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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绣忆只怕着苏锦源突如其来的要同她亲热,好在接下去几日因为苏家的老太太身子抱恙,苏锦源尽孝去了,日日陪在苏家老太太身边,至于许绣忆,她自己寻了一个身子不适不宜移动的由头,依旧是住在庄园里。
两头跑的苏锦源终究也吃不消,就同许绣忆说了隔两日过来看她一下,许绣忆倒是巴不得隔个十天半个月来一次的好。
苏锦源一走,许绣忆心宽了许多,看着日子七月也已经过去了一半,苏锦业的事情她早早已经有了打算,不过如今看来时间是有些紧。
瞧着身子也恢复了许多,脚踝的痛楚已经隐退,小腹也不再隐隐坠痛,她瞒着金玉银玉,偷偷的离开了庄园,往城里去。
苏家老宅。
许绣忆知道苏家又许多出家业,只是想不到苏家老太太这般狠心,居然给苏锦业分了这么个破房子,这几日下过几场暴雨,这院子里的下水设施都是老旧的了,积了一摊一摊的水,这不说,年久失修的,院子里就闻得见一股木有发霉的味道。
许绣忆心头感慨,万贯家财的苏家,何以要对一个庶子如此苛刻。
苏李氏见她站在门口环顾不走,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要过来,不然也和晴丫头把这些水给扫一扫,你往廊子下面走,衣服提起来一些,别给打湿了。”
“大哥呢?”
许绣忆一面小心翼翼往踩着水洼走,一面回头问。
苏李氏笑道:“屋子里看书呢,你不是说了叫他莫要消沉,多看书,自从那日收到你的信,他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绣忆,谢谢你。”
苏李氏是衷心对许绣忆表示感激,许绣忆不说话只是微微一笑,随着苏李氏进了屋子,屋内霉味更重,看到屋角放了一些石灰,大约是用来吸潮气的,不过如今都结了块变了颜色,可见这屋子里的霉气湿气是有多重。
苏锦业见到许绣忆进来,满是欢喜的站起来:“绣忆,你怎么过来了,身子好利索了,来来,我给你瞧瞧。”
许绣忆微微一笑:“没事了,大哥不比担心,大哥,我出来是瞒着金玉,你丫头看我看的死紧,所以吧,咱们直接说正事,我先给大哥你说我们遇见难题了,母亲不肯让你接管分号。”
苏锦业和苏李氏面色都是一哀,许绣忆却忙道:“所以,这次开分号的钱,我打算让大哥自己出,看母亲还有什么话说。”
这主意,可不见得有多好。
苏锦业知道许绣忆的说法是没错,可是关键是他压根没什么银钱。
他几分为难的开口:“绣忆啊,大哥我实话告诉你,母亲把我们赶出来,只给了一点点钱,你看我这家里,连个家具都不敢添置,就知道这一点点是多少了。”
“呵呵,大哥莫急,我知道大哥出不了这笔钱。”
苏李氏插了一句嘴:“我倒是可以问我爹爹要。”
说完小心看了苏锦业一眼,见苏锦业半低着脑袋,有些自尊心受挫的模样。
“总也要靠你娘家,你嫂子如今见着我都不给我好脸色瞧了,我见到你家人,连头都抬不起来,也怪我不争气,没给你过好日子,你那样的富贵人家的小姐跟着我整个窝囊废……”
“锦业,我不许你这么说。”苏李氏上去按住了苏锦业的嘴,这份温情看在许绣忆眼里,都是羡慕。
只听得她爽朗笑道:“这笔钱,一分不少的,都要大哥你自己赚,我们谁也不帮你。”
“这怎么可能,你大哥什么生意都没做过。”苏李氏先提苏锦业担心起来。
许绣忆也不再卖关子:“有个法子赚钱,虽然有些风险,但是却能解了燃眉之急,若是做好了,以后还能做成一番事业。”
“什么法子?”苏锦业和苏李氏异口同声道。
许绣忆压低了嗓子,凑到了两人耳边耳语几句,苏锦业面色先是一惊,随后眉头皱了皱没,再然后却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苏李氏虽然不大明白许绣忆说的债券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听着似乎有那么点意思。
“绣忆,如果到时候还不出这笔钱,那怎么办?”
“大哥你只管放心,到时候真还不出,我替你还,如今你只管按照我说的,名字用手里的钱租一个小店面,挂上票号招牌,然后找来龙狮对街头巷尾给你宣传,以你苏家大爷的名声加上大嫂娘家的实力还有我护国公府的名号,不怕别人不信。”
“但是绣忆,你说的这个利息,算下来我会赔钱吗?”
“所以我说是解燃眉之急,先弄到钱再说不是吗?你按着我的做,越快越好,就算是赔钱,我也有法子让他赚回来,只是个时间问题。为了让钱来的快些,你把利息调高一些,等到凑够了我们开分号的钱,这利息再降下去。”
“这真的可以吗?”
“如今人家,多多少少有些富余的银钱,与其放在家里等着发霉,倒不如放我们票号钱滚钱利滚利,这样的便宜事情谁不愿意捡。大嫂你想,你存一贯铜钱,一年之后我们还给你一千零四十个铜钱,听着是少是吗?但是如果你存了一千两,一年以后我们就给你一千零四十两,这四十两就等同白拿,谁不愿意放进来?”
“说的对,就算只是四十个铜板,也可以吃四十个肉包子了,只是我们这样不是做了亏本买卖。”
许绣忆现在没法和他们说什么企业贷款之类的事情,说多了怕他们也不懂,所以她只是很坚定的说了一句:“大哥大嫂只管相信我。”
苏李氏稍稍有些犹豫,苏锦业却是一样十分坚定的开了口:“绣忆,大哥跟着你干。”
许绣忆会心一笑,有这份信任就够了,原本她也没打算冒险做银行,毕竟对于银行这个产业她全无接触完全不懂,只是以前作为顾客存取过钱,不过既然苏家老太太逼了她到这个份上,她就放手一搏,就算亏钱了,那责任她也一力承担,做生意,怎能没个风险。
或许是叫苏家老太太逼迫的,或许其实也只是她心底里某个声音,一直和某些人较着劲,天下第一富商又如何,若是她想,她也可以,为了钱,为了事业他可以义无反顾的抛弃她,那她就要让他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这些天她想了许多,与其在伤痛中将那个人远远摒除彻底忘掉,倒不如和他站在一样的高度甚至站的比他更高,居高临下俯视他。
财富可以取代一切?
那她会让财富,取代和他曾经有用过的,所有的回忆。
从苏家大宅出来,她叫了马车往城郊庄园去,车子出了城,半道儿车夫却忽然停了车。
“怎么了?”
“这位奶奶,前头路给堵了。”
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许绣忆揭开车帘往外看,前方路上,负身而战一个人,那背影是再熟悉不过了。
许绣忆放下车帘,脸色一片冷然,身侧素手,紧紧握拳,指关节清白。
“叫他让道。”
“好嘞,奶奶你等等。”
车夫下车,很快跌跌撞撞的回来,面色几分惨白:“奶奶,我们回去吧,那人身上都是血,怪是渗人的。”
“血?”
“奶奶你别看了,晦气啊,我们赶紧回去。”
车子掉头往回,哄然听到一阵物体倒地的声音,许绣忆心头一怔,却是冷了心不去管,他总是这样弄上自己,第一次救他是缘分,第二次救他是心疼,第三次两人再无瓜葛,是死是活与她无关。
“那就走吧。”
淡漠一句,车夫已经掉了车头往回,风吹起帘子,朦胧中,许绣忆似乎看到那个倒在泥泞小路上的人,对着她露出了惨然的一笑。
她闭上眼,将那笑意全部拂去,吩咐了车夫:“快些走。”
车子加快了速度,许绣忆大约是没看到,那倒在血泊里的男人自顾着站了起来,面色一片死寂和冷峻,他身后的竹林里,出来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嘴角几分讥诮。
“这下死心了,她根本不在乎你,就算是死了她都无所谓。承少,你何苦呢?你抄袭她龟苓膏的方子想激怒她结果她半分反应也没有,如今你又想这一出把自己弄的一身狗血臭熏熏的,她那表情和语气以你对她的了解,你觉得是因为害怕才逃离的吗?那是因为她知道是你。”
是的,她从来不惧怕鲜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身上的血比此刻还多,她没有喊没有叫,沉着冷静的说服他跟着她走,又动作熟稔的给他缝补伤口上药,武墨说的对,她不是因为害怕才逃离,她是因为知道是他。
武墨叫他死心,大抵武墨是不知道,他的心早在那日她托武墨传那样的话回来的时候早就死了。
至于他为何要出现在这里试探他,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骨子里犯着贱吧!
“走吧,兄弟,臭死了,亏得你那样爱干净的人,居然弄了自己一身的狗血,洗洗干净去,一个女人而已,你想要,天下第一美人我也找来送你。”
他没理会武墨,径自大步往林子深处去,面色冷峻到如同冰山,叫人不敢随意靠近。
武墨远远跟上去,只是跟了两步却给跟丢了,她只能哀哀叹息一口,看着安承少消失方向,满目心疼。
目光落到许绣忆回城方向去时,却眯成了一条线,多了几分恨毒。
*
回了城,方才的画面依旧久久不散,赶马车的把她重新送回到老地方,她站在苏家老宅门口,不知何去何从。
他走了吗?还是死在了那里?
他怎么又受伤了,他很喜欢和人打架斗殴吗?看他满身的鲜血还有地上淌成河的血,想来是受伤颇重,这样的他,若是在那种地方,会死吧。
城郊之南原本就只有一些大户人家的庄园,但是这个时节雨下的很多,城郊那条路终日泥泞,想来去城郊住的人不多。
她一路来一路回,也没遇见一辆马车,若是任由他在那躺着,他或许真的会死。
她是个医生,她不该如此,这违背医德。
就算是仇人,她也不该弃之不顾,更何况这是孩子的父亲,他对不起她的唯一就是为了财富抛弃了她们的感情,这罪不至死,她不需要靠着这份感情来存活。
她刚才那是见死不救,如果他真死了,她不会痛快,不会雀跃,只会被自己折磨一辈子,甚至孩子出生后她要如何面对孩子……
心头纠结极自责极了,她终于义无反顾的叫了一辆马车,疾行着往郊外去。
再去到,地上只有一滩血迹,不见了人影。
她心瞬间被揪了起来,对着空旷的马路大喊:“安承少,安承少,你在哪里安承少。”
没有回应,只有一串血迹往密林深处去。
她寻着血迹,往密林深处探去。
她大抵自己都不曾发现,她心焦至此,尽是连人血和狗血都没有分出来,只以为他遭了不幸,脚步匆匆,几次差点被灌木绊倒,那光洁的额上,渗了汗珠,衣衫的袖子也叫灌木刮破,手背上身世落了几道血口子。
循着血迹走到了密林深处,依旧不见安承少踪迹,他该不会是被仇家拖入最深处挖坑埋尸了吧。
想到这,许绣忆眼眶一片红色,双手做了喇叭状,放在嘴边用尽全力大喊:“安承少,你再哪里,安承少,安承少!”
有风来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灌入口鼻,背后的脚步声,几分蹒跚。
许绣忆欣然转身,看到的确实武墨一脸痛楚的按着手臂,有鲜血从她白皙的指缝间渗出,她的面色,几近惨白:“绣忆,救我。”
只说完这一句,武墨就晕了过去。
许绣忆怔了神,顷刻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灌木朝着武墨走去,发现武墨脸色苍白,嘴唇却是紫红,那按着的手臂不住有血从指缝溢出,她拿来武墨的手,手臂上是个十字的刀口,因为刀口开的深所以血流不止。
而十字刀口边上,有两个牙印,再看武墨嘴唇,显然是蛇毒。
武墨大约是想自己逼毒所以隔开十字刀口放血,只是手臂这法子显然不奏效。
如今,安承少下落不明,武墨又伤至如此,许绣忆进退两难,既担心安承少出事,又知道武墨片刻耽误不得。
一把扛起武墨,她一面吃力往林子外走,一面更为歇斯底里的大喊:“安承少,安承少,安承少。”
那声音,渐渐嘶哑,渐渐抹了些哭腔,渐渐的有些撕心裂肺。
她笃定,安承少可能出事了,流了那么多血没回城却进了密林,他必是出事了。
眼泪刷刷不住落下,心终究还是会为他疼,疼的厉害。
扛着武墨出去,马夫还在原地等她,见她驮了个比她还高的人出来,忙是上来帮衬。
“奶奶这是怎么了?”
“别说了,赶紧送到保宁堂,保安堂也行,这个你,赶紧的,救人要紧,不用管我,我还要再找找我另一个朋友。”
车马夫闻言,忙是将武墨扛上马车,武墨已开始吐白沫,车马夫一刻不敢耽搁往城里狂奔去。
许绣忆折返了身,继续朝着密林深处去。
下过两场大雨,密林里到处泛着潮气,许绣忆循着出来的路再回去,一面走一面喊安承少的名字,直到喊到声嘶力竭,直到走到再没力气,她终于跌坐在了地上。
血迹没了,脚印没了,安承少依旧不见踪影。
她颓然坐在地上,时辰分分秒秒的过去她却浑然不觉,脑中一片空洞,唯独只有一个念头,安承少死了。
没有眼泪,悲哀却大面积的席卷了她,劈头盖脸的都是痛苦,排山倒海的都是绝望。这种绝望,甚至比那时候等安承少来认她腹中孩子时候的绝望更为难耐,她恨他,但是她却无法忍受他的死亡。
有这么一个人,你巴不得他死,可是当他真的死了,这个世界也就黑了,对于许绣忆来说,安承少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在密林深处呆坐了半晌,天色都黑了她浑然不觉,直到密林里有火把晃动,有人喊着三奶奶,她才痴痴的抬起头,看着那跳跃的火把,多希望是安承少来找她了。
“三奶奶,三奶奶在这里,三奶奶在这里。”
是保宁堂的伙计,先发现了许绣忆,高声的唤叫起来。
少卿,十来个人围过来,许绣忆目光依旧痴痴的,似傻了一般。
“三奶奶,你怎么了?怎么在这里坐着。”关大虎家的上前,拉了一下许绣忆,许绣忆轻飘飘的就顺势倒了下去,沉沉闭上了眼睛。
“三奶奶,三奶奶。”
无数纷杂的脚步,纷杂的呼喊,她却如同听不见了一般,彻底的失聪失明,明明还清醒着,此刻却巴不得自己永远的沉睡过去。
一行人,七手八脚小心翼翼的把许绣忆往外抬,阿福的眼眶都红了,关大虎等也是面色沉重,医馆的徒弟给她把了脉,说是脉相还算稳,就是有些累着了,大家才放心,以为许绣忆是累晕了,赶紧的把她往出送。
*
城里,保安堂。
马车夫是把武墨给送到了保宁堂,可恰好叫刚回来的安承少看到了,武墨人还没进保宁堂就被安承少抱进了保安堂。
武墨中了蛇毒,索性苏锦艺也是有两把刷子的,赶紧的施针给武墨逼毒,又给武墨喂了清心丸,暂且的稳住了武墨的心脉。
武墨下午时候迷迷糊糊醒来了一次,喊了一句绣忆又晕了过去,安承少没把这往心头放,直到傍晚时分看到对面苏锦源着急的让大家一起找许绣忆,说是许绣忆失踪了,他才想到武墨那一句绣忆。
丢下一切他满城寻找把武墨送回来的马车夫,找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找见,一问他才知许将武墨救出密林送回来的是许绣忆,而车马夫说许绣忆转身又进了树林,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安承少闻知这一切,马不停蹄的赶往郊外,将将看到的是苏家的人,抬着昏迷不醒的许绣忆从密林深处出来,他不敢靠近,远远看着双眸紧闭,面如死灰的她,心痛到不可收拾。
她终究还是回来了是吗?
她明明已经走了,她会进林子,是循着那些血迹想去找他吗?
她还好吗?
“赶紧的送保宁堂,虽然没动胎气,但是林子里毒气重,奶奶又痴痴的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
不知有谁说了一句,正好话飘了装作路人甲的安承少耳里,心口又是一疼。
车马夫说下午她把武墨救出后,转而又进了密林,她是被牵绊住了还是被陷阱困住了,在那样潮气瘴气都重的林子里坐了一个下午。
看她脸色十分不好,他多想上去抱抱她,一个人被困在林子里的时候她该有多无助彷徨和害怕。
“走,回去。”
马车起,保宁堂的伙计都上了车,车子往城里去,安承少翻身上了马背,远远跟在车子后面,依旧只是个路人甲。
在她的生命里,他从来没有正角,如今,便只是想看她一眼,都成了天大的困难。
只是,只要她没事,如何他也愿意承受。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她早已心死,一直觉得自己一阵阵的犯贱,今日才知道,对许绣忆从来都不是犯贱,而是千疮百孔了也无法割舍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