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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藏春楼内灯火通明,莺莺燕燕,热闹得如同每一个无眠夜。只不过今夜有些不同的是,平日里在前厅招呼客人的春娘不见了踪影。
有相熟的客人问起,姑娘们神秘一笑,柔荑轻点朱唇。
“春妈妈有贵客到。”
半老徐娘风情犹在,春娘举手投足间的风韵一点都不输围绕她的那几位年华正好的姑娘少年,想来年轻时也是追求者无数。
只可惜这样的魅力并不为屋内的四个人赏识。
食指轻叩桌面,穆一远徐徐问道:“春娘你记不记得人牙子提过那个……哑巴是从怎么来的?”
“哎呀,爷您这话问得。他是个识字的人,要是有法子谁会把自己卖给人牙子,还不都是可怜人儿?春娘我是最心软慈悲的了。”春娘双掌合十,口呼佛号,接着又道:“我啊就是见不得人可怜,否则也不会买下又聋又哑的阿一,您想他就算样貌再好,年纪也大了,谁家倌儿不是嫩得可以掐出水儿来的。”
穆一远看了一眼站在春娘身后身着罗裙,簪花画钿,打扮得男女莫辨的小倌,心中说不出的别扭。同时也万幸,还好他师弟看着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要不然就不是黑历史三个字能概括的。
老鸨春娘本能说会道,嘚吧嘚吧地继续往下说:“这阿一啊虽然是个残疾的,手脚倒是很勤快而且好像不知道累,一个人能做三个人的活,还吃得少,干活的我可以少请几个。可惜后来谢公子把人赎走了哎……”
不想继续听春娘说在家师弟的心酸打工史,穆一远抬手打断她,问道:“那谢安笙是何时带走的人?”
“去年惊蛰。”春娘还在回想日子,她身后那个文弱的小倌先脱口而出,说完才发觉失礼,脸红地躲在几位姐姐身后。
瞥了小倌一眼,春娘又笑容满面地点头:“对,惊蛰那天,雨下得突然,谢公子亲自来接阿一,淋得浑身都湿透了。那深情劲儿瞧得我这闺女小子们眼热得很呐,呵呵呵。”
“只是可惜,阿一没这福分,过去几个月就生病没了。”长叹一声,春娘以袖拭眼角,接着道,“听说谢公子痴情依旧,阿一的棺材至今未下葬,就停在谢公子的卧房内。”
从春娘这里所得到的信息与罗雀斋给自己的相差无几,只是这停棺于床侧的细节穆一远并不知道。恐怕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只限于小范围传播,不为旁人所道。
听到穆一远让几个人下去,坐在一侧的顾清鸿靠了过去,问道:“师父,他们身上的幻术现在不用解吗?”化物铃乖乖地悬停在他的肩侧,随时听候主人的指示。
罗靡的芥子袋中真正可用的法器不多,但是魔族的秘典不少。穆一远允许顾清鸿在自己的陪同下翻阅。其中一本就提到了化物铃,师徒俩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品相不高的法器除了制造幻境还有其他作用。比如蛊惑人心。
心中已经有了一套计划,穆一远摇摇头:“不用,我们便暂住于此。”藏春楼中来往人众多但是没人会大声嚷嚷自己在这儿见过某某某,夜间出入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而且谁会想到两个修士会住在青楼之中。玄同派正处在风口浪尖,穆一远不想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芥子袋中一阵骚动,顾清鸿只得把被塞进去一天的龙蛋拿出来。得到解放的龙蛋没有像往常满屋子乱滚,反而很乖顺地滚到穆一远的手边,摇摇晃晃的好像不倒翁。
“关久了不舒服?”反常的乖巧引起了穆一远的注意,他伸手去抚摸玉泉光滑的蛋壳,掌心下的温度异常的高,甚至可以说滚烫。迫不及防的穆一远被烫得立刻收回了手。
顾清鸿一挥掌将还遇靠近的龙蛋玉泉推离,忙捧起师父的手心看,掌心一块铜钱大小的红印,在那白皙的肌肤映衬下,格外地刺目。心脏像是被谁揪住,顾清鸿狠狠地剜了玉泉一眼,继而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吹气。
师徒俩这七年来相依为命,徒弟偶尔的举止亲昵,作为师父的已经习惯了,只是这回不知怎么的,一个普通的疗伤外加带点抚慰的动作,温热的气息吐在掌心上,穆一远竟然有种过电的感觉。
他立刻抽回了手,四处张望故作镇定:“我……为师皮糙肉厚,没什么事。对了,玉泉这是怎么了?怎么烫得跟煮熟了一样。”
又是被推又是被瞪,玉泉委屈地从墙角滚到穆一远的脚边。在顾清鸿怒目相对之下,没有直接靠撒上穆一远的身体,病怏怏地在他脚边绕圈。
可是玉泉不能说话,师徒俩也只能干看着。忽然,石灰色的蛋壳里,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咔嚓声,从顶端龟裂出一条小缝。
原来是要出壳了吗??找到缘由的穆一远恍然大悟。
屋内四个人皆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缝隙,可是一炷香过去了,玉泉好像耗尽了力气,再没有动过。
穆一远曾经听说过,如果帮动物从蛋壳中出来,很可能造成幼崽夭折,大约这蛟龙也是类似情况。
又等了会儿,还是没有动静,穆一远便让其他三人各自回房休息,他将龙蛋小心摆在床旁,以便随时观察情况。
吹灯后,穆一远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已经是元婴期的修士,除非极度疲倦,否则不需要怎么休息。但是他还是需要清静。前半夜是藏春楼最热闹的时候,即使这处厢房已经算是安静。
弦歌靡靡之音,床上娇嗔浪语,直入耳鼓,清心寡欲惯了的穆一远第一次觉得,听力太好也是一种罪。或者是他太高看自己的定力?为何听到那些yin靡声响,他会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今天这身体真是古怪……
穆一远烦躁地将被子掀开,扯开衣襟,露出小半个胸膛。冬夜的凉气只钻进来,吹得他一阵舒爽。
反正徒弟和两个鹤童就睡在隔壁房间,不用担心安全,他干脆降低了五感的敏锐度,心中默念经文。
进入黑甜乡的穆一远完全没有察觉到,许久没有动静的龙蛋,顶端被一阵颤动后,从内部撞出了一块,随后一只带着透明黏液的爪子从里面伸出来。
顾清鸿还没有睡,他盘坐在蒲团上,就着从窗户中照入的月光,运气打坐。修士大多选择深山中修炼,一是因为清静,无人打扰,二是因为灵气充裕,利于修炼。
除了下山历练,少有弟子愿意来凡世。浊气太甚,从中获得一丝灵气所耗费的精力是山上的数倍。太耽误修炼。
可自从七年前无名谷之行后,顾清鸿就没有这样的烦恼。无论凡世或是深山,天地间的灵气任为其所用。高于常人的吸收消化灵气的速度,这也是顾清鸿凭借地灵根达到如今境界的原因。
吸收的灵气在体内运行完一个大周天,顾清鸿长吐一口浊气。忽然间,他察觉到门外有人,而且那人是他最熟悉的。
这么晚了,师父来找他,莫非是师叔的事情有什么进展?顾清鸿赶紧起身开门。
“师父你……”
手扶在门上,顾清鸿愣住了,咽下了嗓子眼里的后半句话。
单衣赤足,散发披肩,不像是要跟人谈事情的模样。况且,穆一远虽不喜打扮,但是出门必定是衣冠齐整,衣襟散乱,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很是少见。再加上穆一远神情呆楞,眼睛毫无光彩。
也许是梦游。
顾清鸿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要黏在来者瘦削的锁骨和光洁的胸膛上。冬夜寒冷,就算修士不畏寒热,脸颊微红的顾清鸿别过眼,伸手为师父将衣襟合拢。
他不敢做声,听说一旦喊醒梦游的人,他们会受到惊吓。
师徒俩就这样,屋内屋外站着互相看着对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清鸿看到呆站着的师父有所行动。师父好像能看到他站在哪里一样,往这边走了几步,光裸的脚恰恰停在了距离他鞋尖三寸的位置。
紧接着,就在顾清鸿不解的眼神中,穆一远垫着脚尖,向他伸出了双臂,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至手腕,露出一截白玉似的小臂。
带着体温的双臂越过顾清鸿的双肩,环上他的后颈。穆一远那带着苦涩药香的身躯向着徒弟的胸膛慢慢贴近,眼神迷离,嫣红的双唇缓缓凑上前。
难道说师父也对他……
顾清鸿紧张地心跳如擂鼓,身体僵直得动都不敢动,好像一动这个美梦就会破碎。
熟悉又陌生的吐息已经近在鼻息间,两人双唇的间距只有一指,此时顾清鸿连呼吸都不敢有。
可就在这时,穆一远好像被抽去提线的木偶,软骨似得滑了下去,幸好徒弟反应够快,一把将他捞如怀中,要不然他就要瘫倒冰凉的地面上。
方才的活色生香烟消云散,顾清鸿耳边只有师父平稳的呼吸声和自己那如兔跃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想起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顾清鸿想笑又有点羞涩,只好将头埋在师父的发间,痴痴地闷笑。
时至天明,花街上冷冷清清,小猫两三只。送走了恩客,姑娘们疲惫地回房歇息。
藏春楼厢房里倒有个特别的。
一整晚睡得个踏踏实实,直到徒弟来喊他,穆一远才慢悠悠地转醒过来,坐起来在朝阳之下伸了个懒腰。
顺手接过徒弟递过来的暖帕子,穆一远洗了把脸。
简直不能更清爽。
下床接受徒弟为他穿衣系带。心情大好的穆一远难得地跟徒弟开起了玩笑:“清鸿,你若是有一天离开了,为师一定会不习惯的。”其实他清楚,自己说的不是假如,而是必定。
顾清鸿感觉到为他系腰带的手顿了顿,然后从胸前传来一个坚定的声音:“不会的。”
是不会离开,还是不会不习惯。
穆一远不再问,因为这不过是句玩笑罢了,他不当真。
桌上早已摆好鹤童们备好的早点。接过筷子,穆一远感慨自己的生活越发得懒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他看看两个粉雕玉琢的鹤童,再看看坐在一旁微笑的美人徒弟。
生活虽然*,但是过得蛮爽的!
就在筷子快要夹到小包子的时候,忽然个红黑的身影一闪而过,还不及细看,就见那个小包子已经被举到自己的嘴边。
穆一远低头一看。
一条不过筷子长,食指粗细,通体黑鳞,爪子缠着几朵火花的四脚蛇……好吧,有一对米粒大小的角在头上。
“哟,这么快出壳了?”穆一远用筷子去戳了戳。
顾清鸿边给师父剥蛋壳边回道:“昨晚出的。”
“昨晚?你发现的?”穆一远想也许是徒弟听到了玉泉破蛋的声音,才来他屋里查看的。
“……嗯。”顾清鸿过了半响,幽幽地叹一声。师父昨晚的事情你果然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