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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台县码头在县城南边,靠着淮河。906年初的时候是一个很普通的石质小码头,而齐会深在906年0月底随着大船队达到凤台县的时候,他已经不太能不出这个码头的原貌了。码头被扩大了一倍,大块青砖与石块用水泥浆砌成的新部分着浑厚结实。光上去就给人一种非常可靠的感觉。虽然码头这里颇为繁忙,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是地面却很干净。
在往来的信件中,齐会深早就知道陈克他们在凤台县搞的风生水起。不过齐会深也是经历过905年社会调查的,他生长在上海,已经习惯了那么多人的环境。与上海一比,周边的乡镇农村,包括周边的城市人口都很少。所以船队靠岸之后,齐会深实在没有想到,凤台县的码头和上海比不算大,但是会如此气派整洁。而码头上人的密度也不比上海小。
船队一接近码头,很多杆子上已经挂起了红绿两色的灯。这真把齐会深吓了一跳,这样的规范化处理,比起上海码头也绝不显得落后。
“这是怎么回事?”齐会深问身边的信号员。自从乘坐上这艘船进入保险团水上势力范围之后,信号员们就开始频繁的派上了用场。与陆地和水上的信号通讯,这些信号员总是能拿出在齐会深起来千奇百怪的方法出来。
“齐先生,每个杆子上头的那一横排灯,是说明那是几号停泊位置。下头一竖列的灯,是告诉每个停泊位能停几艘船。我们不久前派出去的小船是引水员。他们已经把我们的船队数量,规模都告诉了码头。这些灯就是告诉我们到底能停多少船的。马上就会有小船过来告诉我们该怎么停泊。”
“按次序停船不就行了?”齐会深好奇的问。
“这还牵扯一些卸货的问题。有些泊位可以卸货,有些泊位只是专门用来停船的。这个可得安排好?不然就乱了。”信号员很认真的解释道。
原来还有这么复杂的一套管理,齐会深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他笑道:“谢谢你,赵同志。你这一说,我才明白。”
“齐先生,不用客气。这是我的工作。”信号员非常认真的应道。
齐会深听得出,信号员的声音里头很是有些骄傲的感觉。他也能理解,信号员早就被告知,齐会深是人民党的大人物,是从上海过来的,第一次到凤台县。而这样一套复杂的水上管理系统的确有值得信号员感到骄傲的地方。
果然如信号员所言,两只小船从码头那里靠向船队。却没有完全靠近。小船上亮起了红绿两色的灯,灯火不断变化着。每条船上的信号员也都用齐会深完全不明白的信号进行着沟通。没有号子,没有大喊大叫,只有船桨划动时击打水面发出的水声。船队在信号员的指挥下井然有序的进入了各自的泊位。
“下船的同志,请大家带好自己的东西,快点下船。”船队一靠岸,泊位上已经有人开始用话筒喊起话来。早在船只靠岸前一个小时,船队上的人已经通知了这件事情。王启年和自己的叔叔王粤龙连忙提起自己的皮箱,跟着背包袱的人流上了岸。
“启年,这人民党着还真的是那么一回事啊。”王粤龙赞道,“光着码头的规矩,马尼拉那边的码头也不过如此。”
“叔叔,陈克先生的确不是一般人。到现在,上海那边的药在南洋不照样没有仿制者么?”王启年笑着说道。
王粤龙很明显对自己侄子的选择很满意,他也笑道:“洋鬼子染花柳的多,一年前我还以为这药的配方一公布,欧洲的洋药就要大量进入南洋。实在没想到,这一年了,欧洲的洋药不仅没有进入南洋,倒是我做转手生意,把药卖去欧洲和印度,反倒是赚了不少。”
王启年对叔叔的表扬不是很在意,他向四处着,突然他指着码头上那群接待的人说道:“叔叔,你。码头上那个高个子就是陈克陈先生。”
王粤龙顺着侄子的手指方向去,只是到些高高矮矮的人在码头上,没等分辨出哪个是侄子说的陈克。因为呈现仰视角度的原因,他甚至分辨不出哪个是最高的那个。却见到齐会深已经快步上前,而码头上一个高个男子也快步迎了上来,两人双手紧紧相握。王粤龙知道齐会深是人民党上海支部的最高领导者,想来对面的那个短发高个青年就是侄子一直十分推崇的陈克了。
相别将近一年,齐会深再次到陈克的时候,再次见到这个曾经带领着同志们发誓要创造一个全新中国的同伴,内心的激动无以复加。自从陈克走后,齐会深在上海领着党支部努力工作,费尽心思。安徽水灾之后,双方的通信一度中断。但是此时已经有不少安徽灾民进入江浙逃难。齐会深专门找灾民进行过调查,这些灾民讲起亲自经历的水灾,那真的是泣血。死亡,死亡,死亡,除了各种饥饿与死亡之外,灾民叙述的竟然完全没有别的内容。听了这场可怕灾难的第一手资料,让齐会深感到寒彻骨髓。能跑到安徽的,已经不算是重灾区的灾民了。而身处灾区核心的凤台县会是如何模样,齐会深根本想象不出。
就在齐会深心急如焚却又无法可想的时候,他终于接到了陈克派来的小队伍。陈克的信里头没有丝毫诉苦的文字,反倒是不断讲述着革命如何顽强的推进。他要求上海方面提供船只与物资,这支船队将带着这些救命的物资回到凤台县去。
除了人民党的同志在陈克带领下奋力救灾之外,这支队伍带来的消息大致与灾民说的一样。齐会深知道陈克的个性,这个平日里着温和的青年骨子里头有种说不出的狠劲,只要陈克下了决心的事情,那就一定要干到底。虽然知道水灾的可怕,但是齐会深也不再多说任何能动摇军心的话。他只是按照陈克的安排,用尽了上海支部同志所有的关系,甚至动用了严复和复旦公学校长马相伯以及他们相识的士绅的力量,凑到了陈克需要的船只与物资,确定了船队最大限度的不受刁难。在送船队离开的时候,齐会深甚至能笑着送同志们上船。而实际上,齐会深心里头是万分焦虑的。
之后的这几个月,双方的通信始终勉强维持着。一面是船队带来的各种根据地蒸蒸日上的消息,一面是更多灾民带来的更加可怕的灾区情形。齐会深竟然弄不明白到底那边说的才是真话。
今天他亲自见到了凤台县的码头,见到了陈克,他终于相信,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民党的创建者,这个人民党最高领导人,实现了在信中所说建立起新根据地的话。不用说别的,在灾年还能有余力新修码头,已经足够证明根据地的实力了。
“文青,文青……”齐会深满腔话语,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他只有紧紧握着陈克的手,用力晃动着。
“会深,欢迎你来凤台县根据地。”陈克并没有齐会深那么激动。和一年前相比,齐会深变化很大。原本齐会深虽然很是有革命年轻的冲劲,但是毕竟出身有钱家族,受了很多教育,整体上还是颇为儒雅。但是分别近一年,齐会深的气质上有了不小的变化,领导上海支部的工作,还要筹备各种物资,齐会深的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也变得成熟了很多。不过得出,齐会深这些日子很是操心,在他的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阴暗感觉。那是整日里担心焦虑的人才会有那种样子。
而齐会深着陈克的目光里头,只有一半是高兴,另外的情绪是混合着一种不敢相信眼前事实的担心。
“文青,大家都好吧。”齐会深终于憋出了第一句问话。
“都好,正岚,足道,大家都好。你那边也好吧。英国人没有继续找咱们麻烦吧?”陈克笑道。
“上海没出什么事情。我就是担心你这边,安徽这次这么大水灾,很多灾民到了上海,天天都有饿死人的事情。我每天都担心的不行。”齐会深说着说着,眼圈一红,竟然忍不住哽咽起来。
陈克能想到齐会深这些日子是如何的焦虑,只要到一点,就是每次去上海接到的新船队和新物资,都是最大限度的数量,就能知道齐会深到底使了多大精力。想到这里,陈克忍不住说道:“会深,对于你和上海支部同志的工作,组织上感谢你。你是救了人民,救了党。”
齐会深万万想不到陈克居然憋出这么一句来,这种半公半私的话虽然不伦不类,但是听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假,他忍不住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齐会深问道:“正岚他们来了么?”
“正岚在岳张集保险团驻地,那边工作忙,我暂时没有通知他们。”陈克也笑道。正说话间,却突然到齐会深的视线落在自己身后,然后就听齐会深惊喜的问道:“后头那个不就是正岚么?”
陈克扭过头,就见华雄茂正挤过人群,大踏步从自己后面赶过来。虽然不知道华雄茂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陈克却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正岚来了。”
正说话间,华雄茂已经到了跟前,他和齐会深紧紧握手,“会深,想死我了。”
大家虽然都是久别重逢,不过毕竟这么近一年来都干了不少大事,虽然心情激动,却都知道该把当前要做的事情给办好。这次船队不仅运来了大批的物资机械,更重要的是很多北京和上海的同志终于赶来。齐会深连忙带了陈克去见大家。
北京支部的秦佟仁、徐二八、这些蜂窝场的技术人员,上海的王启年、谢明弦等人,还有不少在上海发展的新党员都已经下了船。大家简单的见了面,就由陈克带队,带着这些新同志向着保险团的军营方向去了。
新来的同志里头都是第一次来凤台县,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到安徽。对于这次水灾,大家都已经知之甚详,虽然听说陈克等人在凤台县打下了好大的局面,甚至能战胜水灾。不过没有亲眼见到之前,大家也都不太信。现在亲眼见到了码头这个秩序,不少人就相信陈克他们真的开创了真正的局面。可是跟着陈克他们往军营去的时候,一路上见到不少灾民的营地,大家又对陈克已经战胜水灾的话不太相信起来。
已经是晚上了,也不可能大排筵宴。齐会深已经把这次来人的名册给了陈克,后勤部门划分了宿舍。众人先是在操场上列队点名,确定所有人都没丢失。然后就由后勤部门的同志把大家带去自己的宿舍。放下了行李,铺好了床铺。众人又被集中起来去认了食堂,水房,澡堂,厕所。接着就开饭。
以土豆为主的食物让这些远途来的同志填了肚子,众人就被赶去洗澡。接着就被安排去宿舍休息。
由于暂时按照地域划分的宿舍,秦佟仁、许二八等人就被安排到了一个宿舍。一间屋子里头塞进去八个人。大伙不少人都没有睡过双层的床铺,草席也不是那么舒服。加上北方人坐船不是很习惯,许二八在上铺睡不着,干脆就打开了话匣子。“秦先生,您觉得这凤台县现在如何。我觉得不像是说的那样已经平息了灾情啊。”
“哼,文青的能耐可很是不小。你别乱说话。”秦佟仁平静的答道。
“为啥这么说?”许二八觉得很是不解。
不仅仅是许二八,其他同来的北方同志也很有些疑惑。加上不少同志晕船之后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虽然头昏脑胀,却没有睡意,听平日里不太喜欢说话的秦佟仁秦先生开了腔,屋里面好几个人干脆坐起身来,“秦先生,您给说说。为什么说陈先生能耐不小。”这些人以前和陈克在北京的蜂窝煤场有过合作,虽然知道陈克有能耐,不过总感觉陈克也没有能厉害到什么程度。
秦佟仁其实也感觉不太舒服,并没有太多睡意。而且他很有眼光,已经注意到不少这些同行的同事们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虽然不是很想逞能,但是他转念一想,如果自己不好好的向这些同事们把道理说清楚,万一他们胡说八道起来,只会被人小。他也干脆坐起身来解释道,“大家洗澡的时候,注意到水的味道了么?”
洗澡的淋浴那种一拧开关就能流水的设备,这些搞机械的同志一就知道用的是什么原理。北方租界其实有了自来水,铁质的水龙头与安徽这种竹子制成的货一比,还是强出去不少的。大家倒也没有太在意。但是提到水的味道,大家觉得没什么印象。
“水没啥味道啊。”有人说道。
“没错,就是因为没啥味道,才说明文青这个人了不起。这是自来水。”秦佟仁解释道。
“自来水?”众人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凤台县就在水边,怎么也不会缺水啊。”
秦佟仁对于这些没有基本观察能力的同伴们很是失望,“咱们一路上坐船,大家整天闻到的味道如何。腥味很重吧。这自来水是处理过的水,一点腥味都没有。建水厂,处理水。光这一条,就得花多大的力量?这可是灾区,又不是北京、天津这样的城市。一个小小的凤台县居然有自来水,而北京天津用上自来水的能有几个人?那都是有钱人。咱们用水尚且是用井水,而这里是军营,已经用上了自来水。你们若是说文青没有能耐,让明白人听到了,岂不是要笑掉大牙么?”
大伙儿想了一阵,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过许二八有些不信,“这自来水那么贵,陈先生这么用,那得浪费多少银子啊?”
秦佟仁听了这话觉得很无语,对这种榆木脑袋他也懒得去解释。秦佟仁接着讲述了自己对这短短的一路到情景的观点。
虽然凤台县灾民不少,却没有那种卖儿卖女,更没有那种哭天抹泪,死者遍地的情形。灾民们只是好奇的打量着这些举着火把行进的大队人马。秦佟仁观察到,除了自己的大队之外,还有不少穿着与陈克差不多样式衣服的人五人一队,也举着火把在那些灾民的聚集区进行巡逻。虽然有着一种十分警戒的态势,但是好歹没有任何骚乱。就这个治安情形,虽然谈不上什么安居乐业,至少也能宣誓秩序井然。能把一个灾区治理成这般模样,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讲了自己观察到的东西之后,众人这才回想起这些细节。大家反复品味着秦佟仁的话,才觉得大有道理。而且秦先生竟然能出这么多东西,大家的敬仰之情立刻是滔滔不绝起来。
大家都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观点,秦佟仁这才往下说道:“这凤台县隶属凤阳府。凤阳花鼓唱到,自从出了朱元璋,十年倒有九年荒。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文青来了这里,满打满算不过一年,加上这次大水灾。按那凤阳花鼓所说,就是没有水灾,也是灾荒遍地的模样。绝对比不了江南富裕的地方。现在这里遇了大灾,反倒秩序井然。而且咱们吃的饭菜虽然不怎么好吃,但是给咱们吃的东西也能吃饱。若是文青只管自己人吃饱,外头的灾民没有饭吃,你说他们能这么安静么?”
众人已经不再多话,只是在黑暗中默默点头。
“文青能把这灾区弄到这个程度,我觉得他肯定还有很多东西没让我们到。大家赶紧休息吧,明天开始就会有更多事情要做。切不可耽误了休息,明天一个个哈欠连天。只是让人小了咱们。”秦佟仁说完,率先躺下睡了。
众人也不敢再去打搅秦先生的睡眠,不管能不能睡着。也都静静的躺下。过了一阵,众人也都慢慢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