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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这一行,不可避免地会接触到土里来的物件。但倒斗的人在得手之后,一般会先把物件给“洗白”,也就是倒给暗地里收购文物的买家,这些买家再给手上的物件编个好听的来历,卖给一些藏家,然后才会到古玩行手中。
当然,也有一些古玩行的商家暗地里跟盗墓者联系的,但由于是非法的买卖,大多都很谨慎。
至于那些转过几手,最后来古玩行问要不要收购的物件,只要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国宝级的文物,比如编钟、青铜器一类的,其他的基本收下也无妨。这是行业内人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但却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要是明摆着被文物局的查到身上,那是必定要有官司吃的!
马显荣也是个谨慎的,刚刚得罪了王道林,他心知以王道林的器量,必定会找福瑞祥的麻烦,因而他一看出来人欲出手的物件像是土里出来的,便心中多了分小心。
他本是不欲收购的,但来人面色诚恳,说是家中有病人急需救治,等着用钱,十分地难缠。
马显荣刚刚跟着夏芍,虽然对她佩服得紧,但对她处事的作风终归还是不太熟悉,见这天是周末,这才给她打了电话,想看看她怎么处置。
夏芍来到店里的时间,已是一小时后。但那人竟然还在店里,看起来倒是锲而不舍。
夏芍在店门口挑了挑眉,接着便笑着走进了店里。
马显荣一见她来了,便赶紧迎上来,暗地里冲她使了个眼色,这才笑呵呵转身,对身后的男人说道:“这位是我们福瑞祥的东家,你有事跟我们夏总说吧。”
那男人一听,赶紧点头哈腰地给夏芍问好,一脸苦相地央求,“这位老板,我们小老百姓的,家里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就这么件古董。家里有病人急等着钱救命用,麻烦您行行好,收下吧!便宜点不要紧,您肯给俺换点钱就成了!”
男人约莫三十来岁,一身衣服有些脏,看着像是在工地上穿着的工作服,头发上也有灰尘。他见了夏芍,姿态放得很低,一脸焦急苦闷的模样,看起来一副老实相。
夏芍的目光在他脸上定了定,慢慢勾了勾唇角,面上点了点头,笑着抬头都马显荣道:“既然有顾客上门,不管收不收,总该叫人去茶室里坐下谈才是。”
马显荣一愣,接着便笑着点头道:“夏总说得是,是我招待不周了。这位老弟,您里面请。”
那男人顺着马显荣的手往茶室处看了看,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这、这不太好吧……我这身衣裳有点脏,别给您店里弄脏了,呵呵……”
“这有什么好计较的,开门做生意的人,您就是进来随便逛逛,想要喝茶,我们也奉着。”夏芍笑容甜美,转身往茶室里走,“请进来坐下谈吧,您带来的物件,还请拿进来我瞧瞧。”
她这一提到物件,男人自然再顾不得其他,忙应了一声就跟了进来,有点局促地坐到了夏芍对面。马显荣沏了壶上好的碧螺春来,给夏芍和男人倒上,便站在了夏芍身后。
男人拿出来的竟是一件铜镜,动作十分小心,甚至还颤巍巍有些发抖,显然极为珍视。
夏芍的目光却是不着痕迹地在男人的双手上一扫而过,脸上笑容略微有些深。抬眼间见男人双手将铜镜递来,她却是笑着摇头,示意男人将铜镜放在桌上。
这是古玩一行里看物件的规矩。因为古董珍贵,磕着碰着,损失巨大。因而未免发生责任纠纷,一方请另一方掌眼时,物件都是要先放在桌子上,放稳了离手之后,另一方才接过来看。这么一来,在谁手上出了问题,谁就负责任。
虽然铜镜不是瓷器玉件,打不破,但磕着碰着了,也说不清。
男人一愣,显得不太懂这些规矩,但却是依照夏芍的指示做了,待镜子放在了桌子上,夏芍才垂眸细看。
镜子不太大,直径也就十二三厘米,镜面尚且能看出当年的光滑,如今却是有些划痕,且染了岁月泥土的痕迹。背面雕着双鲤纹。
夏芍的目光在铜镜背面的双鲤纹上定了定,露出欣赏的笑容来。虽然早在电话中听了马显荣对这面铜镜的断代和详细描述,但能亲眼看见,并且摸一摸这金代出土的女真女子用的铜镜,感觉还是很微妙的。
这是距今一千多年前古物,由于女真人长期从事渔猎,且鱼有富贵吉祥、多子多孙的含义,因而他们日常所用的器具里,双鱼纹是最常见的。
金代由于距今年代久远,且墓葬发现得并不多,因而出土的文物非常有研究价值。这面铜镜虽小,却绝对算是件文物了。
夏芍把镜子轻轻放下,脸上仍是带着笑容,不紧不慢问:“我能问问这铜镜的来路么?”
男人一听,尴尬地笑了笑,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马显荣在夏芍身后撇了撇嘴,这男人一开始还不肯说实话,刚拿着铜镜进店里来时,竟告诉他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说是他祖母那一代还小的时候,家中就有这面铜镜,也不知是哪个年代的,本想当做传家宝一直传下去,可是家中遇了急需救命的事,这才动了把这铜镜卖了的主意。
故事编的是不错,却没逃过马显荣的眼——看铜镜,一听声、二看形、三辨锈、四闻味。越老的铜镜,闻起来越有一种铜香。而这面铜镜,除了铜香,还能闻见一种土腥气。若是家中祖传之物,这泥土的味道哪里来的?难不成,他们家平时还把这铜镜埋在土里不成?
这明显就是撒了谎!
男人见马显荣不肯收,情急之下,这才又说出了一个来路,马显荣听过之后,这才给夏芍打了电话。
按理说,夏芍早就在电话里听说了这物件的来历,马显荣实在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再亲口问一遍。但陈满贯曾对他说过:“但凡夏总做的事,必然有其道理,你执行就行了,到时就会有惊喜了。”
于是,马显荣便站在夏芍身后,什么话也不说,内心却有些好奇地期盼。
只听对面那男人看了看马显荣,显然他没有替他说的意思,他这才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咳,这件事是俺干的不地道,但俺也没办法。俺两年前在市区一处工地上干活,那里挖地基挖出了一座墓来,当时听说工程要停,可能要建博物馆。有人说,工程停了,老板买地花的钱没赚回来,俺们的工资肯定不能发了,俺一想,不能白干啊!就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捞了这么件镜子来……俺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干过这样的事,事后也是害怕被抓着,就、就把这镜子放在家里地里埋了起来,直到家里有急事了,才想起这事来。本以为两年前的事了,风头早过了,没人能看出来,没想到你们、你们眼力真好……呵呵。”
“市区的工地,挖出来的墓?”夏芍挑眉,转头看向马显荣。
马显荣点点头,表示确有其事,“那墓早就被历代盗墓贼光顾过了,里面没剩多少东西,又因为是市区,正是好地段,建博物馆有点可惜,于是最后就没建,只把清理出来的几件东西给送去了现成的省博物馆。那博物馆离咱们古玩街挺近,就在前面三条街上。”
“是吧?俺可说的真是实话了!”那男人见马显荣这么说,也跟着急切地补充,“这事俺是干的不地道,但是小老百姓的,也没办法!那些开发商实在坑人,当初清理墓道的时候,就把人都放假了,说是要是建博物馆,再让俺们回来。结果最后博物馆没建起来,他们的工程接着建,却是重新又另招了一批人,俺们这些人压根就没通知!当时俺们跟用人单位也没什么合同在,去找着要工资,哪有人理?俺拿了这么件东西,还算有点补偿,很多工友都是白干了!”
男人显得义愤填膺,差点就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现在的社会,老百姓就是受欺负的!不过,好在老天爷还是开眼的!那个开发商建的工程,后来一直出事,工程没建好,就死了好几个人,后来那工程就搁置了。俺们当初的工友听说这件事,都拍手叫好!墓地上也敢建房子,活该出事!活该赔钱!”
嗯?
夏芍闻言轻轻挑眉,转头又看马显荣。
马显荣还是点头,看样子确有其事。
夏芍这才垂眸转过头来,眼底一抹亮色闪过,唇边勾起意味颇深的笑容。
对面男人急切地说完,便诚恳地看向夏芍和马显荣,“两位老板,老话说,善有善报。你们就帮帮忙吧!家里有病人在,真是等着用钱救命的!我拜托你们了!求求你们!”
他看起来都像是要跪下磕头了,夏芍这才问道:“问句私人的问题,不知方不方便透露一下,家中哪位贵属有恙?”
男人一愣,下意识便道:“俺……俺老婆……不知这位小老板问这个的意思是?”
男人只觉得夏芍笑容亲和,看着是个恬静柔美的女孩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他浑身都有点发冷。
“没别的意思,只是随便问问。不知急需多少钱?”夏芍笑容甜美。
男人一听这话,便眼神一亮,再不管其他,脸上露出激动和欣喜的神色,连忙摆手,“这俺不能说!您只要肯收下,给俺多少钱都行!”
“哦。”夏芍笑着点点头,忽然起身道,“这件事容我跟我们店里的马总商量商量,您先在这儿坐会儿。”
说完,夏芍便在男人呐呐的目光里,带着马显荣到了店门口,避去一架博古架后头,低声笑问马显荣道:“怎么样?收还是不收,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马显荣一愣,哭笑不得,他原本是想见识见识夏总的处置方法的,没想到夏总倒先考起他来了。
内心虽然腹诽夏芍是个人精,面上马显荣却是严肃地道:“那个人说的这些事都是真的。那处工程就在市中心繁华地段,原本准备建的是高级住宅园区,但建楼的时候接连出了好几次事故,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建一阵儿停一阵儿,一直就没怎么建好。这家地产公司的老总在青市的后台还挺硬,是省委杨书记的小舅子,所以这件事在青市很出名,几乎没人不知道的。当初在挖地基的时候,挖出来的也确实是个金代的墓,规格不是很大,跟那人拿来的那面镜子,无论是从规格上还是从年代上,都对的上。”
“所以,你认为他说的话可信?”夏芍笑问。
“可不可信的,不重要。我甚至特地留意过他的手,那确实像是从事体力活的手,但假如他说的是真话,那这物件咱们就不能收,现在是敏感时期,对面王道林盯着咱们呢!假如他说的是假的,那就更不能收了,那说明这人很可疑。所以,不管是真是假,这物价最好是别收,风险太大。”
听着马显荣的分析,夏芍却是挑了挑眉,眼神微微一亮。
不错!竟能注意到对方的手,说明马显荣的观察力是很不错的!
“那你想怎么处置?”
“夏总来之前,我就表明不收了。我让他去对面王道林的店,他不肯,说是去过,王道林给的价码低得太不符合心理预期。他死赖在店里不肯走,我怕要出事,这请夏总过来看看的。”
夏芍边听边点头——很好!看来,日后青市福瑞祥的店可以放心交给马显荣打理了。
“夏总到底想怎么处置这事?”马显荣见夏芍笑着点头,不由舒了一口气,看了眼茶室,有点忧心地问道。
“何必我们处置?有人会帮我们处置的。”夏芍笑了笑。
马显荣听得一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夏芍却是笑眯眯地转身,“好戏早就唱开了,马总没发现么?”
夏芍转回茶室,那男人一见她回来,便急切地望着她。夏芍端坐下来,却是将铜镜推了回去,“抱歉,这位先生。我跟我们马总讨论过了,您这物件是出土的文物,按规矩,我们是不能收的。”
男人怔愣住,他看夏芍之前问这问那,笑容亲和的样子,分明是很有可能收下的,这怎么又不收了?
“这、这位小老板!”
“这位先生。”夏芍笑着打断对方,诚恳解释道,“我们不收是有理由的。六十年代的时候,曾经出土过一面金代大铜镜,直径有四十多公分,曾被鉴定为国家一级文物,至今还是金上京历史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您这面铜镜虽然不能跟那面比,但三级文物是能评上的。别看这只是面镜子,金代却是铜禁极严,铜镜一般由官府铸造,并在镜背边缘刻上铸造地点和衙署名称,即使是民间原有的铜镜,也须官府检验刻字方可使用。所以,铜镜虽小,价值却重。我们实在是不敢收购国家文物,还请您谅解。”
说罢,夏芍便起身走出了茶室,对马显荣道,“送客吧。”
男人从茶室里追出来,脸色急切,还想说什么,夏芍却回头笑道:“如果您能听我一句劝,这文物还是上缴文物局吧。不该是自己的东西,终归不会是自己的。”
夏芍站在门边,一副笑眯眯送客的模样。
那男人却好像被她这副笑容刺激到了,忽然悲愤了起来,怒道:“好哇!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好人!我家中老婆等着救命,你们这些奸商都不肯帮帮忙!”
夏芍却是笑了,眉头却微微皱了皱,看着男人,“别这么咒你老婆成么?既然已经离了婚,还是放过她吧。婚姻还在的时候,你忙着赌博,没让她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离了婚,你还咒她。你老婆可真不容易。”
男人一愣,马显荣也是一愣。
夏芍却是不欲多言,一伸手指向门外,“请吧。”
男人却脸色怔愣,表情呆木,眼底神色频闪。过了半晌,狡辩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我不管!反正今天你们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不收我就大喊,说你们私藏文物!”
这话一说,马显荣当先脸色一变!
那男人却是离他近,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把铜镜一把就往马显荣身上塞,“我不管!你们收下!收下呀!”
马显荣脸色大变,心知不好,赶紧退开。店里都是博古架,上面都是古董,马显荣怕撞着,自然是避着往门口走,只有门口最开阔宽敞,而男人却是不像他这么顾及店里的古玩,速度很快,几步就追上他,两人在店门口就来了个你推我搡,争着把铜镜往对方怀里塞。
夏芍就立在门口,却不上前阻止,只是淡淡看着,眼神微冷。
就在这时,忽听几道刺耳的刹车声!
从街面尽头急速开过来一辆警车和一辆文化局的车,车子速度很快,打着警灯呼啸而来,直接停在了福瑞祥门口。
马显荣一见,脸色就变得更难看,转头看向夏芍。
夏芍倚在门边,淡定看着两辆车里下来四五名公安和三个文化局的人,一行人一下车便神色严肃地走来,那三名文化局的人更是将目光定在了门口马显荣和那男人争执的手上。
两人此时一人抓着铜镜的一面,看不出镜子是谁的,但一见来人,却是同时松手,镜子直直跌去了地上。
铜镜摔在地上,发出一声低沉圆润的声音,三名文化局的人脸色一变,有人当先上前宝贝似的拾起来,翻看过后,怒道:“没错!这是金代墓里出土的双鲤纹铜镜!是文物!”
那四五名公安一听,便严肃地上前,问:“哪个是店里的负责人?我们接到报案!说你们店里收购省里的失窃文物!”
话是这么问,但带头的人却是一眼便看向了夏芍,明显知道她就是福瑞祥的老板。
夏芍微微挑眉,笑容更凉。青市若说起福瑞祥来,想必都知道幕后老板是她,但她的模样却不是人人都见过,这几个人,眼力倒是挺“好”啊!
马显荣这时再震惊,也猜出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不由心中愤怒,这王道林太不是东西!
心中骂着,他却是一步上前,挡在夏芍面前,好声好气解释道:“几位警察同志,我们店里是有人来问要不要收购这面铜镜,但我看出来是文物,原本就没打算收。你们来的时候,我正在塞给他……”
一个文化局的人却是哼了一声,“塞给他?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倒卖文物的贩子?巴不得买进来,还有往回塞的?”
那警察也严肃地瞪向马显荣,说道:“问你话了吗?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我不是,但这家店是我负责的!你们有什么话,问我!”马显荣一听就知道这些人是受了指使了,他也干脆不好声好气了,当即就挡在夏芍身前说道。
“你负责的?行!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局里接受调查!”那警察回头使了个眼色给身后人,立刻便有两人上来,手里竟是拿出了手铐!
这手铐一拿出来,马显荣气得眼里都迸出血丝来,“你们想拷人?你们凭什么拷人!”
马显荣边怒喝边扫了眼街面上,果然,福瑞祥门口的骚动已经惊动了街坊四邻,不少人都从店里出来往这边看,气氛暗涌。
马显荣脸色难看,心里更是怒极,王道林这招太阴损了!
他这是要给福瑞祥一个下马威啊!生意人,最忌讳的就是惹上官司!尽管福瑞祥并没有交易成这方铜镜,但这人要是真是他雇来的,大可以一口咬定福瑞祥打算收购!就算最终双方没有付款,没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就是抓不住实质性证据,最后可能定不了倒买文物的罪,但却是要惹一身腥!
最阴险的是,福瑞祥刚刚把王道林算计得众叛亲离,正是受同行力挺的时候,如果今天他们任由这帮警察拷走,那福瑞祥在业界的威望就会大打折扣。好不容易形成的众望所归的形势,就会变得有人观望。到时,说不定还是会有人惧怕王道林的资产而倒向王道林,到时,福瑞祥的阻力就不必说了。
今天,无论如何,这手铐不能戴上,宁可他被人带走,也要保住夏总!
“凭你们现在是倒买倒卖国家文物的嫌疑犯!”为首的警察负手而立,声音威严。身后两人上前,果断地把马显荣给拷了起来!
接着,两人就把马显荣让旁边拉,想给站在他身后的夏芍也戴上手铐,马显荣却跟两人一番抵抗撕扯,怒喝道:“我说了,我是店里的负责人!人是来找我的,跟我们夏总无关!你们不能动我们夏总!”
“有关无关,我们警察自会查清楚,你想妨碍公务?拷上!”为首的警察怒喝一声。
马显荣一把被拉倒在地,两名警察上来像抓犯人一般按住他,又有两人上前来,拿出手铐不容分说走向夏芍。
这场面看得街上各家古玩行里出来看情况的人都是皱了皱眉,夏芍从一开始就站在门边没动,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了,她居然一句话不说——这少女在酒宴那晚不是看起来挺淡定沉稳的么?还有本事把王道林给算计得众叛亲离了,怎么今天不出声了?
到底是年轻,没见过这场面,见文化局和公安的来了,怕了?
还是说,她淡定沉稳到遇到这种场面,都处变不惊了?
众人心中各有所思,这时两名警察已经走到夏芍面前,手铐不容分说便往手腕上扣,夏芍却在这时淡淡抬了抬眸。
她这一抬眸,眼神浅淡,甚至唇边还噙着浅笑,两名警察却是同时一惊——两人拿着手铐的手居然动不了了!
这种情况虽然只是一瞬,而且很诡异,就像是夜里鬼压床一样,大脑不停地在说着“动”,身体却是动弹不得!一种梦魇般的感觉!
好在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夏芍便笑了笑,说话声转移了两人的注意力,“有关无关,我相信警察同志会查清楚的。但既然现在没有查清楚,为什么我们要被当做嫌疑犯来对待?既然说我们是嫌疑犯,要抓人,那就请出示逮捕令。不然的话,这么多人看着,这种做法难免落人口实。”
她语气闲淡,慢慢悠悠,依旧倚在门边,聊天般的语气,却是说得警局和文化局的人一惊,整条古玩街上看情况的人一惊!
原来,她不是怕得说不出话来,而真的是太处变不惊了?
怎么可能?
生意人,认为最晦气的事就是扯上官司,看看马显荣的反应就知道了,已经被气得发抖了!而夏总竟然还这么悠闲?
那为首的警察一怒,怒斥道:“警察办案,不用你教!”
“我没有能力教警察办案,但我有义务告诉警察一件事。”夏芍一笑,依旧语气悠然散漫,聊天般道,“我们发现这人拿来的是文物后,秉持着身为一个奉公守法的公民应尽的义务,已经第一时间报警了。”
“……”
街面上,一片寂静。
为首的警察也愣了,文物局的人面面相觑。
就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街面尽头,刚刚两辆车子驶来的方向,又有两辆车鸣着警笛呼啸而来!
同样是一辆警察,一辆文物局的车!
车子呼啸着停在福瑞祥门口,一样的下来四五名警察,一样的下来三名文物局的人。但文物局的车上,陈满贯却是陪着一名五十来岁的男人一起走了下来。
那男人一走下来,之前那三名文物局的人就愣了,“局长?”
省文物局局长李茂德看了三人一眼,问:“怎么回事?我听陈总说,福瑞祥里今天有个人拿了面金代双鲤铜镜来倒卖,看着像市里出土的金代墓葬的葬品,你们看过了?”
三个人脸都白了,尴尬点头,但一人反应快,立刻道:“看过了,是金代铜镜没错,是市里出土的文物!”
那人想,反正他们也只是受王道林所托,过来鉴定文物的,抓人的又不是他们,他们实话实说就是了。只是,这人想着,却是回头瞄了夏芍一眼,眼神惊骇。
她竟然能请动了李局?
这也就罢了,今天本来是有人背后捅她的刀子,怎么这才一下子,情况就反转了?
他哪里知道,今年的东市拍卖会上,李茂德就在被邀请之列,他不仅出席了拍卖会,还亲眼见证了华夏成立的发布会,对夏芍印象深刻。今天,陈满贯亲自来找他,说是店里有人倒卖文物。李茂德自然不是傻子,这种事,陈满贯完全可以走程序,他既然亲自上门来找他,那势必是有点什么别的用意。但这件事对李茂德来说,有益无害。追回失窃文物,抓捕文物贩子,那是文物局的成绩一件,为什么不来?
所以,李茂德心甘情愿来了,见了夏芍,还热情地上前握手,“哎呀!夏总,这次多亏了你们福瑞祥啊!追回文物有功,这事值得表彰啊!”
“哪里,李局长,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夏芍总算是不再淡定倚着门了,而是笑着下来与李茂德握手。
这场面看得整条街上的人都大眼瞪小眼。
这、这什么情况?
刚刚还是倒买文物的贩子,现在就成了追回文物有功了?
这……演戏也没变得这么快的吧?
而那最先带着人来的警察,脸已经黑了,总算是反应过来,转身对着后来者的一人道:“赵局,您怎么来了?”
那位赵局呵呵一笑,上前道:“宋队长,我听有人报案说发现了市里失窃的金代墓葬文物,所以亲自带人来看看。这是什么情况?地上按着的那个,就是偷盗文物的贩子吗?”
地上按着的那个,自然不是偷盗文物的贩子,而是马显荣。那两个按着他的警察见这场面,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赵局问了,这才赶紧把人提了起来。
宋队长心里发苦,青市公安局两位副局长,赵局便是其中一位。可惜他不是赵局的人,是另一位的部将,这两位平时为了局长之位便时有暗斗,而自己的顶头上司刚好有事去外地出差,今天被他撞在赵局手里,怕事要上纲上线了。
“有人报案?谁报的案?”宋队长装作不知地问道。
“报案人是这位夏小姐,她委托陈总亲自去局里报的案。局里有报案的记录,要不要拿给宋队长看看?”赵局笑着问。
报案记录?
宋队长脸都黑成了锅底,心里大叫一声惨。
福瑞祥买卖文物没有什么铁证,这报案记录可是铁证!上面报案时间、报案人、报的是什么案记录得清清楚楚,足以证明福瑞祥没有买卖文物的意图!
宋队长暗暗看了对面王道林的店里一眼——被他给害死了!赵局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自己有把柄在他手上,势必要被拿来做文章了!
“赵局,今天我们店里的马总打电话给我,说是发现有人带了文物来店里,我便让他先把人稳住,然后便亲自来了店里。我怕马总一人应付不来,便打电话给陈总,让他代为报案,我与马总两人在店里稳住此人。没想到,赵局还没来呢,倒是有人先来了我们店里,说我们倒买文物。这不?我们马总被拷着呢。”夏芍淡淡陈述道。
赵局一听,便惊讶地看向马显荣,“怎么?被铐起来的不是文物贩子,而是马总?宋队长,这怎么回事?”
“这……我也是接到了报案,说是福瑞祥倒买文物。”
“那你把人带回局里调查,也不该用这么粗暴的方式嘛。你这种方法,不太合程序啊……”
宋队长点点头,脸色尴尬,回头赶紧给两名手下人使了个眼色,两人赶紧给马显荣把手铐打开了。
马显荣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神色气愤,但却更多是震惊——夏总这是什么时候搞出来的事?
他惊疑不定,一肚子疑惑,但接下来却是没时间解开这疑惑,而是和夏芍以及那个男人一起,被带回了警局做笔录。
那男人自然是一番抵赖,但有夏芍和马显荣的供词在,两人异口同声说他自己说自己偷了这文物。那男人眼看着要被定个偷盗和倒卖文物的罪名,这才怕了,不得不招了供,说是自己赌博欠下了一屁股债,王道林找到他,给了他这件铜镜,让他去陷害福瑞祥。说是事成之后给他一百万的报酬,足够他还债的了。
只是没想到,福瑞祥不肯收,他这才急了,跟马显荣在店外来了那么出硬塞的戏。
事情弄清楚,王道林被传唤到警局,而夏芍、马显荣和陈满贯则离开了警局。
回福瑞祥的路上,三人在车里大笑。
马显容问:“夏总,你什么时候让陈总报的案?你就这么确定那人一定是王道林找来害咱们的?”
夏芍一笑,“我不确定。所以我到了店外之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了看那人的面相。那人鼻头尖鼻孔外露,不仅好赌,而且鼻梁有节,脾气暴躁,有家暴倾向。但你看他,他表现出来的模样却是很老实憨厚,这明显跟此人的性格不符,所以我断定这人有问题。便去旁边巷子里给陈总打了电话,让他报警。之后我去店里后,问他家中谁生病,他说是他妻子,可他眼尾青暗有十字纹,明显是离了婚的。”
夏芍笑着看向窗外,“王道林倒是会找人,戏演得不错,只可惜,再会演戏,面相却是改不了的。”
马显荣听得一愣一愣的,眼底渐渐起了亮色,忍不住闷笑,“所以,夏总是早就知道王道林找了人来给我们下套,便干脆将计就计,让王道林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给整进了警局?”
“他不仅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还赔了夫人又折兵!”陈满贯从旁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没听刚才夏总说么?那个人好赌,好赌的人,家里但凡是有点东西都拿出去卖了,哪能还留件古董在家里?夏总在看出那人是个赌棍之后,就断定那件铜镜必然不是他的东西,而是王道林给他的了!所以,夏总不仅让我报了警,还让我把文物局的人叫上。你想啊,这物件是文物,发现了是要上缴没收的……”
“噗!”马显荣听到这里,不由笑喷了,从后视镜里偷偷看向后座上的少女。
太不可思议了!
她才多大年纪?怎么肚子里这么多弯弯绕绕?
在听了这些之后,他可以肯定,她今天是故意让事情在店门口闹大的!为的就是演场戏给街上的同行看,告诉他们,福瑞祥不仅不会被王道林整倒,还有本事让他自食其果!
今天这件事之后,只怕古玩街上同行,有不少人要佩服夏总的算计了。
今天这场戏,夏总简直就是在向同行展示一个未来——福瑞祥一人之力,都可以让王道林如此吃瘪,如果整个古玩行会拧成一股,同心同德,王道林将会面临怎样的局面?
叹服过后,马显荣一叹,“只可惜,今天的事还不能整倒王道林。他也是个老狐狸,之前连定金都没给那人,没有他买人诬告的证据,他大可以咬死了不承认,也不承认那铜镜是自己的。最后,他还是会被放出来的。”
“但他那面铜镜却是损失定了!这是个哑巴亏,吃了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而且,他在市里被文物局通报批评也是定了的。而我们呢?”陈满贯笑呵呵看向夏芍,“明天我们店里等着接文物局的表彰和锦旗吧!哈哈。”
马显荣听了也是哈哈大笑起来,十分畅快。
夏芍却是笑眯眯望着车窗外,眼睛弯成了月牙,笑容甜美,“不要这么幸灾乐祸,也不要太记恨王道林。他对我们可是好着呢,要是没有他,今天有件事还发现不了。”
两人都是一愣,不知她这话什么意思。
夏芍却是一笑,看向马显荣,“还记得今天你说的市区那处工程么?”
马显荣一愣,陈满贯看向夏芍。
夏芍一笑,“先不回店里,开车带我去那处工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