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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窝镇是长江边的一个小镇,平日里也是船只停泊的地方,居民们万万想不到突然来了这么气派的一支大船队,接着一群群穿着深蓝色衣服的人拿着刀枪从四面八方冲过来。这些人的衣服说起来有点累死新军的新军装,加上组织有序,手里头又有火枪,居民还以为是从没见过的新军。马窝镇毕竟离安庆不过十几里地,新军不敢在安庆眼皮底下进行大规模的行抢的。有着这种合理认知的百姓原本也没有太过于害怕。可没想到的是,这些人先是把镇里头的税吏等官府的人抓了起来,接着那些着和颜悦色,用皖北口音高喊着“我们是人民革命军,革命啦!我们来打安庆,造反啦!”
村民一听说这些人是来造反打安庆的,又见人人手里有武器,被吓得面如土色,撒开腿就往家跑。一进家门,村民就关门闭户。于是马窝镇很快就落入了人民党手里。
陶成章对于人民党如此草率的处理方法很是不解,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按照陈克的说法,人民党打了安庆之后就走,那人民党根本就不会费力对付这么一个小镇子。果然,小部队占领了几个要点之后,大部队就开始准备行军到安庆城东。
“星台,这就开始打仗了么?”陶成章忍不住问道。光复会也发动过一些起义,规模远无法和眼前的战争规模相比。要么是少数精锐飞蛾扑火一样的战斗,要么是数量比较庞大,内涵上完全属于鼓动百姓“闹事”的形势。那些光复会的骨干们连基本的秩序都维持不了,官军一出动稍微进行镇压之后,百姓们立马哭爹喊娘的一哄而散。眼前这种数千人秩序井然的行军,这对于陶成章是件稀罕事。
“对。”陈天华简单的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埋头走路。见陈天华如此,陶成章也不方便再问,他干脆也闭上嘴继续行军。行军途中,陶成章注意观察着四周。如果人民党按照约定,打完了安庆之后就走,那么这次战斗经历就是陶成章极为难得的一次经验,这是可以用在以后革命军事斗争里头的经验。
但是左右,陶成章却不出什么名堂。因为周围的人都是完全一样的深蓝色军装,都以一样的态度闭着嘴埋头行军。除了那些带着白色袖标,帽子上也缝了一圈白色布条的战士在指挥各个纵队的行军之外,竟然没有人说话。陶成章今天穿了身黑色短衣,这是为了方便作战特别准备的,若是放在其他地方并不起眼。但是人民党里头全部是深蓝色军装,可这么一个黑色衣服的人在身穿数千深蓝色军装的战士之中,就显得十分扎眼。就连没有对比角度的陶成章都能感觉出来。
“来得定制一批自己的军装。”陶成章想。一想到这个,他的思绪立刻就跑到了别的地方。光复会成员虽然都不是穷人,在本地也算是富户。可这些同志们没有一个是本家的家主,即便是有心倾家荡产的投入革命,这些人也做不到。而且革命本身也是要花钱的,这些人得吃得喝,出门联络那些革命同志也需要路费。光复会的革命党人数量极少,也没有什么军事能力,打仗还得雇人,这可是一大笔钱。近年来只是几次起义,就花光了借来的钱。这次陶成章是咬着牙,下了决心,才集结了近千人。第一次带00人来池州,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经费。人民党那庞大的船队,面前数千之众,这要花多少钱啊?
陶成章一度以为陈克不是什么真正的革命党,从一年多年见到陈克之后他就这么想。那时候陈克刚跟着徐锡麟到了上海,立刻就抛开加入光复会的可能,埋头开始做生意,生意甚至还做的很大。为了做生意,陶成章与齐会深和游缑这等买办出身的人打得火热,又通过这些买办和英国人勾搭在一起。这也是陶成章根本不愿意继续发展陈克进入光复会的主要原因之一。
现在出现在陶成章面前的数千人的队伍,无疑能够证明陈克是个革命党。陶成章也亲眼见到齐家大少爷齐会深穿着深蓝色军服出现在队伍里头,一度在上海滩上很是出名的游缑小姐一年前跟着陈克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不少传言说游缑跟着陈克他们私奔了。想来游缑也已经加入了人民党,正式成为了革命党的一份子。陈克这个人居然能通过做生意来发展党员,赚钱革命两不误。再想想光复会革命同志的窘迫,陶成章突然很想现在就拽住陈克,仔细细问问到底陈克是怎么经营革命的!
陈克根本不知道陶成章在想什么,他甚至连有陶成章这个人在自己队伍里头的事情都给忘记了。一个小时前,陈克已经能够到安庆城的轮廓,那地平线上细线一样的城墙着很是低矮,城墙上树立的大旗,着跟牙签一样纤细。随着行军,安庆城越来越清晰,陈克视力很好,他甚至能够隐约到城头晃动的小黑点。侦察部队的尖兵早已经派出去了,而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战争随时都可能开始。
由于从来没有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陈克自然不可能擅长制定作战计划,特别是制定一个远征千里之外的军事计划。就在战斗要打响之前,陈克不时的抬头着安庆城,心中猛然生出一种极度的不自信出来。他有一种感觉,或许自己制定的计划可能要遭到极大的挫折。
到现在为止,远征安庆的战役完全在预定计划之中,各个步骤都没有出什么差错。甚至可以说,战争的进程正在完全按照计划在进行。可是历史上无数次军事史上的大笑话不都是这样么?一帆风顺的开始,到了决定最后命运的时候,却因为一个被忽略的因素,战局立刻变得令人瞠目结舌。或许自己也正在重蹈历史上留下千古笑料的覆辙吧?
想到这里,陈克觉得呼吸都无法进行下去,腿上像是被坠上了铅块般沉重,脚步差点迈不开。陈克身边的警卫员敏锐的发现了这些,他连忙关切的低声说道:“陈主席,你吃点东西吧?从昨天到现在,你一点东西都没吃过。”
吃东西?陈克一开始硬是没弄明白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等弄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之后,陈克怎么也想不起来该怎么吃东西。他早已经忘记上一次真正的吃东西是在什么时候了,大概是在从洪泽湖进入三河之前吧。从那时候开始,陈克整个人就进入了一种紧张的状态里头。在有情报传入的时候,陈克就全神贯注的处理情报,与同志们一起研究作战计划。在没有消息传入的时候,陈克就一遍一遍的把作战计划在心里头梳理,尽可能让作战能完全符合他所知道的军事学常识。在这样紧张忙碌的状态下,陈克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过东西。
当思维终于接通了“吃东西”这根神经之后,陈克突然觉得胃里头一阵难受,他立刻紧紧捂住嘴,把干呕的声音压低到最小。陈克是全军的指挥官,他如果突然弯下腰干呕起来,全军上下官兵知道了,会怎么想,怎么。
尽管身体上不适,陈克的大脑却立刻本能反应的想起了一条常识。自己这是累的虚脱了。虚脱会导致身体机能和思维能力的衰弱,在精神上的表现之一就是瞻前顾后,对自己出现怀疑。来,《西游记》里头多次出现的老俗话,“皇帝也不差饿兵”不仅仅是有着政治上的意义,还有更实际的常识呢。
不过陈克只让自己的思绪飘逸了片刻,就强行把要发散展开的思维截住了。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陈克已经逐渐恢复清醒的头脑里头确定,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把思路放到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去。此事吃饭也未免太影响大家的情绪,陈克迈开步伐,大步的跟上了行军的速度。战斗随时都会爆发,决定安徽未来命运的大幕即将正式拉开。陈克再次抬起头,暮色中安庆城的轮廓已经能够的相当清晰。
远远的前方,枪声响了!
整个部队仿佛人施展了定身法一样,每个人都是一怔。接下来又是一枪,再想起一枪。众人都是听枪声听惯了的。大概能够判断出,是在安庆城东城门附近。
“跑步前进!”所有的指挥官都喊出了同样的声音。随着命令,数千人一起奔跑时才会形成的隆隆声音越来越响,很快就成了安庆城东最响亮的声音。
战争的胜利者大多数都是最能把握战争进城的一方。至少到现在为止,安庆城内的清军对战争毫无预期。直到枪声想起的时候,很多清军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傍晚时分,城头的清军就到了远处人民革命军的大队。可他们并没有感受到威胁,因为这支队伍实在是过于井然有序了。自打天平天国之后,安庆已经有近半个世纪没有经历过战火。甚至连民间的起义都没有发生过。
小规模的民间起义者是绝对不敢进攻安庆的,所以那支秩序森然的大队伍出现在地平线上,安庆城头的士兵猜测的结果是,那是朝廷的部队。不过朝廷的部队为什么要到安庆来?这支自东往西行进的部队到底是谁的部下?城头的士兵和军官也是一头雾水的。他们甚至讨论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想起向上头汇报。直到负责巡城的一位营官经过的时候,这个问题才得以继续进行下去。营官下令派出一支小马队出城迎住这支队伍,询问一下他们到底是哪支新军。
然后就是交火,然后就是小马队全军覆没,然后那位营官知道了对面这支部队的敌意。城门立刻关闭了,消息也向上禀报。最初的交火里头最滑稽的事情是,安庆新军的值班营官执行正确命令的原因却与正确差了十万八千里。他这么做的理由并非他已经清楚认识到对面的这支部队是自己的敌人。而是认为对面这支部队极有可能是城里头的新军出了什么乱子,朝廷派兵来抓捕新军一些官员的。出于“武官”而并非军人的本能,这位营官下达了“正确”的命令。在他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些人冲进来抓人。
夜色降临了,在这位营官的视线中,安庆城下的那些人已经越来越分辨不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从墙下爆出一阵火光,接着就是明亮的枪声。子弹在城墙的垛口上打出一片片的砖屑。而几个正守在垛口处的士兵发出惨叫,倒在地上。城头上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趴在城墙上。被击中的士兵有几个没立刻被打死,他们惨叫的声音在夜色里头格外的凄厉。
恩铭是被那一阵仿佛鞭炮的声音惊动的,马上就要春节了。放鞭炮的声音并不稀奇,只是这阵“鞭炮声”格外的异样。恩铭倒也没有太在意,片刻之后,亲兵急匆匆的前来禀报,城外出现了一支奇怪的军队,数量超过千人。恩铭对此大惑不解,他根本没有得到文书,说要有这么一支军队从陆路经过安庆。这支军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大人,只怕这就是上次刘世诚所说那支造反的部队。”亲兵心急火燎的说道。
“瞎说!几千人,他们能从地下冒出来?前几日已经放出去了探子,根本没听说有过周围有什么聚众闹事的人。”恩铭忍不住斥责道。
从理论上讲,恩铭按照这个时代的常识推导出来的判断是没错的。如果是这个时代的革命党,绝不可能无声无息的组建起一支数千人的队伍,然后突然出现在安庆城附近。如果有这个实力的话,这些革命党在安庆附近也决不可能默默无闻。
恩铭的亲兵也觉得自己或许太过于紧张,太想立功。他甚至反省,自己是不是该收敛些。自打废除了科举之后,家养奴才们的提拔反倒是容易了不少。旧有的科举存在的时候,恩铭不可能给家养奴才们创造什么好的机会。但是现在科举废了,新的学校系统还没有建立,此时才是最好的随意利用手中权力安插自己人的机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恩铭的亲兵也想通过新政的机会给自己捞一个官位。他毕竟是庆亲王府出来的人,对于精通官场那套的这位家养奴才而言,他坚信,哪怕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官位,自己也能混出个名堂来。
当主仆两人都在基于自己立场上出发点考虑未来的时候,新的通报已经到了。第一通通报比较慢倒不是有人故意要中断信息。而是想把消息通报给巡抚大人实在是要经过太多的手续,经过太多的门卡。而第二个来通报的是一个队官,或许因为已经有人进去通报了,巡抚衙门也有了足够的重视,或许是城外不断响起的奇怪“鞭炮”声的确有效的提高了巡抚衙门通报系统的效率。总之,当这个队官跌跌撞撞冲进来禀报有乱党攻打安庆城的时候,恩铭也终于相信,果然有乱党打来了。
“把新军余大鸿协统请来。”恩铭几乎是浑身颤抖的喊道。
几乎是与此同时,在安庆城西五里地左右的江边,一支部队跳下了船,部队根本没有休息,立刻就开始整顿队伍。
这次攻打安庆的人民革命军共有000人,编成了三支队伍。除了军医院和后勤部队之外,每支队伍将近900人。华雄茂、柴庆国、章瑜,各领了一支队伍。陈克根本没有留什么预备队。战前的时候陈克已经说的明白,指挥部以及警卫连就是预备队。哪支部队顶不住了,陈克就亲自带队上。实话实说,这种倾全力一击的态势其实让三位指挥官都很赞同,不过三支队伍的指挥官没有一个希望自己成为被“支援”的对象。这种分配方式,某种意义上是将军中三巨头分别拉出来,这仗谁打的好,意味着谁就能有着更高的威望。若是让军委主席陈克亲自带着警卫连“增援”,那下场甚至想都不用再想。
负责攻打城西的是柴庆国与蒲观水。在军委会议上,陈克说的明白。必须解决城西的马炮营,特别是炮营。安庆新军的炮营是不储备炮弹的,炮弹都在城内的军火库里头。一旦让炮营进了安庆城,攻打安庆的计划基本就可以认为失败了。人民党的部队并没有接受过炮战的训练,攻城战的时候,和敌人来一场炮战,那就是一场噩梦。所以行事最果决的柴庆国,与熟悉安徽新军的蒲观水接到了这个任务。因为在人民党的部队里头,柴庆国和蒲观水是见识过炮兵的人。而且柴庆国甚至亲身体会过被大炮轰击的滋味。
部队一整顿完毕,柴庆国大踏步的走到队伍前头,高声喊道:“我老柴管军事,军政的事情我就不说了。大家若是死在这里,家人自然有咱们人民党生养死葬。我要说的是,谁要说自己不怕死,那我老柴第一个不信。我和北洋打过仗,和洋鬼子打过仗。我也告诉大家,我那时候输了。周围的兄弟死了成千上万。我老柴是怎么活过来的,我早就告诉过大家,我不是不怕死,而是根本就不去想着死。打起仗来,想不死的唯一办法,就是去把对面的敌人给消灭了。那就按照平日里交给大家的办法去战斗,去杀死敌人。”
激昂慷慨的声音传出去极远,900名战士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都有过最少三次以上的破围子经验,都不是什么新兵。现在要打安庆这么大的城市,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而柴庆国直截了当的谈到了死亡,更是刺激了众人的神经。
“我们的任务就是打掉安徽新军的马步营,绝对不能让那些大炮进了城。安庆新军现在根本没准备,他们那营地还不如地主老财的围子结实。大家都是打过这么多仗,站在哪里不动弹,就是给人当靶子,必死无疑。大家一鼓作气打进去,打仗,往前冲你可能会死,往后跑你肯定会死。我老柴绝对不会让没卵子的逃兵活下来。但是我们把敌人打死,让他们投降之后,大家就绝对不会死。不想死的,就往前冲。听到了么?”
“听到了!”战士们下意识的喊道。
柴庆国是个猛将,打围子的时候从来不会躲在后头。当然,必须说明的是,人民党的党员干部也从没躲在士兵后头的。在这这样的大环境里头能被称为猛将,可是不容易的。这与柴庆国严格执行战场纪律不无关系。
现在这位猛将已经发了话,部队都知道这次绝不是玩笑。光着安庆城高高的城墙,大家也明白自己面对着什么样的艰苦战斗。
“现在!出发!”柴庆国一声怒吼之后,带头向着目的地,安徽新军马步营开始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