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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这天,京城飘起了鹅毛大雪。
不过半日光景,天地间便一片肃杀,千里之内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银白。
轩辕国京城城外三十里,有四骑并排而列,飞奔在漫天风雪之中。那四匹健马分外神骏,虽跑得飞快,却是分毫不乱,甚至连抬腿下蹄都是不约而同。明明是四匹马在奔跑,远远听去却仿佛只有一匹。
马上各坐一人,皆是黑衣劲装,头戴皮风帽。他们身后一丈之远,跟着一驾马车。马车四面被墨色的绸缎装裹,连那小窗都被盖得严严实实。
官道上天寒地冻,这马车里却温暖无风,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马车里坐了两个男人,一人正优哉游哉地剥着桔子,而另一人则低声轻语。
“公子,陆双双已经醒了,昨日便到了京城,只是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对红袖楼一事,更是闭口不言。”说到这儿,苏右顿了顿疑惑道,“公子既然说她并不知鲁班锁内机关,又为何说她必然知晓红袖楼的事呢?”
苏幕遮吞下一瓣桔子,一股清凉便顺着舌尖滑入了心肺,说不出的精神。他用锦帕按了按唇角,淡淡道,“陆双双若是知晓鲁班锁里有东西,就不会轻易地把它给了封珏。同样,她若是真的不清楚纸条上那句话是何意,便不会每每你们问到红袖楼,她便突发疯癫。”
苏右恍然大悟,却见自家公子正拿着桔瓣,细细将那些经络摘去。他忍了忍,最终意有所指般地说道,“公子,寒冬干燥,桔子吃多了容易上火。您之前不太吃,且就算吃一些,也一向是连着经络一起吃的,还说这白线通络化痰、顺气活血,是好物啊。”
苏幕遮闻言一顿,继而横眉瞪了苏右一眼,“就你多事!”
他烦躁地将一桌子的桔子全部推到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阿四最近在做什么,这都快一个月了,依旧一个人在那孤山转悠?”
“那孤山已经被改成梨山了,”苏右小声提醒了句,接着道,“阿四姑娘这几日去了已故封太傅的旧居,正在四处找寻曾在封府伺候过的老人。只是,封太傅的旧居早已被夷为平地,那些老人更是死得差不多,难得剩下几个小丫头小厮,也都是外门之人,什么也问不到。”
“哦?”苏幕遮感兴趣地挑挑眉,笑道,“阿四虽得封太傅疼爱,但从未在封府居住,她就算想查,也查不出自己的事情。而封府被满门抄斩一事,知情人都已不在人世,她这算是白忙活了。”
“的确如此,”苏右接着道,“阿四姑娘几乎是一无所获,今天暗卫来报,说是又上了梨山发呆去了。”
苏幕遮蹙了蹙眉尖,嗤笑一声,“她应是想起了不少,这是去那小破山睹物思人去了。”说着,又冷哼一声道,“不过,由此可见,她还是有很多关键未想起来。甚好,如此一来,时间就刚刚好。苏右......”
“在。”
“安排几个妥帖之人,将封太傅之死的缘由透露给阿四。有一点,记住一定要万分清晰地告诉她,此案曾是当今太子旁听,并且亲自监斩。”
“公子的意思是......”苏右垂头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道,“可是,太子轩辕彻与封太傅问罪并无关系,他甚至还暗中使了些力气。若是如此,阿四姑娘万一想不明白,岂不是要对太子感激涕零?”
苏幕遮摆摆手,“不对,阿四如今一知半解,只会将他视作敌人。就算有一天她查清了其中缘由,也并不会感激太子。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们这位太子殿下是个宅心仁厚的主么?”又道,“一个人受过重伤,便会下意识将那伤疤藏起来,越是如此,阿四就越想不清太子的真面目。所以,我们得帮她一把,好好提醒她此人并非善类。”
苏右似懂非懂,只得应道,“但若是让阿四姑娘记恨上太子,我们又如何让她心甘情愿地接近太子?阿四姑娘那性子,可是相当倔的。”
苏幕遮听后轻轻一笑,胸有成竹道,“所以,本公子才要她记起一些,但又记不清全部。如此一来......”
“原来如此,”苏右总算听明白了,暗中却偷偷抹一把汗。心道,世上没有后悔药,公子你以后万一后悔了,可要想起来我可是按照你的吩咐办事的。
正腹诽呢,只听苏幕遮忽然问道,“阿四她......从未去找过刑关么?”
苏右连忙摇头,道,“从未找过,刑关最近也一直在将军府,正全力向太子示好。”
苏幕遮听到此处满意地点点头,笑呵呵嘀咕,“没去找别人,还算聪明。”然后想了想,又道,“刑关麻烦也不少吧,那个阿朵可不是善茬。”
苏右瞧着自家公子这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狐狸......
将军府中的刑关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几次拿起筷子又放下,最后还是一口没吃,反而将壶中的美酒给闷头喝了个干干净净。
“阿哥酒量越来越好了,下次阿朵为你酿苞谷烧,奇香无比,我们寨子里......”
寒冬腊月,阿朵一点丹唇,两靥春风,却穿了薄薄一件纱衣,雪白浑圆的胸、脯露出了小半边。她不知从何处学了这么一套,走起路来绣带飘扬,一步三摇,看得刑关不但不喜欢,反而平添了一股怨气。
果然不是什么好女子,若不是那夜......
刑关想到此处便一股邪火蹭蹭蹭往上烧,“啪”的一下丢了筷子,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阿哥你去哪里?姨娘她......”阿朵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他,见状急忙站起来去追。然而她长裙曳地,又跑得太急,一个不小心便“哎哟”一声,狠狠绊倒在了门口。
“阿哥......”
走得飞快的刑关听得动静,便回头去看。但见那阿朵小脸痛成一团,却不敢哭,只是咬着唇瓣,泪光盈盈地看着自己。
铁汉也有柔情,刑关见此心头便是一软。那夜之事,要怪只能怪自己无能。明明是自己不敌中了春、药,偏偏要将那罪责都推到一个姑娘家身上。他果然是虓虎将军何守正的亲儿,只顾着自己风流,便不去管他人死活。始乱终弃,哪里是大丈夫所为?
于是,刑关暗叹一声,回身便想去扶。只是他才刚伸手,便看见那两坨圆肉白生生粉嫩嫩,随着阿朵的抽噎,一晃又一晃,直晃得他眼睛疼。
“哪里去学来的风骚打扮,简直......”刑关气得眼冒火光,“仔细想想阿四她是如何做的,别再学那些妓子一般的......”
话未说完,刑关便已拂袖而去,只留下无声而泣的阿朵依旧伏在门边。她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脸色铁青地捏紧了双拳。
这时,一位风韵犹存的锦服妇人从廊角拐了过来。她年约三十有余,与刑关长得有八成相似,身后跟了两个丫鬟。
“咦,阿朵这是怎么了?那个阿四,是谁?”
阿朵听得此言,连忙掩了眼中的嫉恨,强笑着撑起上半身,柔弱道,“姨娘,阿朵没事。”
“没事就好。”
那妇人皱了皱眉,两个小丫鬟见状忙机灵地跑上来扶人。结果才跑到阿朵身边,便忍不住尖声大叫起来。
阿朵听得一愣,低头去看,却见下身的衣裙猩红一片。她这才发觉肚子很疼,好似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正慢慢地从她生命里离去......
“啊......”
寒风呼啸,天色已晚。那铺天盖地的白雪,织成了一张柔白的棉被,将整座城都牢牢遮了起来。沉睡中的阿朵知道,翌日若是出了太阳,地上便会一片泥泞。那些沾了泥的雪白便从此化身肮脏,再也不复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