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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一片清朗,远山成一条黑色的弧线,向东消失在遥远的天际,这里是黄河九曲地区,原是吐谷浑之地,唐高宗龙朔三年,吐蕃灭吐谷浑,占领富饶九曲地区,这一带也就成为了吐蕃进攻大唐的后勤基地。
在石堡城以南约三百里之处,距黄河已不到二十里,丘陵低缓,溪流湍急,山坡上树林茂密,长满了挂着脂香四溢的冷杉、雪松和柏树,树林外是大片已经枯黄的草地,直铺到遥远的积石山脚下,草地上随处可见一群一群在此过冬的牛羊,这里景色优美,星光和圆月下的夜晚显得宁静而美丽。
但在一片浅湖的北面,却驻扎着一支吐蕃军队,人数约两万余人,没有栅栏,仿佛散放的羊群,密密麻麻的帐篷一直延伸有一里多地,但营地中间,却有一顶白色的,椭圆如鸟蛋的帐篷,象众星捧月一般被拱卫着,它自然就是吐蕃赞普赤德祖赞的营帐,而这支军队,也就是赤德祖赞的外甥吐谷浑王所率领支援石堡城的两万吐蕃军,此时在此驻扎待命。
在距吐蕃大营约二里的一片冷杉林里,却有四双明亮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吐蕃军大营,银华似练的月光下,他们发现了那只鸟蛋般的白色营帐,四人的眼睛里同时迸发出一丝狂喜,其中一人急捂住嘴,怕自己的激动引来吐蕃的巡哨,这四人正是唐军斥候,是李清所派出的五十支斥候小分队中的一支,化装成放牧的羌民,他们的任务是要找到那只鸟蛋帐篷,也就是赤德祖赞的行踪,这支斥候小分队的头叫酒延昌,也就是玉门关驿的那个老兵油子,已被升为队正,凭他丰富的行军经验,这支斥候小分队在寻找了三天后,终于找到了吐蕃军的驻地。
“十三郎,你们二人速回去报告,我在此盯着他们。”
酒延昌向手里呵了一口暖气,又使劲搓了搓快冻掉的耳朵,痛得一咧嘴,老实不客气地抢过二人的酒壶,道:“你们是骑马回去,可以暖身子,所以你们的酒壶要留下来。”
两名士兵不敢抗命,迅速向树林深处栓马之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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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大营里一片寂静,士兵们早早地睡了,赞普也在营中,没有人敢大声喧哗,一队队巡夜的哨兵在帐篷间穿梭巡查,在靠近赤德祖赞的营帐附近却停了下来,掉头而去,近五百名吐蕃精兵执剑而立,冰冷的目光比这夜里的寒气还甚。
那白色的帐篷近看却极宽大,更有数十名赞普的贴身侍卫守在门口,帐篷内陈设金碧辉煌,各种器物皆是用金银打造,精致而厚重,桌上有羊脂般的玉瓶,壁上挂着上好的盘羊角、牦牛尾,几名漂亮的侍女正在收拾被褥,地上、床上缀满了各种色彩绚烂的装饰。
此刻,吐蕃赞普赤德祖赞盘膝坐在小几前凝视着眼前的战报,这是石堡城(吐蕃称铁刃城,这里统一称呼)的最新战况,唐军已增兵至三万人,正不分昼夜地攻打城池,石堡城下所杀唐军已不可计数,而已军也损失了一千余人,但唐军依然不能越天险一步。
赤德祖赞默默站起身来,用手沾了点清水轻轻拍了拍额头,他走出帐外,凛冽的寒风使额头更加刺骨,但他的思路也变得清晰,陇右一战,他的目的不是被动地防守石堡城,他的目标是陇右那片富庶而温暖的土地,这也是每一任赞普的目标,经过几十年的养精蓄锐,吐蕃已经到了最强盛的时代,拥有几十万带甲士,更没有理由不取陇右。
他的计划天衣无缝,在石堡城内,有两万精兵藏而不露,在大非川,论莽布支率三万军随时出击,而吐谷浑王的两万军也在待命,都是一天的路程,仿佛两头恶狼在远远地盯着猎物伺机而动。
赤德祖赞在等,在等待反击的时机,而此时,唐军已经疲惫,他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到来,还在拼命攻打石堡城。
‘是时候了!’赤德祖赞轻轻地拍着额头,现在正是出击的最佳良机,想到此,他回身低低地命令,“速命吐谷浑王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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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的大营却在一百多里以外,藏在一座山谷之中,这里是积石山的西段,三百里内荒芜人烟,严冬将至,以游牧为生的羌民们都纷纷迁去相对温暖的黄河九曲之地,但李清异常警惕,巡哨的范围延伸到营地的二十里外。
他们一路艰苦行军,用了十天的时间赶到此地,这里山峦起伏,地形复杂,藏身之处比比皆是,离石堡城约四百多里,此时离段秀实发现赤德祖赞已经过了二十天,早就失去了吐蕃赞普的踪迹,但赤德祖赞既然来监督陇右之战,就应该离此不远,除非他已经进了石堡城,那又另当别论。
三天前,他派出了五十支斥候小分队四处寻找,可就在天快亮时,李清接到了两名斥候兵的报告,在此西北约一百二十里外,发现了他要寻找的目标。
积石山清晨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僵,光秃秃的山谷凝结了厚厚一层白霜,近两百顶帐篷密集地挨着,帐篷外挤满了吃早饭的唐军,为了尽可能地缩小目标,也为了互相挤着取暖,每个帐篷里住了近三十名士兵,主帅李清也不例外,李嗣业、南霁云、白孝德也和他同住一帐,和士兵一样席地而睡,地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毛毯。
此刻他们已经起床,正围坐在小桌前,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商讨刚刚得到的情报,早饭是一杯热水、一捧炒面还有一块干肉,几乎和吐蕃军一样,长途行军也只能如此。
“一百二十里路,斥候用了三个时辰赶回,若是我们大军,最少也要四个时辰,若从中午出发,那晚上便能赶到,用夜袭,杀他个措手不及。”
白孝德用拳头轻轻地捶着桌面,眼睛里流露出渴望一战的兴奋,此战若能杀掉吐蕃赞普,这将是天大的功劳,不仅会改变陇右战局,甚至会影响整个唐蕃的战略走势,他眼中的兴奋变成了悠然神往。
李嗣业却摇了摇头,“不妥!他们有两万多人,可我们只有五千人,几个斥候他们或许发现不了,可我们五千人开过去,这么大的动静,十里外就极可能被察觉,那时两万人对五千人,我们赢面很小,我以为还是要再慎重些。”
“我也同意嗣业所言。”旁边一直沉默的南霁云沉声道:“我们从沙州行军到此,没有被吐蕃人发现,应该是侥幸,我估计这和陇右之战将吐蕃边哨都调走有关,但路上没有被发现,并不等于就一直不会被发现,离石堡城越近,敌人的巡哨也就越多,我们是需要万分谨慎。”
“哼!”白孝德轻轻哼了一声,扫帚一般的粗眉向上挑起,不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不是为了击杀吐蕃赞普,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断吐蕃人粮道么?”
李嗣业眼睛微微一瞥,见李清盯着眼前的杯子若有所思,似乎并没有听他们三人的对话,不禁笑道:“我们争什么?都督想必已经有了定计,我们且听他的!”
三人一齐向李清望去,李清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抬头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微微一笑道:“既然发现了赤德祖赞,自然要下手,而且要万无一失,但万无一失并不是凭空想出来的,而是靠大量的情报来分析,我现在已经有了个想法,但还需要段秀实的消息来证实!”
“都督说说看,是什么想法?”
白孝德听李清赞同他的主张,不禁大感兴趣,李清刚要说话,南霁云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有一匹战马向这边奔来,约三里地。”李清侧耳聆听,不一会儿远方果然有马蹄声隐隐传来。
“来了!我要的消息来了。”他霍然站起,大步走出帐去,只见远方一匹战马奔入山谷口,经过哨兵检查后,径直向自己这边飞驰而来。
“是段秀实的手下!”
南霁云眼力非同凡人,他用手挡住旭日平射的强光,五百步外,他已经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很快,战马奔近,果然是段秀实手下的一名斥候,他也是一身羌民打扮。
“都督!段将军命我来送信。”
李清接过纸条,展开,里面只有一句话,“石堡城西北五十里外,发现三万吐蕃骑兵。”
李清眼睛里顿时闪过一道亮色,这个消息证实他的猜测,也给他带来了战机,“走!咱们里面去说。”
“我一路来时便在想,吐蕃赞普为什么要亲自来督战,难道仅仅是为了守住石堡城吗?应该不是这么简单,那他是为什么?”
李清负手仰望着帐顶,仿佛上面写着答案,随即目光平放,眼里闪烁着深邃的光芒,他淡淡一笑道:“我以为他的目的是想吞下整个陇右地区,来偷袭我沙州也是想转移我大唐的视线,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有两支吐蕃军共五万人在一旁观望,唐军攻城正急,他们却按兵不动,难道你们不觉得蹊跷吗?”
“难道他们是在等待战机吗?”旁边李嗣业忽然插口。
“对!”
李清肯定地说道:“他一定是在等待战机,等待唐军最疲惫最焦惶的时候,然后一举杀出,里应外合,就算七万陇右军全部压上,我估计也无法再阻挡吐蕃人的铁骑。”
众人都沉默了,都督说得在情在理,他们不禁为陇右的命运担心,李清却一阵呵呵冷笑道:“你们难道没想到吗?敌人如果倾巢杀去,那谁来护卫他们的赞普?”
他缓缓走到帐前,抬头望着天色,太阳光线虽然强烈,但遥远的西方,乌云已经堆成了山,正慢慢向这边压来。
“他该动手了,否则大雪一来,就要封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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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初冬的夜晚,天空布满了暗紫色的云彩,但没有下雪,地面潮湿,但是并不泥泞,军队无声无息地行进着,只是偶然可以听见战马微弱的蹄沓声,不准高声谈话、不准用火、尽量不要让马嘶鸣,一支长长的黑影,沙沙沙地急速前进,天空黑沉沉地,忽然飘起了蒙蒙细雨,中间夹杂着雪花。
离吐蕃大营约还有十里,李清的战马忽然停了下来,一直埋伏在吐蕃大营附近的酒延昌被带了过来,他是赶回去报告最新情况,却正好在半路遇到大军,今天早上,二万吐蕃军已经开拔,整个营地只剩下约三千人护卫着他们的首领。
“加快速度,丢掉一切多余和打仗无关的东西。”
李清一声令下,唐军士兵们将随身携带的被褥、毯子、锅统统扔掉,加快了行军的步伐,仿佛一支黑色的长箭,向吐蕃大营直射而去,毫不迟疑、毫不犹豫,战刀已经出鞘、箭矢已经上弦。
战马在茫茫的高原上奔驰,象决堤的洪流向北奔腾而去,二十里路,对风驰电掣的骑兵转眼便道,吐蕃的大营赫然出现唐军的眼前,马蹄声已经无法掩饰,吐蕃哨兵也发现的情况,纷纷大呼小叫,向营地里没命地奔跑。
“杀进去,一个不留!”
李清战刀一指,五千唐军如巨浪般涌过他的身旁,向吐蕃大营呼啸而去,大军横扫原野,号角声嘹亮,三千吐蕃卫队仓促集结,围成一个圆,将他们的赞普死死包围在中间,唐军骑兵冲锋在前,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股恶浪,迎头打去,两军轰然相撞,激起了万丈狂澜,将密集的吐蕃军硬生生地撞开了一个缺口,但吐蕃军也已经势如疯虎,转眼缺口便合拢,将冲进缺口的一百多唐军吞噬。
硬冲代价太大,骑兵向两边‘刷!’地一分,后面的箭矢便铺天盖地射来,一阵人仰马翻,最外面的几层吐蕃军象剥去的外壳,纷纷中箭倒地,但唐军的箭雨并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密集,吐蕃军的圆盾能遮住身子,却遮不住身下的战马,战马哀声嘶鸣,或委顿倒地,或带着骑兵发疯般向前冲去,可没走几步,还是摔倒在地,几轮箭雨后,三千吐蕃铁卫已经损失了近四成,吐蕃军的阵脚已无法保持。
这时,赤德祖赞顶盔贯甲从帐篷里出来,他飞身上马,腰挺得笔直,迎着箭雨、迎着飞雪,他举剑高声大喊:“冲上去,杀开一条血路。”
吐蕃军立刻开动,马蹄在草地上翻滚,他们避开箭雨,护卫着自己的赞普向东南斜刺而去,但在他们面前却是等候已久的二千陌刀军,这是安西最精锐部队,李嗣业长身挺立,手拄着刀杆,仿佛天神般威风凛凛地站在队伍最前,他眼里闪现着杀人的厉芒,逼视着眼前冲来的吐蕃骑兵,他忽然大吼一声,侧身闪过,一道寒光起,两条马腿已被削断,再反手一刀,马上骑兵人头飞出。
陌刀手已经跳下战马,整齐而有序地集结成山一般的刀墙,堵住了吐蕃军的去路,前有陌刀堵路,后有弩箭追击,两旁则是敌人骑兵包抄,似乎已经无路可走,赤德祖赞的百余贴身卫士见事态紧急,簇拥着赞普脱离了大队,掉头向西冲去,至此,吐蕃的骑兵阵终于瓦解,形成一团一团各自为阵,与唐军拼斗。
李清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名头戴金盔之人,悄悄指着他向身旁的武行素做了个手势,武行素的钢弩缓缓抬起,冰凉的尖箭对准赤德祖赞的后背,轻轻扣下机簧,一支透甲箭无声无息、迅疾如电掠空而去,箭锋仿佛闪过一道火光,正中赤德祖赞的肩胛,与此同时,南霁云的另一支箭也到了,他却是射马,劲箭贯穿了战马的头颅,战马惨嘶一声,訇然翻倒在地,将赤德祖赞掀滚出一丈远,不等他的亲兵救助,唐军数百骑兵便从四面袭来,长槊挥舞,战刀纷飞,片刻便将百余卫士杀光得只剩十余人,背靠着背将赤德祖赞死死护住。
在几百把长槊下面,赤德祖赞面带惨笑,金盔金甲象征着他无比高贵的身份,他已经无法站立,这时,李清催马上来,骑兵们纷纷闪开一条路,李清下马走到他的面前,平静地望着他。
赤德祖赞半跪在地上,手拄着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血和汗水流满一脸,但眼睛依然象鹰一般锐利和不屈,死死地盯着他前面的敌人,仿佛要用目光将李清撕成碎片。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李清,如何处置吐蕃赞普,事关重大,李清的目光平直地盯着远方,杀还是不杀,杀的后果和不杀的后患在他心中难以平衡,杀掉他可以打乱吐蕃的战略部署,甚至使吐蕃内乱,让大唐三五年之内不会再被吐蕃所扰,但自己所要承担的政治后果也显而易见;而如果不杀,自己的风险虽然可以降到最小,但大唐最后将不得不放他回去,吐蕃人的反复和无信又历历在目。
个人利益和国家利益在李清心中激烈地交锋,他委实拿不定主意,战场上的喊杀声渐渐地小了,阵势散乱的吐蕃骑兵们被陌刀阵和箭阵逐一分割、包围、歼灭,骑兵将赤德祖赞和他的残余卫士包围得跟铁桶一般。
李清忽然冷笑一声,毫不畏惧地迎着这位吐蕃王犀利的目光,蓦然间,大汉民族那种缓缓激发的血性在他心中被唤醒了,他的眼睛变得严峻而可怕,他的手缓慢地、但毫不迟疑地向下挥去。。。。。。
天空的雪花忽然变大,李情傲然立在漫天的雪花中,一股从未有豪情充溢着他的胸膛,天宝四年十一月初,吐蕃赞普巡视陇右之战,却在黄河九曲被千里奔袭的沙州都督李清所袭,三千护卫全军覆没,而赤德祖赞被当场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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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历史上天宝四年秋赤德祖赞行营至羊卓夷塘,被安西都护夫蒙灵察派来的唐军哨兵发现,可惜兵力太少,但没有能够杀死赤德祖赞,十分遗憾。(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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