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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岭在玉皇山垮塌处忙到午夜将近,又马不停蹄赶到省府参加了一个临时紧急会议。
武岭之所以能列席这个最高级别的地方会议,乃是因为下一步的揭秘工作还得全仰仗他和他的团队。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一干对世间俗务拿捏起来驾轻就熟、游刃有余的地方大员,对如何应对眼前这个横空出世的天外来客一点经验也没有!理智告诉他们,这种关乎国家安危的非常事件,最终非得军队介入不可。何况,如果玉皇山下埋着的物体是天外来客的结论着实的话,就不仅仅是关乎国家安危这么简单了!
与会者聊聊数人,除了范市长,其他几位皆是省委主要领导。会议的议题简单而明确,就一个:玉皇山隐藏着如此惊天秘密,下一步该怎么办?因为干系重大,所以与会者无不神情凝重;又因此事亘古未见,所以与会者纵人人涵养极好,亦难免露出一股难以按捺的兴奋。
会议开得简短而高效。与会者人人阅历丰富、满腹经纶,高瞻远瞩、思维缜密,一番细致、热烈的讨论之后,便为下一步的行动定下了基调:第一,兹事体大,迅速上报;第二,凶吉难测,继续保密;第三,为明真相,加紧解密。
武岭走出省政府时,兴奋和激动难以言喻。他甚至有些惴惴不安:与会者一直认为,他这个微服将军是下情上达的不二人选。因为他不仅一个电话能直接打到“天字一号”首长那里,而且还是唯一一个明确放言玉皇山下埋着的物体是天外来客的人——舍他其谁!
回到研究所后,武岭虽没有像简所长上玉皇山考察时那样香汤沐浴,却也好好地洗了一个澡。纵然不是入朝觐见,但闻其声亦如仰其人。对最高首长的崇敬与景仰让他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他必须以最好的精神状态去拎起自己办公室那部即便铁锤也难以损之分毫的红色电话机的话筒。
洗完澡后,武岭来到卧室。远离妻儿的军旅生涯,让他的日子过得异乎寻常的简陋与纯粹——他的家就安在研究所里。虽然按级别,上面为他在省高级军属驻地配备了别墅,可他拒绝入住,更不愿把家属接来。他在研究所并不宽敞的卧室里一窝数年,夜夜伴各类仪器的滴答声而眠。这在外人看来无异于苦行僧般的生活,他居然乐在其中,丝毫不觉枯燥乏味!
衣柜打开。里面,那套熨烫得异常挺括的墨绿色军服,金星闪耀,气宇庄严。他端详良久,像圣物一样将它小心取出,然后又像披挂上阵的勇士一样将它仔细穿上。慢条斯理地,一丝不苟地。动作轻柔而沉稳,神情果决而肃穆。
如果说作风严谨、生活单调的武岭平时还有什么爱好的话,那就是侍弄柜子里他并不常穿的几套军装了。日头好的时候,他会把它们拿出来晒一晒;如果见到哪里起了皱褶,便会拿熨斗烫一烫;再不然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穿上军装在研究所的大院里巡视一番。其实院子里除了几个幽灵般出没无常的守卫之外,什么人也没有。可面对一草一木,他却仍像检阅千军万马般步履铿锵、神态威严。
这世上,什么衣服穿得久了,都会令人产生腻烦。唯军装除外。几套款式大同小异的衣服翻来覆去,一穿就是几年、十几年、几十年,非但不感到乏味,待要脱下时,居然还恋恋不舍、欲辞还休。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是一种什么情结,居然令上到花甲老人、下至华茂青年在作别这身橄榄绿时无一列外的如此欲罢不能、黯然神伤?
——多年以前,当风华正茂的武岭带着满腔热血、抑或还有几分冲动和新奇穿上军装的时候,每当见到许多退伍老兵作别军营时无不热泪纵横、情浸衣衫的场景,便忍不住这么痴痴地想。
他甚至亲眼见证了一个在战争年代威震敌胆、屡建奇功的整编师在大裁军时被裁拆的感人场景:当集体复员的命令颁布之后,偌大的广场顿时恸声震天、泪流成河;大至校官、小至列兵,那份对橄榄绿难说再见的情怀,真是让天地动容、日月震撼!
多年以后,已被军营打磨得剑锋凌厉的武岭被一纸命令派往欧洲留学、当他暂别日渐迷恋的橄榄绿时,一种不忍割舍和难以名状的伤感涌上心头。他忽然一下子大彻大悟:军装之于军人,已远非普通的蔽体之物。它代表着忠勇无畏、舍生忘死。只要穿上它,生命便已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国家、属于人民、属于脚下这片土地。
人之一生,还有什么活法比这种“铁肩担道义、英魂卫家国”的生活更有意义?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多老兵复员时什么都可以舍弃,包裹里却无一例外地必带上几套已经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了——这是他们激情飞扬的青春记忆,这是他们光荣岁月的永恒纪念,这是他们无悔人生的不朽见证!纵然破败得只剩一丝一缕,在以后回归平淡日子里,那旧军装也将是他们永远的精神图腾!
人靠衣装、马靠鞍装,还真不是虚言!平日里衣着极不讲究、看上去甚至有些邋遢的武岭,一旦戎装加身,立刻显得容光焕发、英气逼人,与微服时文弱的学究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他在镜前仔细端详自己的着装,眼神自信而挑剔。最后,他正了正帽沿,又摸了摸肩上的金星,再在原地转了两圈,确信自己的着装毫无瑕疵后,方朝办公室走去......
眼前的红色电话机除了颜色有些刺目外,和普通的家用电话机并没有什么不同,它看上去甚至有些过时。这部电话搁在这里多年,他还只用过一次。那次是因为他和他的团队获悉m国研制出了最新型隐形战机、并成功破解了其隐身技术。
今天,是第二次!
话筒轻巧灵便,触手可及。可武岭却感到仿佛即将拎起千斤巨椽。他不由定神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毅然抬手。手在空中悬停数秒,随即,毅然决然向话筒伸去......
一个小时之后,武岭现身越城近郊的军用机场。
电话里,他已经得到最高指示:此事亘古未见,惊天动地。吉则惠及万代,凶则危及人类。须慎思、慎察、慎处之。电之不详,来京面陈。速切!
皓月当空。当武岭登上军用飞机的玄梯时,抬眼远望深邃的苍穹,不由得想起苏东坡那首著名的咏中秋诗,脱口吟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他这才意识到,那个自己梦想起飞的地方,已经好久没有回去过了。多年来,神圣的使命和责任,让他根本无暇旁顾。他甚至连家也很少回,更别说照顾家庭、孩子、还有数十年如一日在背后默默支持他的——亲密爱人。
“高处不胜寒!”武岭的身影没于机腹,一声叹息绵远悠长。
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过后,飞机带着尖利的呼啸刺向夜空。皎洁的月光下,透过玄窗,武岭清晰地看到玉皇山高大的魅影在冲他诡笑;山脚,一团灯火依稀闪烁——那是他的团队在日夜不停的忙碌。
武岭连夜从北京赶回来时,越城正沉睡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没有人知道他此次北京之行都干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天字一号”首长对他又是如何耳提面命的。只知道他去时乘的是一架小型军用座机,回来时却是乘的中型军用运输机;而且,军用机场戒备森严,明显增加了警力。
飞机降落时,越城正值大雾弥漫,一干难辨容貌的身影从飞机下来,迅速钻进了已经等候多时的车队里,随即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有好事的出租司机见有一溜军车在路上疾驰,便跟上去想一探究竟,却在离玉皇山不远处的道口被荷枪实弹的军警拦了下来。
范市长的家就在天湖边上一处幽静院落里,离马路仅有百米之遥。习惯早起的他,当时正穿着睡衣在阳台上望着数百米开外的玉皇山出神,所以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了然于胸。不过,军、地互不干涉,他这个越城的父母官无权过问军队对个别道路进行临时交通管制意欲何为。但他知道,那浩浩荡荡的军车队伍必是冲玉皇山而来;而且,他还知道,那车堆里,必有武岭,必有一跺脚、天地动的大人物!
所以,第二天,当武岭来市府进行上情下达时,他便忍不住问了问。武岭呵呵一笑,王顾左右而言它,“听说当年乾隆下江南,是因为想尝尝越城的臭豆腐。此话当真?”范市长答非所问,“是不是冲着臭豆腐来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他既不是晚上乘飞机而来,更不是连夜乘飞机而去的。”
言毕,俩人心照不宣,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