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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险团船队的领队是何足道。他与蒲观水见过面,也算是“熟人”。蒲观水比何足道大上几岁,半年前第一次见到何足道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个文弱的青年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可半年不见,何足道再出现在蒲观水面前的时候已经判若两人。
站在船头何足道向对面船头的蒲观水挥了挥手,却没有多礼。他只是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两只船队汇合。按照蒲观水当时给陈克的信,两只船队汇合之后需要先交接军火物资。何足道完全按照这样的预定计划调度着船只。
保险团的船队由五条大乌蓬船组成。船上的水手们来真的是训练有素,河面虽然比较宽,但是两支船队并排靠拢依旧有些拥挤。幸好河上没有别的船只。加上水手们巧妙的操纵着船只,两支船队就并排列成两队。水手们调整了船帆与划桨的位置,使船队行进速度保持一致。
蒲观水打量着保险团船队,只见水手们都穿着深蓝色的统一服装。在左胸前有白布缝制的标牌。上面写着些字。少部分水手与何足道一样留着短发,这短发很像陈克的头发。也就是说,很像是和尚,头发极短。其他大部分都留着辫子。水手们上去与普通人也没有太大区别,除了更加干净整洁,脸都洗了。戴着遮阳的帽子,帽带紧紧勒在下巴上,运动起来倒也干净利落。正观间,何足道的船首先与蒲观水的船只接舷了。
水手们麻利的用绳索把两只船固定好。何足道先是打量了一番各个绳索是否捆的结实,这才跳到了蒲观水的船上。
“观水兄,好久不见。文青先生让我来迎接观水兄。”何足道笑道。这不是蒲观水记忆中何足道那捎带些不知所措的微笑。来何足道在这半年中经历了很多事情,这笑容已经不再带有自己的情绪,相反,这笑容里面充满了自信与坦诚,却不再能一眼就能透何足道本人。
“足道贤弟,好久不见。文青可好?”蒲观水应道。
“文青先生很好。收到观水兄的信之后,他一直期盼观水兄早日到来。”
这话说完,两人之间就奇怪的沉默下来,蒲观水是稍有困惑,而何足道则是非常有耐心的等着蒲观水说话。
沉默保持了一阵,新军士兵与保险团的战士着两位领导者一言不发,也不去插嘴。除了河水流动的声音,以及河风掀动人民党党旗,以及新军军旗发出的猎猎声音。竟然是一片寂静。直到蒲观水的船队中传出了一阵婴儿的啼哭,这寂静才被打破。
蒲观水并不是要故意晾何足道,而是有好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听到婴儿的哭声,他才说道:“足道贤弟,我这一路上救了些投水的灾民。能不能先把他们安排些到你们船上。”
何足道并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笑道:“没问题。我们沿途之上也救了些百姓。本来船队有十二条船,我们先派七条船运人回凤台县去了。”
蒲观水对何足道的话并不是太相信。可何足道那坦率的脸上都是说实话特有的那种从容不迫。他忍不住问道:“文青说凤台县在这次水灾之中没出什么大事,果然如此么?”
“灾年日子肯定不好过,不过凤台县总算是人人有吃的。没有饿死人的事。”何足道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啊。”蒲观水自己也不知道是在赞陈克,还是在给自己安慰。
“观水兄,现在就开始接人吧?”何足道没有任何耽误时间的想法。陈克派何足道来迎接蒲观水,是出于对何足道的信任。根据地却有大批的事情要做,何足道现在作为根据地数得上号的实权人物,工作其实很繁重的。这次来迎接蒲观水算是陈克给何足道放的“假期”,而何足道现在满心的都是赶紧回到根据地继续工作。
既然何足道要求现在就安置人员,蒲观水也觉得不错。他说道:“好。”
何足道向水手们发布了命令,传令兵站到船头,挥动红绿两色信号旗,用旗语指挥着其他船只与蒲观水的船接舷。相比较起来,蒲观水的船队就没有这等训练。他们完全靠喊。一声声用尽了嗓门的叫喊,加上回应。蒲观水的船队效率比保险团的船队至少低了三倍以上。而蒲观水也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保险团的船队中,水手们始终保持着沉默。与安徽新军那种到新奇事物就忍不住品头论足,交头接耳的作风完全不同。
“足道,你是怎么练出这些兵的?”蒲观水忍不住问道。
“练兵?”何足道有些不解,他身为政治委员其实不太管日常操练的。
蒲观水笑道:“你你的兵,一个个沉默不语,可没有我的兵这样咋咋呼呼的。”
何足道这才明白蒲观水的意思,他淡然说道:“大家日常除了运粮之外就是操船训练,练得多了。自然就好了。而且运粮跑得远,见的事情多了,也就见怪不怪。”
听了这话,蒲观水只是点点头。正在此时,却听到哭喊声,他向着那边去,却见船上的灾民不肯转移到何足道的船上。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让自己上这些陌生的船是什么意思。在中国百姓的传统观点里面,好官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蒲观水这样肯救人,肯让大家不饿死的好官,更是一辈子都遇不上一次。蒲观水的船只就是他们安身的地方,唯一能够活命的地方。所以百姓根本不愿意上陌生的船。
新军的士兵们一开始还好言相劝,说这支船队是自己的船。可百姓却觉得既然是自己的船,那到哪条船上不都一样,何必换船呢?
但是百姓完全不听这些,有些性情急躁的士兵就开始强行推搡百姓。百姓一立刻就怕了,便跪下哀求。这就闹了起来。
蒲观水让百姓转移到何足道的船上,本来是希望大家都能住得宽敞些。四百多人挤在十几条船上,就别提多难受了。自己的好心却完全不能让百姓理解,百姓的哀求,反倒跟自己要做什么坏事一样。他脸色登时就阴沉下来。“巴管带,你去让百姓赶紧换船。大家塞在一起,不难受么?”蒲观水喊道。
“观水兄,等等。”何足道阻止了蒲观水不带好气的命令。“观水兄,这些百姓都是被吓怕了。他们现在就相信你,我觉得观水兄不妨乘条小船一一去说了。百姓自然就能安静下来。这反而也快些。”
蒲观水没想到自己做回好人,却要如此辛苦。但是着何足道那平静的神色,却也觉得没有任何反对的必要。
与何足道乘坐了同一条小船,蒲观水每条船的去劝告百姓,为了让船上的大家能住得舒服些,现在必须让一些人到这边的船上去。蒲观水一出面,百姓立刻就服从了这位救命恩人的话。
人员交换完,保险团的船在前,蒲观水的船跟随,船队向着凤台县方向加速开去。蒲观水趁机到了保险团的船上,向何足道详细问了陈克到底是怎么应付水灾的。何足道从陈克他们先是救人,然后组建“百姓之家”集中营,对灾民统一管理。加上保险团扩编,加上用各处筹来的船只抢运物资。总算是让大家都活了下来。
“果然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啊。”听完了这一路的艰辛,蒲观水长出了口气,叹道。但是他也有没有没说出来的话,经过这次救灾,凤台县的百姓们肯定对保险团感恩戴德。陈克他们这就算是在凤台县扎住脚了。
何足道对蒲观水的赞美并没有什么感动,如果不是跟着陈克身边亲自参与了工作,他是根本想不到似简单的事情,到底能复杂到什么程度。向蒲观水吐苦水,或者炫耀保险团的辛劳并不是何足道的工作。而且何足道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他接着介绍了陈克干掉了张有良,逼迫当地地主们“借地”出来。准备建设一个大型农场的行动。
蒲观水听着听着脸色却凝重起来。陈克的书中曾经介绍过大型农场的建设思路以及建设方法。蒲观水自家其实不怎么种地,读了之后只是觉得很有道理。没想到陈克居然在这大灾之年推行的是这样的策略。这份决心令蒲观水无法评价。
而且陈克这次明摆着是要趁着灾年,官府不肯过多介入百姓自救,对陈克这种做法睁只眼闭只眼。但是一旦到了明年,地主们可就不会这么消停了。自古著名的借地事件就是“刘备借荆州”。这明摆着是有借无还的事情。更何况大农场一旦建成,哪里分得出是谁的地?到时候就算是分地,那也是陈克说了算。蒲观水不认为地主们多聪明,但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想来地主们都懂。
何足道说完这些之后,很有礼貌的停了下来,等着蒲观水说话。却见蒲观水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在这么大量的工作中,何足道已经学会了耐心。他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的等待。
蒲观水想了好一阵,却没想出什么解决地主反扑的好办法,他问道:“文青准备怎么对付地主?”
“文青先生对这件事没有详细说,观水兄若是想知道,到了凤台县直接问文青先生就好。”
听了这话,蒲观水点点头。也只有如此了。虽然对地主的事情不能放下心来,但是得知陈克真的在这大灾之年顶住了,蒲观水也是心怀大畅。他也不再提地主,而是询问起更加详细的事情。
何足道却没有接这个茬,他正色说道:“观水兄,既然你提到了地主的事情,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何事?”蒲观水着何足道那认真的神色,也很认真地问道。
何足道的话说的很慢,“这次文青先生迎接观水兄,排了好大的阵仗。当地的头面人物统统都被请来。所以,想请观水兄见到文青之后,先向文青先生行军礼。”
听了这话,蒲观水微微一怔。官场上谁先向谁敬礼可是表明低位的高低,如果蒲观水先向陈克敬军礼,那就意味着蒲观水主动承认了自己的地位在陈克之下。蒲观水虽然是安徽新军的三把手,但是就是在省府安庆,能让蒲观水先敬礼的也没几个人。
何足道仔细着蒲观水的神色,却见蒲观水只是沉思了片刻,就笑道:“既然文青兄能在凤台县站住脚,那我向他敬礼也是应该的。足道你放心好了。我会先敬礼。”
一直以来何足道始终很镇定自若,但是听了蒲观水这朗利的答复,何足道却送了口气。
“足道,除了这事,文青还交待了别的事情么?”蒲观水接着问。
“没有了。”何足道连忙说。
“那好,我有些事情却要问清楚。”蒲观水接着开始问自己关心的事情。
蒲观水询问了无数的问题,直到何足道和蒲观水自己都筋疲力尽,才算是罢休。等蒲观水一回到自己的船上,巴有工就靠了上来。“协统,这帮人是什么来历。”
蒲观水拿起茶壶来,给自己倒了碗水。保险团可不仅仅是空船来的。至少保险团为蒲观水的船队带来了足够饮用的清洁自来水。清澈的水质让蒲观水很满意。这几天没敢靠岸,船上的储备水也不充足,如果没有遇到保险团,大家就不得不喝河里的水了。“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
“他们是吃水路的?”巴有工很感兴趣的问。
“不是。”蒲观水答道。
“那他们怎么有这么多船,这些水手也很不一般啊。”巴有工也算是老军伍,一眼就出了关键。
“我那朋友现在不过是占据了凤台县而已。这次去他,也要帮他几个忙。”蒲观水说的很直白。反正就算是现在不说,到了凤台县巴有工也能到。现在说反倒更显得有诚意。
“原来如此。”巴有工意味深长的点点头。这个四十岁的中年军官本来就不讨厌蒲观水,虽然阻止了蒲观水救人,但是这并不是因为巴有工生性残暴,面对这样的天灾,巴有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而蒲观水的慈悲心反倒让巴有工心生敬意。既然蒲观水说的这么诚恳,巴有工觉得在这天灾时期,只要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他还是会全力支持蒲观水的。
第二天,保险团的其他船只也前来汇合。大家又分了一次载重。蒲观水得出,保险团的船队更加选练有素,而且对这里的水路更熟,他干脆让保险团的人接掌了船队的运行。如他所料,整个船队的行进速度更快了。
第四天傍晚,船队终于抵达了凤台县码头。在船上晃了十天,大家早就想下地了。到码头上的镰刀锤头旗,安徽新军的官兵都知道到了目的地。连一身整齐的新军协统军装的蒲观水脸上都有了笑容。船只距离码头越来越近,蒲观水却见到一个身影就站在那里。那应该是陈克,他就那么很自然的站在那里,却能出和周围的其他人的不同。不仅仅是陈克高处别人很多的身高,那种自信,那种沉稳,那种耐心,以及那种充满了活力的感觉,让人不能不注意到陈克的存在。
何足道讲过保险团的发展,陈克现在就是统领凤台县一县之地,麾下有八千人马的豪杰。蒲观水做梦也想不到陈克居然能够在半年内组建起八千人的队伍。这支部队的质量且不说,光数量就已经超过了驻扎安徽的第三十一混成协。而且保险团的船队给了蒲观水足够的信心,只要能够达到船队士兵的水平,保险团横扫安徽绝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站在蒲观水身后的巴有工同样注意到了陈克。从站立的位置上就能够出,陈克是这些人的首领。但是巴有工的注意力却被后面的那些人吸引了。这些中间有身穿县令官服的官员,有西装革履留着短发的“假洋鬼子”。更多的是长袍马褂的士绅。这么一堆人应该是凤台县的全部头面人物。而陈克一身与船上水手没有二样的深蓝色衣服,只是腰间系了腰带。却是短发,在这么一群人中,显得格外另类。
船只一靠岸,陈克就拾级而下。蒲观水跳上码头,却觉得脚下一虚。仿佛整个地面都在摇动一般。陈克一把拉住蒲观水,“观水兄,我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蒲观水上下打量着陈克,只见陈克黑了不少,想来是连日奔波被太阳晒的。其他的还是半年前的模样,丝毫没有走投无路的模样。反倒着更加开朗了些,蒲观水笑道:“文青兄,我也是早就想来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陈克终于笑道。
陈克这次把凤台县的全部士绅都给带来了,让他们自己与安徽新军副协统的关系,很有助于陈克的个人声望。实际上,这些士绅到蒲观水那身崭新的军装,以及后面船上那群新军,就知道陈克的的确确是有大背景的。原本的对抗心理也都弱了不少。
两人说话间,何足道巴有工也跳上码头。来到了陈克与蒲观水旁边。巴有工本以为蒲观水要介绍自己和其他新军的军官。却见到蒲观水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认认真真地向陈克敬了个军礼。“安徽新军副协统蒲观水,向陈旅长报道。”
“嘶!”巴有工听到那群士绅当中很多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不仅仅是他们,巴有工自己心中也是一惊。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陈克,脑子里面一片迷茫。这陈克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让一位副协统向他敬礼?
陈克正色的回敬了一个奇怪的军礼,“蒲观水同志,欢迎你来凤台县。”
然后两人都上前一步,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在陈克背后,身穿县令官服的那个官员率先开始鼓掌,身穿与陈克一样深蓝色衣服的何足道,以及士兵们也开始鼓掌。一个接一个,士绅们也带着不同的表情开始鼓掌。
陈克扭头回头笑道:“来,锣鼓敲起来,欢迎新军的同志们前来凤台县。”随即是鼓乐大作。陈克在前,蒲观水在后,一行人登上了阶梯。
巴有工在一片迷茫中确定了一件事,蒲观水没有说错,这个叫做陈克的人不仅仅是现在凤台县的实际统治者。甚至已经是名义上的统治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