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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呼啸的房顶,苏左和苏右识相地撇过了脸去。
苏幕遮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苏左眼疾手快,怕是要一个跟头栽下去。他这才觉得腿部伤口出奇地疼,连着倒吸几口凉气,抖着手指着房中,“他,他,他竟敢......”
苏幕遮嘴唇发颤,“他”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于是黑着一张脸目眦欲裂地瞪着身边二人。苏左和苏右难得的表情一致,皆是一脸无辜又可怜地看着自家公子。苏右心里更是暗想,男未婚女未嫁的,又是江湖儿女,救人要紧,哪来什么敢不敢的?倒是他们三个......
半夜三更的,他们三个七尺男儿鬼鬼祟祟地蹲在人家屋顶,伸着脖子偷窥,呃......
房中的声音轻了下来,连阿朵的抽咽声也消失不见。苏右被北风吹得直缩脖子,却偷偷伸手抓住自家公子的袍角,深怕他一个不小心掉下去。
苏幕遮此时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房内,朦胧的纱幔,昏黄的灯光,还有那若隐若现的玉色肌肤。他气得呼呼直喘粗气,却也是无可奈何。
他苏幕遮又能如何,难道冲下去?苏幕遮虽不会武功,也知道忽然打扰容易出岔子,阿四若是再有个万一,他......再一个,自己一丁点武功都不会,不让刑关救,难道还让苏左苏右上?
苏左听着苏幕遮咯咯直响的咬牙声,不忍道,“公子,刑关乃是阴司之人,我们大可直接进去。”
一旁的苏右偷偷翻了个白眼,暗道你个木鱼脑袋知道个球,公子夜半爬墙来看人,若是让知道岂不是大大地折了面子?尤其,这个人还是与阿四姑娘关系亲密的刑关!
房顶上有人抓心挠肝百般难熬,房内也有人心酸成水。
阿朵没有哭,眼中却依然烫如火烧。尽管刑关秉持非礼勿视的君子之风,早在一开始便闭上了眼睛,但阿朵还是如鲠在喉,异常难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这才深切体会到汉人所说这句话的意思。
金蝉蛊早已祭出,暗沉的金光里藏着双乌沉沉的小眼睛,说不出哪里不对,但真的一点都不可爱。它的身子比之前又大了一圈,“嗖”的一声窜进了阿四的嘴里,便开始欢快的爬行......
云动月移,雪也已经停下。
苏幕遮若不是有苏左和苏右轮流用内力相助,恐怕早已冻成了冰棍。好在,房中的救治总算完成。
刑关劲气收敛,双掌回撤,大红的锦被被那劲气一震,如有神思般落在了半、裸、的阿四身上。而后,刑关缓缓平息内力,这才睁开双眼。
红艳艳的被子衬着阿四雪白的脸庞,看着异常憔悴。刑关见阿四虽然昏迷不醒,却眉目舒展,总算会心一笑。
然而他总归是耗了不少内力,下床的那一刻差点没站稳。阿朵急忙跑来扶住,恨不能立马送他回了房去。所以,没过多久,房中便只剩下摇晃的烛光和熟睡的阿四。
当苏幕遮带着一身寒气站到床边的时候,烛光被风扫得一歪。明暗交替中,他瞧清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眉眼。
苏幕遮在床沿坐下,静默半晌后,却忽然想不起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他要来探一探这颗最关键的棋子,他也如愿以偿看到了,但他还是不开心。
为何不开心?
苏幕遮一面想着,一面伸出右手食指,凌空描摹着她的眉眼。阿四长得颇为清秀,最为引人的可能要数那双如水的星眸。哦当然,小巧鼻子下的这双唇瓣也很好,彷如花瓣一般馨香红润。苏幕遮至今尚未忘记那林中的偶然一吻,水润、柔滑、又香又软......
然而今时今地,拇指下的唇瓣温热却不再柔软,老的伤口刚刚结疤,新的口子却又再次裂开。苏幕遮的心软成了一团,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啊你,为何总有法子将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阿四却并不知有人风雪无阻地跑来看自己,她正苦苦挣扎在瞬息万变的回忆里。
床边的椅子上叠放着一套簇新的嫁衣,阿四看到侍女鱼贯而入,她们点灯、端水、收拾衣物首饰,各自忙碌又井然有序。催妆乐已然响起,她却没有亲友前来添妆送嫁。
凤衣凤冠,红巾一帕,当满目艳红,身侧出现了官靴喜袍。然后,一双厚实有力的男人手,扶住了她的手臂。不知为何,她清楚地知道那饱满的指端粗糙,有无数细小的伤口存在。
鞭炮齐响,鼓乐喧天,只是一个转眼她便端坐在喜床之上。她含羞带怯,满心欢喜,却不料红盖头掀开之后,看到的是欧阳明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他说,“姑娘,大理寺来了人,恐怕要委屈你一下了。”
冷冰冰的衙役一路叱喝,阿四却满目尽是红灿灿的喜庆。隔壁院子笑声嘈杂,远远听去,依稀有那个男人无奈又欢喜的声音。
他说,“各位,彻好不容易才将左相家的阿瑶娶回府,切莫吓到了她。”
阿四只觉得身上的枷锁又沉又凉,连她最喜欢的嫁衣也变了温度,冷得她刺骨般地疼了起来。
她正疼得肝肠寸断,画面却陡地一转。
那是阴暗潮湿的监牢,阿四一身染了鲜血的嫁衣,心如刀割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那男人却一身锦绣黄袍,头束紫金冠,回手便是一剑!
长剑穿胸而过,阿四疼到深处,竟看着那张俊美高贵的脸哈哈笑了起来。她一个字一顿,和着滴答的血声,缓缓道,“我,会回来的!”
长剑一顿,然后回撤,男人淡漠着眉眼,道,“看在你多年伺候的份上,允你全尸吧。”
他凉薄无比,就此悄声远去,徒留纵声狂笑的阿四,“畜生,畜生!”
苏幕遮正如珍如宝般地勾勒阿四的五官,那玉白的指尖从额头划过鼻梁,最后停在满是女儿香的樱唇。谁知,那花朵般的双唇里,竟恶狠狠地蹦出了两个字——“畜生!”
苏幕遮脸色刹那青白,转瞬又阴沉沉黑了一片。他刷的一声站起,一边呼哧呼哧地大喘气,一边在房内来来回回不停地走动。
刑关动手动脚你不说,本公子这才碰了一下,你连做梦都要骂我畜生?他简直怒火焚心,却又强自冷静下来,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三年多以来,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破例呢?因为,她是轩辕彻难得的软肋,手中又握有皇陵的地图,是一颗好到不能再好的暗棋。
既然是棋子,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因她动怒呢?因为,她实在太蠢,被自己骗骗占些便宜也就罢了,怎能被别人占了便宜去?!不好好当棋子,天天拈花惹草,他还如何下子?!
既然怕她被人骗了去,为何不牢牢捂进自己的口袋呢?因为,她是颗棋子啊!停停停,不对......既然是我的棋子,难道不是我的人吗?!
想到此处,苏幕遮好似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简直是浑身舒畅。他再一次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沾沾自喜,于是满面春风地站了起来,干脆利落地用锦被将阿四裹好,然后横抱而起......
苏左和苏右为了避嫌,也为了以防万一,一直静静守在门外。可是,当他们二人看到自家公子抱着阿四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左还好,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苏右却把心一横,压低着声音道,“公子,我们只是来看看而已,您这又是何必?虽然刑关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但公子您之前也说了,阿四姑娘到了刑关这儿,将她送进太子东宫便更加顺理成章啊!”
苏幕遮面不改色,点点头,淡淡道,“没错,但是本公子现在改变主意了。”
说完,他将怀中的阿四紧了紧,朝着那张睡颜莞尔一笑。
苏右和苏左被惊得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幕,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苏右反应比苏左快,极快地上前一步,道,“公子,阿四姑娘不到轩辕彻身边,我们接下去可就......”
苏幕遮脸一板,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本公子的人,何时沦落到伺候别的男人?”他瞥了眼二人,又道,“你们记住了,阿四,是我的了!”
说完,再不愿多说,支使着二人运起轻功,飞速离开了虓虎将军府。
雪地难行,更何况苏幕遮手上还抱了一个人,偏偏他就是不肯将阿四递给苏左或者苏右。几次差点摔倒,又咬牙挺了过来。
“你可以,那本公子也可以。”
风很大,苏右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但即使没听错,他也完全没明白自家公子在说些什么。
一路泥泞,苏幕遮腿上伤势愈加严重起来,稍行几步,便有血迹落下。于是,日与月交替的黎明时分,有朵朵红梅开在了雪白的地上,开在了那男人步履蹒跚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