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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北城门外。
沈清和在官道边上,向北张望着。但,极人目所能及,才能望出多远呢?虽然此处一马平川,但极远处,淡淡的雾气之中,仍是无法望到的。沈清和不由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他身旁的孙氏亦是方才收回视线,望了望身旁的老头子,不由得微微一笑,轻道:“老头子,急什么呢,既然文恩已然遣人送信,那自然是无恙,或早或晚,总会来的,哪里用得着急在这一时?”
沈清和轻叹道:“哪里是无恙啊……素心双目失明,素雅重伤初愈,墨璃亦是身负重伤,咱们家现下在外的,尚且找得到的两个孙女一个孙媳妇,没有一个是好好的,哪里说得上什么无恙……”
孙氏闻言,眸中亦是闪过一丝黯然,但随即轻笑着,走到沈清和身旁,挽住他的手臂,轻道:“清和啊,俗语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素心本身,便是传承了药姑娘衣钵的。咱们自家人知根知底的,你还不知素心医术如何?虽说她现下目盲,可也不能说她就得目盲一世啊!至于素雅、墨璃两个,一个已然接近痊愈,一个不也是在素心手下,日趋好转了么?就算素心复明无望,不是还有我们么?”
说着,孙氏转头,望了一眼身后数人。他们也如沈清和夫妇一般极目远眺,却并无一人注意到这老两口的低语。沈清和略略一望,便望见神情同样是极其紧张的沈奕鹤、上官映秋夫妇。此时,上官映秋腰间仍佩着一条白腰带,这,也是儿媳为公婆戴孝的标志。
沈清和不由轻叹道:“哎,映秋嫁入咱们沈家,可真受苦了。”
是啊,想想看,在一般人的概念中,上官映秋嫁入沈家。嫁给沈奕鹤,可真是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的。首先,大喜的日子,却是婚礼变作了丧礼。本来便是在拜天地了,可是一转眼,喜堂却变作了灵堂,大红的装饰,亦是变作了一片素白。而在这之后不过一年不到,又是沈素心之事,随后便是梁国公府大难。抄家之祸。上官映秋却是随着沈文思一家。充军发配。这还不算,半道上还要险些死于非命。
但如今,从北方千里迢迢来到了这江州,风尘仆仆之下。这上官映秋却是总带着几分微笑,除非是言及公婆之死,或是沈素心安危之时面上会有几分黯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安之若素,丝毫不以为苦。这,可是让老国公夫妇刮目相看呢!
孙氏轻叹道:“是啊,映秋是个好媳妇。”说着,孙氏眼波流转之间。却落在了另一名同样一身素白,身边却没有夫君相伴,形单影只的女子身上。只见,她并没有上官映秋一眼的白腰带,但鬓角却戴着一朵与沈素心相似的小白花。只是这花不是蔷薇花罢了。
“哎……”孙氏望见这女子,不由又是一声叹息,“说来,玲姝也颇不容易啊……”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当初灵堂之上拜天地的方玲姝。
说来,这方玲姝还是方家旁支,而这方家嫡系,却是与沈家,尤其是沈素心的母系林家,有着深仇大恨的。然而,这方玲姝的深情与刚烈,却是令曾是大堂镇国之母的孙氏也不禁肃然起敬。
现下,望着眼前的方玲姝,孙氏恍惚之间,仿佛便看到了当初在沈奕全灵堂之上,一身大红喜袍,盈盈下拜的那一抹倩影……
“是啊……玲姝,也是可怜人啊……”沈清和听到了孙氏之言,也不禁望向了方玲姝,轻叹道。
孙氏望了望沈清和,轻道:“清和,你可听说,素心现下也早已束发更衣,头戴白花,以邓家未亡人自居……说来,倒是与玲姝很是相似。却不知……邓家是否肯接受素心呢?须知,远明之死,或多或少也与素心有所关联。却不知,邓家现下是如何想法……”
此时,一旁一个尖细的声音道:“老夫人多虑了。毕竟,若不是九小姐,现下宁国公府怕是就已然满门抄斩了。邓远明身死,亦是他命数运道,怨不得旁人。邓家若当真因此心怀怨愤,说不得,便是咱家这般残缺之人,也要看不起那邓家了。再者说,老夫人请看,邓家之人不是一直等着么?宁国公可是亲来迎接他的儿媳妇呢!”
孙氏转头一看,原来,说话之人正是当初与沈奕寻、沈素心和邓远明一起逃离皇宫的罗公公。现下,他就住在沈家。孙氏顺着他的指向,便见不远处,就是宁国公及其夫人,亦是在极目远眺。
孙氏轻叹道:“哎,他们也够不容易了。也罢,现下文思与琪薇俱都不在了,清和,咱们两个做祖父母的,也充作亲家,去与宁国公夫妇见个礼吧。”
沈清和颔首道:“正该如此。”说着,他便扶着孙氏,一同走向了宁国公夫妇。宁国公夫妇也注意到了两位老人,赶忙迎了过来。毕竟按辈分,宁国公夫妇可是梁国公夫妇的子侄辈,按说,应当宁国公夫妇去给梁国公夫妇见礼的。只是,来的时候,他们正好遇到梁国公夫妇正在与丰亲王说话,是以并未上前。
宁国公邓云生抢先向沈清和施礼道:“沈伯父,云生先前来到之时正见阁老与丰亲王交谈,是以并未上前见礼。方才见丰亲王离开,云生正要上前拜见,却让沈伯父先来了,实在是折煞云生了。”
邓云生对沈清和并未称呼国公,毕竟,他自己也是国公,这般称呼实在是有些托大。至于另一个常用称呼沈阁老,却是因为沈清和当初在朝中也是位列凤阁莺台平章事,因此得称阁老。但,现下怎么说沈清和也算已然致仕,阁老这个称呼,实际也不算合适。唯有称呼一声伯父,既不显得唐突,又能足够恭敬。
沈清和忙伸手虚扶,轻道:“云生切莫多礼,清和也不是以伯父之身前来,而是代文思前来的。按说,亲家相见,便应当是女方拜会男方嘛,这也是合规矩的。”
邓云生一怔,随即叹道:“哎,想当年,远明与素心订亲之时,文思可是风华正茂。想来,那似乎还是昨日之事。然而,仿佛只是转眼之间,却已是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
沈清和闻言,也不禁黯然。毕竟,沈文思可是他们夫妇最为疼爱的幼子,而林琪薇这个儿媳妇,也是他知交老友的遗孤。然而,现下他这个老头子尚在,儿子儿媳却已然作古,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一大悲事啊!便是看看孙氏,一年前,她还是很有几分鹤发童颜的神色,然而如今,却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邓云生见沈清和如此神色,心中不由暗自自责,没事提沈文思夫妇做什么?不由得,他赶忙四下扫视,忽然眼前一亮,指着不远处的方玲姝道:“伯父,那,便是伯父的五孙媳方玲姝了吧?”
沈清和转头一望,随即轻道:“是啊,那正是玲姝,她……她也是可怜人啊……”
邓云生轻叹道:“听说,素心为了远明,也是束发更衣,虽没有灵堂之上拜天地,但也是未入我邓家门,便已是邓家的寡妇了……说来,也是远明无此福分,是我邓家对不起你们沈家啊……”
沈清和忙道:“云生切莫如此说,正如玲姝对奕全一片深情,素心对远明,可也是情根深种呢!说来,无论是玲姝,还是素心,都是重情重义之人,都值得景仰啊……说来,云生,还有一事,清和想要与你商议……”
邓云生一怔,轻道:“伯父何事,尽管道来。无论什么事,只要云生办得到,绝无二话!”
沈清和微微沉吟了片刻,轻道:“其实,这是两件事。首先,素心在外这一年多,丧父丧母,痛失爱侣,现下更是双目失明,也定是受了不少苦。现下,素心回来了,清和意欲将素心带回我沈府,好好住上一段日子,可好?”
邓云生微微有些犹豫,轻道:“这……哎,伯父既然如此说,云生也只好从命了。但,伯父可要答应云生,过上一段日子,素心可是还要回我邓府的。毕竟,素心虽然尚未过门,但也是我邓家的媳妇。即便……即便日后素心改嫁,也要从我邓家嫁出去……”
沈清和闻言,不禁微微一叹,轻道:“以素心的脾性,怕……也罢,便由云生的意思吧。此外,还有一事,便是日前,素心的亲兄奕鹤曾求到清和面前,想要清和做主,将青衫过继给素心。”
邓云生顿时便愣住了,怔怔道:“青衫?可是……可是奕鹤的初生嫡长子,出生尚不足三月的沈青衫?”
沈清和颔首轻道:“正是。”
邓云生忙道:“这……这如何使得?便是过继,哪里有过继嫡长子的?即便是奕鹤身为兄长,不忍看素心膝下寂寞,也要待到再有子嗣再说此事吧?这……这实在是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