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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在为止,保险团里面最高的决策者是陈克,这是公认的事实。虽然陈克反复强调领导保险团的是人民党,遇到紧急问题,大家一定要召开党委会做出决定。不过到现在为止的党会惯例,都是陈克说,大家听了之后讨论。像今天这样,党员们自主要求召开党委会决定保险团行动的,这还是第一次。
水上支队是老部队,侦查大队更是精锐力量,陈克一直在强化这两支部队的政治化教育。所以这两支部队现在共有600人,党员和预备党员达到了54人的规模。虽然比例不到0%,可现在人民党党员总数刚刚接近00,按照比例而言,已经是非常高的了。
章瑜作为这次行动的指挥官,他并不着急表达自己的观点,先是简单介绍了情况,然后章瑜让政委李照发言。
李照了同志们却没有立刻说话,这不是他故弄玄虚,而是他发现自己无法说出什么来。政委的工作在现阶段其实很尴尬,虽然号称是各级部队的政治委员,实际上他们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都是由上级,或者说陈克与何足道来安排的。各级政委们当中,能把组织上交待的工作做好,就算是非常优秀的人才。让他们自己按照人民党的纲领来决定部队的行动,即便是被公认为军队政治委员第一人的何足道也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更不用说李照这样的新手了。
但是开会总是要说话的,李照胸中原本沸腾着一种正义和激情,当他想把这正义与激情变成自己的话向同志们倾诉,希望让同志们接受的时候,一股莫名的恐惧立刻凌驾在这情绪之上了。李照今年22岁,松江府人,爷爷这一辈家里算是中农。上海开埠以来,靠着贩卖粮食和蔬菜,日子倒也过得去。教会学堂不收学费,李照的爷爷就把李照的父亲送去教会学堂上学,毕业后在码头船厂当了一个技工,和英国人算是搭上了关系。李家的新鲜蔬菜总能卖给英国船队,这就保障了李家的利润。到了李照这一辈,更是能够上了复旦公学。
跟着陈克从上海来到安徽,半年多的艰苦工作,风吹日晒下,这个身高一米六五,有着圆圆脸庞的青年晒得黝黑,身上的书生气已经很是淡薄。可是当他第一次基于自己的认识向同志们宣传的时候,李照仿佛突然回到了当年被老师叫起来回答功课的时光。心里面紧张,嘴里面发干,泛着一股的说不出苦涩味道。他就这样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章瑜着李照,心里面一阵好笑。比李照大了四岁的章瑜出身河北邯郸的一个小吏家庭,他的家族一直希望自己的孩子当中能够考出来一个有功名的。这样就可以彻底摆脱家族尴尬的地位。章瑜曾经是家族非常好的一个人,不过在章瑜岁的时候,面对去天津机械局上班,还是继续读书这两个选择,章瑜把继续读书的机会让给了自己的弟弟,自己背着一个小包裹踏上了去天津机械局的道路。
900年,也就是章瑜20岁那年,天津机械局在火焰和爆炸中化为灰烬。参与保卫机械局的章瑜身受重伤,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一条性命。在之后的几年中,章瑜在天津一家私营厂子做工,直到陈克905年到了北京之后,才在秦佟仁的介绍下去了北京蜂窝煤厂工作。再接下来,他毅然放弃了继续在蜂窝煤厂工作的机会,跟着尚远一起到了上海,又到了安徽。累计功劳成为水上支队的队长。
论社会经验,章瑜比起李照高明的不是一点半点。所以章瑜并不认为李照能够煽动起大家的情绪。就因为有这样的法,李照冷了场的现在,章瑜不不催促,不嘲笑。相反,他用非常认真地目光着李照。
“同志们,”李照终于说话了,“现在我们党会上要讨论一件事,要不要帮着刘家铺的百姓打围子。”
要讨论的内容大家其实已经心知肚明了,没有人说话,党员和预备党员们静静的等着李照继续说。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打。咱们保险团是人民的军队,我们不能眼睁睁着百姓们饿死。”这本该气势恢宏,掷地有声的话,李照却说的毫无气势可言。
章瑜眼睛都不眨,静静地听。但心里面他已经记下了反驳李照的第一个要点。
“我们既然要解放全中国,刘家铺在将来也必然要解放。现在解放,至少现在就能够得到百姓的支持。将来的工作也必将容易得多。”李照接着说道。不过这话说得稍微有了些激情。
章瑜觉得李照终于找到了些门道,不过这依旧不是要点。在这种动员会上,注重的应该是煽动性,而不是理性或者长远的考虑。这也是章瑜为什么要把周义生赶走的原因。如果周义生痛哭流涕的陈述着自家的悲惨,围子里面地主的无情,好歹能激发出大家的同情心。接着再阐述人民党的正义使命,又能鼓舞起同志们的斗争精神。调动起同志们的情绪之后,接着阐述打围子对革命事业的的诸多好处,自然能得到同志们的支持。
陈克在到达凤台县的初期,就是这样鼓动起同志们的斗志,成功地以人民党为核心,建立起了现在的局面。而李照很明显没有学到陈克讲话的精髓。身为军队政治委员第一人的何足道本人已经掌握了这些,而李照还是嫩着呢。
果然如章瑜所想,李照因为抓不到问题本质,他的发言效果有限,大家虽然在认真地听,但是眉头却开始皱了起来。不过李照好歹能爬到这个地位也不是完全吃干饭的。他到形式不对,也不多讲,干脆结束了讲话。“我先说这么多,现在让章队长说说自己的法。”
不错不错,章瑜心中暗道。实在不行就立刻把发言权交给对方,对方的话,有针对性地反驳,也算是一个策略。这是陈克曾经讲述过的策略。
章瑜站起身来,先如同陈克一样环视了四周。目光炯炯,认真仔细地了每个同志的眼睛。这才开始了自己的话。“同志们,我本来是不支持打围子的,但是我现在有点支持了。但是我想问大家一句话,保险团是谁的武装。保险团就是枪,谁指挥枪?党指挥枪!保险团要听谁的话?保险团要听党的话。我们现在这些党员,才是决定现在咱们这个支队行动的人。”这些话章瑜说起来铿锵有力,谁都不会认为章瑜不相信这些。哪怕是希望现在就出兵的同志们也是如此。
“那么,身为党员,上级党组织上给了我们指挥这支船队的大权。我们不能自作主张,我们得对得起上级党组织。陈克***代表上级党组织亲自给我们送行,我们得对得起陈克***。不能让陈克***,让上级党组织的对我们失望。党组织交给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同志们,党组织交给我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章瑜一面反复的询问,然后一个个的着党员们的眼睛。在章瑜视线的逼迫下,每个人都在回想着党组织的命令。
到同志们若有所思地神色,章瑜已经知道自己成功地把同志们的思路带上了自己的轨道上。但是也就是得意了这么一瞬,章瑜的脸色突然变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被他忽略掉的事情。突然间,章瑜明白了上级党组织的真正意图。
失态只是维持了一瞬间,章瑜已经恢复了方才的严肃神态。“要不要打围子,救百姓?党在这次任务之前有没有告诉我们?”
这个问题问得可是十分巧妙的,党组织说了不少话,到底哪句话才是对是否打围子的解释呢?大家一时没有想明白。
章瑜也不让大家多想,他直接公布了答案。“出发前,何政委问了我们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这次外出肯定要到非常多悲惨的事情,党组织问同志们有没有做好思想准备?第二个问题,同志们要不要救这些百姓。怎么才能救这些百姓?”
党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少人已经恍然大悟。而有些人还是有些迷惑。章瑜一面兴奋的确信,自己终于把住了上级的想法,另一方面,又在心里面大骂自己的愚蠢。既然已经做了决定,章瑜也不再留什么后劲,不再留一手。他朗声说道:“党组织为什么这么问,为什么不直接命令我们打围子。这是党组织对我们的关心。想救百姓,那就得实打实的拿出粮食来。我们没有这些粮食。想救百姓就得帮百姓们打出这些粮食来。这次送人接人,是一个临时的工作。党组织并不了解具体情况。让我们赈济百姓自然是不行,让我们发动百姓,我们都不知道百姓要不要和围子里面的人拼命。我们自作主张的去打,说不定百姓还觉得我们是群打劫的。反倒坏了事。所以党组织什么都没说,何政委只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这话一挑明,同志们恍然大悟。会场上立刻是议论纷纷,有些同志觉得何足道政委花花肠子真多,大部分同志则觉得何政委实在是很体贴的人。但是要不要打围子,已经不再是讨论的焦点。
“同志们,静一静。”章瑜喊道,“既然大家开了这个会,我们就得实事求是地考虑。打围子,我们是和百姓一起打,还是我们单独打。这个仗要怎么打?打起来死了人怎么办,有人受伤怎么办。医生够不够,临时医疗够不够。我们的武器够不够。哦,对了,现在马上就确定吧。听鲁正平同志说,现在乡亲们已经出发去打围子了。我们是现在赶过去,还是马上派人去拦住他们。我们马上就要做出决定。”
听了这话,人民党的党员立刻就开始沉思。这的确是件大事,以前这种事情完全是陈克和军委决定的,大家听命令就好了。而现在要大家作主,大家一时真的想不出来具体办法来。大家的目光忍不住又落在了章瑜身上。
被这么多人用期待和信赖的目光注视,章瑜觉得心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以前这种目光都是投向陈克,投向那些地位更高的领导的。那些目光中也有章瑜本人的目光。现在章瑜终于能够自己得到这样的注视。他实在是无比的欣喜。了目瞪口呆的保险团政委李照一眼,章瑜已经知道,自己在现在已经彻底凌驾于李照之上了。众人服气的对象不再是李照,而是他章瑜。
服众这件事,首先就是你自己必须得你心里面有实实在在能够打动众人的态度,能够让大家认可的立场。经历过生死线的章瑜对这点非常清楚。当年他跟着聂士成提督守卫天津机械局,大家就是被聂提督那种正气所感动。甚至不用多说什么,仅仅是聂士成提督的眼神,那简单的语言,就足够让众人知道,拼命的时候到了。
虽然到现在为止,章瑜都没有后悔过当时自己的选择。但是那次之后,章瑜就坚信了一件事,正义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无论你多么正义,你要做的事情如何的能够名垂青史,在这种正义背后都得有与之相配的能力。否则的话,你不过是那些掌握了大义名分的人们填了沟壑而已。章瑜之所以追随了尚远,追随了陈克,是因为这两个人除了拥有正义之心,更有能把自己理想贯彻的力量和计谋。而现在,章瑜极有可能已经踏上了与这两个人能够并肩的道路。虽然章瑜现在的力量还是源自这两个人,但是没有谁天生下来就该拥有“决定正义”的权力。
但是这样小小的得意忘形并没有持续很久,章瑜毕竟是经历过死亡考验的人。他知道想太多只会让自己进退失据。陈克比章瑜高明的地方,就是他知道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对于这点章瑜是心悦诚服的。孔子说过,“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既然陈克现在远胜自己,那么章瑜就该心悦诚服的在陈克手下听命,如果这就是天命,章瑜绝对不会去挑战。
抛下了私心杂念,章瑜简单明确的和同志们讨论了一下,然后就派出了两波人员。
人民党的会议开得是一波三折,却又火花四射。另外一边安徽新军的会议就只能用一坛死水,阴云密布来形容了。
新军的集合远没有保险团来的快捷,虽然人数比保险团的人数少了很多。但是保险团的会议召开了好一阵,新军官兵们才集合完毕。着蒲观水阴沉的脸,新军官兵们已经吓得不敢吭声。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做错了什么,惹得协统大人如此生气。同时,他们还用疑惑的目光着蒲观水身后那个脸如同活骷髅,四肢瘦得跟麻秆一样,衣衫褴褛,胸口衣服破了一大块的那个脏兮兮的灾民。这么一个人怎么跟在协统大人身边,每个人都觉得很疑惑。
“这个人就是周义生的哥哥,周义正。这个人就事现在安徽的灾民。大家到他什么样了么?”
蒲观水的话音一落,每个新军官兵的脸色都变的极糟。难道自己的亲人也是如此模样么?这种非常实际的联想让新军官兵的心脏都如坠冰窟。
蒲观水的声音很低沉,“不仅仅是这个人,现在安徽的百姓都是这个样子。方才,几百灾民已经要去破了这刘家铺的围子,找到吃的度过灾年。不过就我,他们只怕是破不了围子的。”
听到这话,几乎所有新军官兵的脸上都有同情的神色,不过也只有那种兔死狐悲的同情而已。到这样的神色,蒲观水非常失望。方才保险团那个叫做鲁正平的战士义愤填膺的表情蒲观水记得非常清楚。鲁正平家在凤台县,和这刘家铺的百姓八杆子打不着关系。而且凤台县好歹维持了大伙的生存,想来他家肯定是衣食无忧的。而鲁正平的那种义愤,家在刘家铺的周氏兄弟都远比不上。至于这些本该有着袍泽之谊的新军官兵更加比不了。
新军官兵们呈现的反倒是畏惧,他们仅仅在畏惧身为协统的蒲观水。而保险团的战士们却敢向他们的长官提出意见来。同样是军队,双方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我们要不要去帮周义生?”蒲观水大声问道。
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新军官兵竟然没人敢吭声。过了一阵,终于有人装着胆子问:“蒲大人,这次不就是来帮我们把家人带到凤台去的么?”
“没错,我们就是来帮大家的。那么我们该不该帮刘家铺的灾民?”蒲观水接着问。
这个问题可就没有人敢说话了,在新军官兵们心目中,“自扫本家门前雪,哪管他人屋上霜!”这才是正理。把自己的家人,亲朋救走,这已经是这些官兵心目中善举的极限了。帮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灾民,对官兵本身有什么利益可言?很明显没有。
而且现在的灾年,除了凤台县这种异类才能让百姓都有口饭吃,有粮食的哪个不是大户的围子?打围子那可是要死人的。自己凭什么给素昧平生的人卖命?天下没有这个道理。
不过到底也有脑筋清楚的人,一个管带说道:“蒲大人,你若是让那些围子放粮,只要您亲自去说说,想来无论如何都会给您面子的。我们肯定跟着您。”
听了这话,蒲观水冷笑了一声。
蒲观水不是个傻瓜。对于官场和人情那套他并非一窍不通,蒲观水出身官员家庭,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只是他根本不喜欢这样的做法,蒲观水一直以来始终认为这些约定俗成的做法是错误的。自己出面讨要粮食的结果蒲观水很清楚,无外乎对方以为自己是打秋风的,要么根本不放自己进围子,然后给自己送上一笔礼金,和新军兄弟们的茶水费。或者胆子很小的,象征性的放够百姓吃几天的粮食。反正都是无用功。围子觉得只要是能够让蒲观水全了面子,这就行了。百姓的死活和那些围子里面的地主何干?
这也就是蒲观水认为自己与这些地主们本质的不同。蒲观水是真心希望能够救中国,救百姓的。如果说以前他只是有这么一个大而化之的概念,自从了陈克的书之后,蒲观水越来越明白为什么这个世道会如此残酷。虽然他和陈克亲自的交道并不多,仅仅是那套《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就让蒲观水认定,陈克是一个能够拯救中国,拯救天下百姓的人。所以蒲观水才会如此的尊重陈克,愿意加入陈克领导的革命。
到了凤台县的现实,参加了这次接送新军的行动,更加能够证明陈克正在实践拯救百姓的理想。以天下为己任,这种大话谁都能说,蒲观水见过那么多高官,在中国遭逢外国入侵,内忧外患的这个年代,他们大多数都是把这话挂在嘴边。但是这样的话不过是他们的借口。而仅仅不过是今天一天,蒲观水就到了几十个意图承担起这个责任的青年。而这些人并不是陈克的死党,他们不过是保险团八千战士当中的一些普通的官兵而已。
就今天一天,蒲观水见到的肯用实际行动来拯救百姓的革命战士,比他这辈子见过的肯为百姓做点实事的人总数都要多得多。
而自己面前这些新军官兵,哪怕是他们的乡亲正在死亡线上挣扎,他们依然不敢有什么表示。他们到底在怕什么呢?
虽然召集新军官兵的时候,蒲观水满腔激情,可是仅仅和新军官兵们说了这么几句话,蒲观水就觉得有些义气消沉。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围子里面只给百姓吃几天的粮食,咱们一走,百姓过不了几天照样是饿死。你们觉得这么做有啥用呢?”
新军官兵们面面相觑,这话说得虽然有理,可是新军官兵们能怎么办?
“那咱们总不能破了围子吧?那和土匪又有啥区别?”一个胆大的军官说道。蒲观水一,那人名叫许庆年,他家就有围子。
是啊,在许庆年来,破围子就是大逆不道。破围子的人就是土匪。至于饿死的百姓,那就是活该了。蒲观水并不想说许庆年这么说不对。他仔细的了一圈自己的部下,他们着里面的人要真地说,倒有至少两成人不是家里有围子,就是至少能住在围子里面的。让他们去破围子,那是根本不用想的事情。
我还是虑事不周啊!蒲观水突然感到一种极大的无力。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跑了过来。新军官兵们一个个瞪着来人,蒲观水此时心灰意冷,扭头的劲都不愿费。
“蒲协统,我们支队长有请。”来人喊道。
蒲观水宣布新军现在这里站着,跟着来人到了保险团水上支队的指挥部,却见指挥部里面已经呈现出一种极度的忙碌。一见蒲观水进来,章瑜立刻起身迎过来。“蒲协统,我们已经决定打围子了。新军的兄弟有没有愿意参加的?”
“什么?”蒲观水知道章瑜是不愿意打围子的,对于这么短时间内态度就起了如此大的变化,蒲观水完全被弄糊涂了。
蒲观水不吭声,章瑜再次问了一句,“蒲协统,新军的兄弟有没有愿意参加打围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