对以泣,终诉而怒的那一刻起;

从星夜奔丧,灵前柩畔,伏地而哭的那一日起;

——瑜便知此生惟有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无以报知己之义;瑜便知此生再无片刻闲暇可供吹笛折柳,举赋临风。

赤壁一战,心血呕尽,荆襄会猎,遍体鳞伤;

刘备在侧,势如养虎,功高震上,内外焦煎;

伯符,伯符。非瑜背诺,天不假年!!!

灯花劈啪一声,暗了下去,帐内一片昏然。我知道自己已是风中危烛。

隐约间见你缓缓走来,金盔何其煜耀,兜鍪依旧生辉。

又闻你豪气奋发在说:“公瑾,你我当扬鞭跃马,立于洛阳城上!”

我微微一笑,答到:“江左男儿,一诺千金……”

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公元二零一年,东吴名将周瑜周公瑾,卒于巴丘,年只三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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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之上,看枝峰蔓壑,尽饶霸气。

狮子寄奴生长处,一片雄山莽水。

怪石崩云,乱岗淋雨,下有鼋鼍睡。

层层都挟,飞而食肉之势。

只有铁瓮城南,群山嬴秀,画出吴天翠。

绝似小乔初嫁与,顾曲周郎佳婿。

竹院盘陀,松寮峭茜,最爱林皋寺。

徘徊难去,夕阳烟磬沉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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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祝全体书友妈妈节快乐,身体健康。话说诸葛亮是无数人的大爱,也是我心中的智慧之神。虽然很多人都说他只是个杰出的政治家,一生唯谨慎,但是我仍然愿意相信他就是那个羽扇一挥,百万雄兵灰飞烟灭的智若近妖的天才军师。

三国是个人才辈出的时代,你可以喜欢曹操,也可以喜欢刘备,还可以喜欢周瑜和陆逊、赵云、关羽……每个英雄身上都有他的闪光点。

感谢你们,我亲爱的书友们,顿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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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过去了。

没有一个汉国人会忘记建兴十二年里发生的事情。

二月,汉丞相诸葛亮又一次率军北伐,最终驻军五丈原;入夏后,前线渐渐传来些模糊的消息——或许仅仅对我而言是模糊的,因为我没有资格知晓太多细节——说他患了疾病、不思饮食。这并非他第一次患病,因此我并不怎样担心。然而八月,他就在营中过世了。

诸葛亮全权执政的十二年就这样大致结束了。我至今还能完整地讲述那十二年里的所有重大事件,因为它们听起来就是我平淡无奇的人生中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条支流。我记得,那一年的正月比往年要冷。

当时的我正是丞相府中一名最不起眼的新进书吏。丞相府的门是高高的,我抬头望去,觉得它衬得我越发地矮。我一直是一个没能表现出与自己的工作地点相称的能力的人,做起事情来总是比同僚们慢上半拍。他们安慰我说:“这也难免,你来得最晚,三个月后一定就好了。”然而三个月后,我还是不如别人思路敏捷、手脚麻利。他们看看我,叹了口气,议论道:“再看看吧,丞相又要北伐了,多一个人做事总是好的。”——就好像我不存在一般。

我一定是靠着极好的运气才能在当初混进这个令所有人艳羡的府邸。除了才智以外,我家道一般,相貌平平,也没什么朋友;我是中等个头,但由于瘦得可怜,倒显得比人家都矮小。为了保住饭碗,我总是恭顺而努力地完成上司交给我的一切工作,试图给人留下“虽然才智有限,但态度很端正”的印象。尽管各方面都说不上得意,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那么,在我做相府书吏的短短一年中,我是不是快乐、满足的呢?当时的我和现在的我,恐怕会给出不同的答案。

建安十二年的新年匆匆忙忙地过去了,与即将到来的北伐相比,年节远不如前几年惹人注意。身为主簿的董厥大人手下的几名书吏正忙于最后一次协助查点大军的粮草,我也与他们一道忙碌。与我们之前常常担任的抄写工作相比,这种事听上去可算得令人兴奋的,因为它至少与“北伐”二字扯上了最直接不过的关系;但没过多久,我们就发现,粮草的事务同样琐碎、繁杂,需要的同样不是精辟的见解和过人的勇气,而是耐心。我倒觉得这样颇合我的心意,因为我原本就没有过什么见解和勇气……

这个冬天没有下雪,清晨的雨此刻正在排水沟里流动着,黝黑的树枝在窗纸上颤抖,把影子透在零星几点灯火前面。我们的工作即将结束了,房间里的气氛也轻松了许多,他们一边闲聊,一边议论此次北伐可能会有怎样的战果,所幸并没有人做出悲观的预测。

这时门口忽然站住了一个人。从身上的官服看,他就是诸葛丞相;他个子高、肩膀宽,眼下有半月般的阴影,光滑的头发整齐地束起,只有鬓角略带斑白,看上去比他的真实年龄要年轻一些。没等我从惊讶中反应过来,我便已经与他人一道行礼了。他走进房间,我才看见董厥大人也跟在他的身后。

丞相开始问我们一些粮草的情况,问的虽不是我,我却忽然紧张极了;我偷偷看看别人,发现他们也同样有些局促,这才令我安心了些。等轮到我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看案上的文书,担心那样显得太傻、太没有底气,只好干脆直接盯着他看。我看见他的一双眼睛和嘴上都是微笑着,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节奏。

我盯着他看;他也盯着我看。因为他是诸葛丞相、而我只是一名最普通不过的书吏,平日里通常只能瞥到他的背影,这种目光的回报实在很难得,即使他的注视只是因为习惯和礼貌。我猜他也知道自己的目光里有的力量,所以每当他想说服他人、或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时,肯定都是用了这种直接对视的方式。

我颇为顺利地说完了该说的话,默默等待他的回应。

他微笑着道:“很好。你是新来的?我以前似乎没见过你。”

这大概是我就任以来获得的最高评价了。我忙简单地讲了讲自己的姓名、表字、家乡和父祖的情况。他点点头,不知是表示“听到了”还是“记住了”。随后他向我们都点头示意,便转身出了门口。我听见他对董大人说:“龚袭,今年冬天可真冷啊!”没等董大人点头应和,他却又转过头来,正巧碰上我的目光,笑了笑。

……我从没见过比诸葛亮更有活力的人,以至于无法想象有一天死亡会把他固定在一个无法改变的姿势上。在府里的最后几天,他似乎比以往频繁得多地出现在我周围,又或者是我越发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永远在忙碌,让人觉得无论什么都不可能让他停下,是的,哪怕是死亡。他有些像我几年前南下时见到的渭水,宽阔而平和,却永无止尽地流动着,方向始终如一、却又时时不同,把世界的投影都融入自己的身体里。然而八月底,消息还是传了回来,丞相过世了。

四十年很容易地过去了。

我结婚生子,妻子去世得早,唯一的儿子也在十多岁时夭折了;邻居们劝我续弦,却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毕竟我算个官吏,偏偏又穷得有些难看。我过继了一个远房的侄儿,好容易长到了二十岁,他却与人搭伙逃去了江东,把我扔在成都,从此再无音讯。

丞相府不复存在之后,我们这些属吏被调往各处继续任职。听说不过几年,董厥大人就得到了皇帝的青睐,官职升得比别人都快得多;我自然没有这样的好运,一直都停在书吏一类的职位上,做着枯燥、重复的工作,连军粮之类的事情都没再沾过手。等年纪大了,我便像他人一样引退,靠着微薄的俸禄和积蓄平淡地过日子。

景耀六年之后,许多人北迁去了长安、甚至洛阳,当年诸葛丞相没能踏上的土地,他们却作为亡国之臣到达了。我因为实在上了年纪,也没什么过人的资历,干脆还留在成都。有时我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个格外冷的正月,回忆起那次极简单的对话……自那以后,我们就完全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简直像是一切都不曾真的发生过。丞相府早已废弃、破败,诸葛瞻大人的府邸空荡荡的,当年在府中熟识的几个人也早就失去了联系;他的政令和治国的成果,经过许多年的折腾,同样所剩无几。这个属于他的国家早已死掉了。因此,有时我竟然会头脑不清地问自己:世界上真的有过他这么一个人吗?难道他不仅仅是个史传里的人物、旧日文档上的名字?有过的,我说,因为我还记得那个特别冷的冬天,和他难得注视我的目光,尽管他的面容甚至都模糊不清。我这困顿的一生中,工作、战争、丧家、亡国……它们像清晨的雨一样漫过去了,没刮出什么痕迹,只有那一道目光,把我与永恒的他联系在了一起。

我曾拜访过谯先生的一个学生,他声称自己在为诸葛亮写一篇传记,案上的资料多得几乎能把我湮没;我大概可以算作那文牍中的一片竹简,或者还未成形的传记中简单的一捺。也许我就要到他的世界去了,也许我还有许多年可活,等待下一批进入成都的人,为他们讲述曾经发生过的故事。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那个我们彼此注视的时刻,那个瞬间实在微不足道;但我毫不怀疑,他一定还同那个冬天里一样高大、整洁,充满信心和力量,让人完全想不到他即将到来的死亡。我既不期待、也不想逃避将来的那个世界,我只是慢慢地等待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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