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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家朝政的鼎盛时期,许多重大人事变动、许多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都由内阁讨论决定,但为了对皇权的尊重,依然会在大朝时以三读方式进行表决,比如张焕的兵部尚书一职,尽管他已经任职近半年,但他并没有经过朝会上的三度,故而至今还挂着一个暂摄的头衔。
由于每次大朝会都会暴露出党派之间的利益冲突和未来的局势走向,所以一直被世人瞩目,尤其是在宣仁七年的新年朝会,因其襄阳危机爆发而延后到了四月一日,可以说,在这次大朝上将决定大唐在大乱之后的权力重组,涉及到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而且,在内阁已经名存实亡的情况下,许多重大的事情都将在朝会上提出并决定,故而这次大朝实际上就是一次真正的权力争夺战。
三月二十五日,离大朝还有五天,也就在这一天,楚行水进京、韦德庆进京、崔庆功进京,大街上随处可见身着各色军服的地方军阀的亲兵护卫,在长安的酒楼茶馆里,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着即将到来的、事关大唐前途命运的朝会。
山雨欲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暴风雨前夕的压迫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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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紫辰阁,裴俊正与崔小芙进行着朝会内容的确认,以往每年朝会的内容和流程,都是由裴俊或者崔圆自己拟定,但这次朝会裴俊却是破天荒地第一次与崔小芙商议,这不仅仅是因为崔小芙代表着越来越多人的声音,而且更主要的原因是,裴俊原本在张焕与崔小芙之间保持的平衡,开始有一点向崔小芙倾斜了。
同时参与朝会内容确认的还有礼部尚书李勉和吏部侍郎裴佑,他们二人,一人为崔小芙的心腹,一人是裴俊的亲信,虽然他们只是陪衬作用,但他们的存在,却昭示着这次短会的严肃性和正规性。
“这次朝会须三读兵部尚书张焕的任命、门下侍郎张破天的任命、中书侍郎裴伽的任命,兵部侍郎元载的任命、礼部左侍郎秦云晓的任命,免去尚书左仆射朱泚的一切职位。。。。。”
重要的人事任免总是摆在第一位,裴俊照本宣科地读完裴佑所拟好的册子,这些人事变动早已是既成事实,崔小芙也已签过印,吏部也早已经下发任命,所谓三读不过是一个形式,走走过场罢了。
不过崔小芙却听得异常认真,裴俊见她没有表态,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事,便笑道:“太后对这些人事变动难道还有什么异议不成?”
“异议倒是没有,哀家是在想一件事。”
裴俊略略欠了欠身道:“请太后直言。”
“哀家在想,从前七名内阁成员,若是四人反对,提案就不会被通过,比如,那年崔圆提崔庆功升为中书门下平章事,但最后却被否决,那如果四月初大朝时有人反对这些人事变动,那又以什么规定来确认三读没有通过呢?”
应该说,崔小芙的意见很及时,这其实就是涉及到内阁究竟是名存实亡,还是依然有它的效力,几个月来,内阁已经没有开过一次会议,三大势力的形成,使得所有人都认为内阁实际上消亡了,甚至包括不少内阁成员本身,都认为内阁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但既然旧的要结束,就必须要有新的开始,否则将是一片混乱,使人无从适应。
所以崔小芙提议的本质,就是问裴俊,以什么权力平衡方式替代内阁。
这件事裴俊也一直在考虑,按照传统的权力平衡方式,是君权与相权的平衡,也就是他裴俊与崔小芙的平衡,但现在情形却是,张焕的存在不可能回避。
“太后,臣也就此事想过多次,臣以为,内阁制应该保持下去,不过需要一定的改组,以适应眼前的形势。”
“那相国以为,怎样改组才算合理呢?”崔小芙步步不舍地问道。
“这。。。。。。”裴俊有些难以开口了,政治是现实的,任何制度都必须针对现实,时时刻刻变动以求其能适应现实,但每一项制度背后的原本精神却不能变,就像从前的内阁制是为了适应七大世家主政,它背后的精神就是权力制衡,现在世家朝政渐渐衰败了,那内阁制也要随之变动,变成三大势力参政,而权力制衡的精神却没有变。
沉默良久,裴俊终于说道:“臣只是初步考虑,内阁还是应实行九人制的标准,其中三人为常制,而其余六人为辅制,常制不变,而辅制可以随时变换,不知太后可懂我的意思?”
“这三人常制。。。。”崔小芙低头沉思片刻,她眼一挑,目光异常严峻盯着裴俊,一字一句问道:“可就是指哀家、裴相国、张焕三人?”
“是!”裴俊缓缓地点了点头,“每人可自选两人为内阁辅臣,一共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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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新年朝会的即将到来,张焕也一样地忙碌,每天都不断有官员来拜访他,有夜里偷偷摸摸来拜访的卿监高官,也有三五结伴而来的中下层官员,对所有来拜访他的官员,他以礼相待、态度诚恳,决不因对方官位卑下而轻视。
这天黄昏,张焕走到门口送别几个工部的郎中及员外郎,王昂在襄阳一战中被崔庆功抓走,虽然不久就在崔小芙的干预下被放回来,但王昂基业已失,没有实力为后盾,他对工部的控制力也大大减弱了,工部侍郎严廷玉转而效忠崔小芙,不过他手下的郎中、员外郎等实权官员大多都是山南人,各自的永业田也大多在山南,不少人都从现实考虑,暗自向张焕效忠。
今天来的三个人就是水部司的郎中和两个员外郎。
“请张尚书止步,我等实在愧不敢当。”水部司郎中岳淼连连向张焕躬身致谢,请他留步,张焕也拱拱手笑道:“水利是农务之本,三位的良策我必将向地方推广,也欢迎三位常来指导,张焕的大门随时向你们敞开。”
“一定!一定!”三人一齐施礼,登上马车去了。
张焕转身回到府中,只见妻子裴莹已经换好了衣服,在两个丫鬟地陪伴下站在院子里等他。
“我的张老爷,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你究竟还去不去?”裴莹有些埋怨地说道。
张焕这才想起,今天晚上约好要到卢杞府中去吃饭呢!自己竟然忘了,他连忙拍了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记性,夫人请稍等,我换件衣服就走。”
他慌忙回到房间,杨春水已经早给他准备好了衣服,张焕一边换衣服一边嘱咐道:“今晚吃完饭,我可能还要去舅父府上一趟,崔宁那里就烦你多多照顾了。”
“是!老爷请放心,二夫人我会照顾好她。”杨春水低声道。
张焕忽然觉得她声音有些异常,便转身搂着她的腰笑道:“怎么了?”
杨春水低下头,擦了一下眼泪,委屈地说道:“今天产婆来看过了,说二夫人十有**是男孩,大夫人当即赏了产婆十贯钱,妾身也想赏产婆几贯钱,可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哦!原来是这样。”张焕怜惜之心大起,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下,暧昧地笑道:“从今天晚上开始,我天天来你这里插秧,机会不就有了吗?”
杨春水又是欢喜又是羞涩,她低下头轻轻扭动着身子,张焕被她磨得火气,也不管裴莹在外苦等,搂着她狠狠轻薄了一番,才放过她去了。
“怎么换个衣服也要这么长时间?”裴莹又照例埋怨他一通,“约好的时辰只剩一刻钟了,晚去了你怎么向人家解释。”
张焕的头大痛,连忙央求道:“好了!我的姑奶奶,快上车吧!”
裴莹身着盛装,在两个丫鬟的扶持下登上了马车,张焕也钻了进去,马车随即启动,向卢杞府飞驰而去。
马车里,裴莹早闻到了张焕身上有浓郁的脂粉味,知道他定是趁换衣服的时候和杨春水做了什么,她暗暗有些不满,却不敢多说什么,便微微一笑道:“老爷今天的心情好像很不错。”
“那是当然。”张焕眉开眼花地笑道:“今天水部司的三员干将一起上门,这样一来,工部已经有三个司明着效忠于我,虞部司刘郎中现在还举棋不定,他可是江陵人,明天我派他同乡去暗示他一下,这样,整个工部都归我了。”
裴莹抿嘴笑了笑道:“那侍郎呢?去病怎么不提工部侍郎?”
张焕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冷冷道:“严廷玉效忠崔小芙又如何,哼!一个没兵的将罢了,他总有一天会为他的决定后悔。”
裴莹见丈夫难得的好心情被自己一句话赶没了,她心中也有些后悔,便话题一转道:“去病,昨天平平送婆母和林婶回陇右了,婆母临走时让我告诉你,若你实在不想娶平平,就给个准信,这样吊着人家也不是办法,你说呢?”
张焕微微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这段时间压力很大,实在没有时间考虑此事,这样吧!过了大朝后,我要去一趟长沙和江陵慰问士兵,你们先回陇右,到时我会直接从蜀中回陇右,如果那时她还愿意嫁我,我一定娶了她。”
裴莹瞅了他一眼笑道:“你这次说话可算话?”
张焕苦笑一下,闭上了眼睛便再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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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杞的府邸也在永乐坊,相距张焕的府邸约两里地,马车只走了片刻,便来到了卢府,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马车缓缓在台阶前停了下来,卢杞带着他的妻子杨飞雨在府门前早已等候多时了。
“卢侍郎,我来晚了,实在是抱歉!”张焕下了马车,便拱手笑道。
卢杞笑着迎了上来,“哪里!哪里!张尚书肯来,鄙府已是蓬荜生辉,哪里还敢再有怨言?”
两人对视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那边杨飞雨和裴莹也是无比亲热,两人早在武威时便关系很好,此时在长安相见,更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两家人说说笑笑便进了府门,卢家是大唐的老牌世家,唐初七大世家之一,虽然在中唐时已经衰败,但从府宅的富贵大气便可以看得出卢家的深厚底蕴,大树参天,数百年的名贵古木随处可见,在大片大片浓浓绿意中,偶然一角飞檐露出,却是精雕细琢,画工极为精美,走过一座用整块白玉雕成的小桥,从树缝中便可以看见气势宏大的卢府主堂,十八根两个人都抱不拢的大立柱一字排开,整个主堂足可以容纳两千人一起用餐。
“久闻卢府是长安第一美宅,现在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张焕由衷地赞叹道。
卢杞捋须微微一笑道:“府邸装饰得再好,也没有张尚书府的地势好,那可是开元名相张说的府邸,因位于九五之正位,张说还被人参过,我向现在太后一定后悔将此府赐给你。”
张焕亦笑了笑道:“张焕能走到今天,可不是因为住在什么地方才得来。”
“说得好!”卢杞鼓掌赞叹,“大丈夫当自强,不经一番拼搏,怎能可能出人头地,张尚书虽是世家出身,可比贫寒子弟还要艰苦几分。”
在他们身后,杨飞雨和裴莹沿着小河一路走,不时指点几簇开得正艳的名贵花木,窃窃私语着,卢杞无比怜爱地看了一眼妻子,忽然低声对张焕道:“实不相瞒于你,我这次请你来的真正用意,是想借机告诉你,你与崔小芙的争斗,我会站在你这一边。”
张焕一怔,他没想到卢杞说得这般直白,卢杞可是裴俊的心腹,他对自己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张焕一时想不明白,他也不回答,只笑而不言。
卢杞似乎明白张焕的心思,他淡淡一笑道:“我妻子只有一个亲弟,她十分心疼于他,我为了给他谋个前程,便将他送进宫做侍卫,没想到却被崔小芙害了,连尸首都没有,仅凭这一点,我就与她深仇难解。”
张焕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杨清一竟是杨飞雨的弟弟,难怪卢杞这样说,他点了点头,便道:“卢侍郎的心意,我领了!”
走过一条长长的回廊,进了一扇月门,前面便是卢府的后花园,虽然夜幕已经降临,但还是可以看得出后花园的美奂绝伦,在大片大片的花团锦簇中,隐藏着一座座亭台楼阁,一条弯弯曲曲的水廊将各个精致的建筑物连在一起,而这一切竟然是建在一片湖泊之上。
前方站着两队十八名美貌的少女,皆身着白纱长裙,手里提着橘红色的灯笼,在柔和的光晕中,她们是仿佛是一群天上飞来的仙女一般。
杨飞雨见裴莹十分喜欢这座后花园,便上前对卢杞道:“老爷,我想带莹妹先去游玩一番,你们先喝两杯酒,我们很快就回来。”
卢杞对妻子是千依百顺,他连忙陪笑道:“不妨!不妨!你还可以带张夫人去补补妆,我们自己会安排。”
两女低声笑了几句,便在几个侍女的陪同下去了,卢杞和张焕来到设宴的一座花亭之中,整个亭子都被花团团覆盖,看不见一砖一瓦,就仿佛全部是用花来编成。
两人坐了下来,一名侍女给他们奉了茶,张焕慢慢呷了一口茶,似乎不经意地问道:“我听说朝廷财政状况不容乐观,究竟如何?”
卢杞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朝廷有钱,可惜只能看得到而用不了。”
“这是何意?”张焕故作不解地问道。
“钱不在长安而在广陵,前年和去年在江淮各地征收的五百多万贯盐税现在还在广陵,可惜就是运不来长安,还有八百多万石的粮食,也堆在广陵和丹阳一带。”
卢杞不由长叹了一声,“漕运被崔庆功那贼人断了,朝廷干着急也没办法啊!”
“那左藏现在还有多少存钱?”张焕依然不舍地问道。
卢杞瞥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还是照实说道:“这么给你说吧!左藏的存钱只够维持到这个月底,裴俊想方设法再搞到一些钱也只能维持到四月中旬,若到四月底还不能解决漕运问题的话,恐怕朝廷真的就难以为继了。”
张焕半天没有说话,他早就听说裴俊被钱粮问题弄得焦头烂额,连百官去年的俸料都拖了好几个月,但这些也只是道听途说,现在由户部侍郎亲口说出,那就是真的问题严重了。
沉吟良久,张焕才徐徐说道:“其实解决漕运问题,可以采用杨炎的办法,改道,从襄阳走丹水,我这次回京特地沿丹水考察了一番,大船虽不能行,但小船没问题,现在正是涨水季节,也就更为可行,卢侍郎能否在月初的朝会上提一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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