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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骧挥了下手,图虎翼会意。
潘雄就看着图虎翼往后一撤,对后面的人做了几个手势。他并不知道图虎翼这手势的意思,还以为他是让人上车把车开走,结果图虎翼倒是没动,另外那两位上了后面的军用吉普车,对着前方陶驷的车子打了个招呼,让其避让。潘雄那个不妙的念头还没有转过来,吉普车就向后一退、旋即加速前进,干脆地撞在了他横在路中央那车子的尾部,撞了个歪斜之后,硬是闯开了路,才刹住车。司机从车上跳下来,用与他完成任务相似的干净利落的动作,对陶骧敬了个礼——潘雄眼看着自己的车撞在路边的树上,还蹦了两蹦,顿时脸就黑了。
陶骧扶了静漪的背,示意她走,转脸对潘雄说:“小潘,车子你自己料理,我们赶时间去医院探病,不耽误你了。”
他手心热乎乎的,静漪便觉得后心处烧起火来了似的,有股力量在那里,推着她往回走。
她拉了晴子的手,对潘雄一点头,说了声再见,便跟着陶骧走了。
潘雄见他们如此,倒也没有怎样,转而看着地上的费法祖,起脚便是一下,一肚子气都照着他去了,骂道:“爷看上的女人,你也敢碰。你以为仗着你那个叔叔、再跟她姐姐妈妈献殷勤,就能对她怎样了?做梦呢……起来!媲”
潘雄吼着,硬是拿枪逼着费法祖爬起来。
“把你在法国玩女人的那套收起来。在南京,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就省省事……告诉你,晴子我就是追不到,也轮不到你。”潘雄倒过来,那枪托猛砸了费法祖下巴一下。
潘雄的咒骂和费法祖的惨叫连声传来。静漪听了未免不忍心。
陶骧充耳不闻,头都没有回,说:“走。”
静漪让晴子走在前。
她穿了高跟鞋的,比晴子要高好几寸。可是也显得更加纤薄。上车时她还扶了晴子一把。晴子穿着和服,并不很方便。
陶骧上车坐到静漪对面。
静漪没理会陶骧,转头看着晴子的手,拿了条手帕出来,查看了下她的伤口,是擦伤。她轻声说:“同我们一起去医院吧,让医生处理下伤口。会让人送你回去的。不要担心。”
晴子说:“谢谢。”
静漪听她说话,语气是很柔的,调子却生硬。她看着她手指,指缘粗糙些,有针痕,问道:“看样子,是时常动针线了?”
晴子握了手。静漪的手帕系在她的手掌处,浅黄色的丝绸帕子,染了血迹。
静漪看她点点头,松了手。过一会儿,才微笑道:“晴子小姐真斯文。”
晴子不止是斯文,还有些腼腆。虽说是金润祺的义妹,气质上总有相似之处,但与金润祺不同的是,她不但美丽,且眼神纯净。静漪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和服少女,是如此的文静秀丽……真如此刻车外的细雨,让人舒服。
“过奖,七少奶奶。”晴子这几个字咬的不太清楚,听着便觉得有点滑稽。
静漪倒罢了,始终在一旁观察着晴子的尔宜笑起来。
静漪看她,她也不在意,问道:“晴子小姐,来南京多久了?”
“刚刚。”晴子点头。是彼国的礼仪,加上她动作有点夸张,尔宜又笑,她的脸就红了,“对不起……不会说。”
尔宜笑着,被静漪看一望,也只是笑,忍住了不说。
“谢谢。”晴子看着静漪。
“不客气。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当街发生这样的险情,也不能坐视不管。晴子小姐也受惊了。不过你要谢,就谢牧之。没他撑腰,我如何敢管这闲事?”静漪微笑着说。
“谢谢七少爷。”晴子还是看着静漪。七少爷这三个字,念书一样,就更生硬。
静漪对她微笑。
“我叫藤野晴子。”晴子自己的名字,念的倒字正腔圆些。她的面孔涨的通红,比起在潘雄面前的毫无惧色,程静漪这样温婉而和悦地同她说话,仿佛更能令她局促不安。
车子到达医院,静漪让图虎翼带晴子去急诊室,吩咐他等下让人送晴子回去。晴子对她深深鞠躬致谢,坚持不肯。静漪此时已知她懂事,想必不欲今日的纠纷将他们再牵涉进去。于是只叮嘱图虎翼,要紧保证晴子安全回家。
陶驷和雅媚在前面等他们。说是去探望受伤的司机,等下在文谟病房会合,便先离开了。
静漪跟陶骧走着,没几步便被他落下。
尔宜跟上来挽住她,说:“七嫂,你对人可真好。能不能别对外人、还是第一次见面的人那么好?你要知道她姐姐是那个金小姐……金小姐呢!”
静漪看着尔宜的眼睛。她忽觉得尔宜眼中的神情,和陶骧是那么的相似……“藤野晴子么?她也是你七哥的朋友,怎么能不善待?”
“就知道你会这么讲。七嫂你别对谁都好,就是对你自个儿不好……你有那心思,多花点在七哥身上。其实……”尔宜看陶骧距离她们有两三步远,应是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还是压低声音,“你只要钩钩手指……连潘雄那草包,看了你都不敢出大声;七哥又不是傻子……”
静漪抬手戳戳她脑门。
她看着走在前面的陶骧。浅灰色的亚麻西装很合体,将他颀长的身材修饰的形状格外好些,就显得他仿佛比平时更加的高大……可是也过于棱角分明,似乎伸手一碰,就会伤了手。
陶骧走到走廊中段,回头看了静漪一眼,说:“你们在这等等我。”
静漪站下,看他离去。
这医院很大,建筑结构复杂,住院部在最里面,人也多,不过环境总算清雅。只是医院那消毒水的味道,有点呛人。她忍不住掩了掩鼻子。
尔宜看静漪额前的刘海湿了,从手袋里拿了牙梳给她梳一梳,看到她额角那颗胭脂痣,轻声说:“要不留意,还真看不到这颗痣呢。是从小就有的?这痣可真灵……”
静漪呆了一下。
她今天不住的心慌,总有点恍惚。尔宜的这句话,她也仿佛在哪里听到过……有人问她,是不是从小就有?怎么会有这么灵的痣……珊瑚般的色泽,看的人眼睛都跟着红了……她心被刺了一下,拂了下头发,碰到尔宜的手。
尔宜惊到,握了她的手,问:“七嫂,你手怎么这么凉?”
尔宜的声音有些大,静漪听着,更觉得心慌。对她摇头,道:“有点冷。”
“这天气,冷?”尔宜拖着她的手,往里走了两步,还对着亮光看看她,“七嫂你是不是很不舒服?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儿……”
“没有的事。”说着没事,静漪还是握了尔宜的袖子,看着尔宜说:“可能是这些天累了。等回家去,好好儿的睡几天觉。”
尔宜沉默片刻,才说:“也难怪你会觉得累。七嫂,这里太复杂。我也还是回家去,过几年清净读书的好日子吧。”
静漪看她的眼睛,点点头。
尔宜舒了口气,却又说:“七嫂你可真讨厌。是不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我么?”静漪勉强地笑笑,“你没见二嫂总是笑我么?我是近视眼。其实很多东西都看不清楚的。”
尔宜顿了顿,笑出来。摇了摇静漪的手,没再说话。
陶骧远远地对她们招了招手,让她们一同过去,文谟病房门口,医生正在跟他解释文谟的状况。静漪拉着尔宜的手,随陶骧进去。
白文谟正醒着,看到他们,微微一笑。抬起被石膏固定着的伤手,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叫了声“七哥、七嫂”,说:“不是说了嘛,没有关系,你们就别来看我了。”
静漪看他虽然身上多处骨折,伤的却并不算很重。看他虽然头上左一层右一层纱布层层包裹,露出来的部分肿的可怕,但人清醒着,能说能笑,就没有什么大碍,静漪便说:“怎么能不来看你呢?倒是你,好好休养,你就别多说话了。”
白文谟笑着点头。他让护士把他扶起来,看到尔宜在床尾站着,看了他发愣,笑问:“八小姐,难道我的脸肿成了冬瓜,你不认得我了?”
“真见鬼。你怎么伤了哪儿,也没伤到嘴?”尔宜哼了一声,说。
白文谟哈哈一笑,笑的身上疼痛难忍,脸色煞白,还若无其事地请他们坐下,道:“那可不?鬼门关摸了摸回来的,没成鬼倒要成精了。”
尔宜笑着。
白文谟人倒是很有趣的。尤其看着严肃的七哥和他在一处,一问一答之间,文谟的诙谐、南方式的文雅和七哥的规整、北方式的粗犷凑起来,怎么听,怎么想笑……
等陶驷夫妇进来,又少不了一番关心。
静漪坐的稍远些,见文谟始终笑眯眯地同他们说话,脸肿的厉害,一张清秀的面孔,此时真要看不出究竟来了……她转而看看尔宜。尔宜坐在一边,并不插话,发现她看自己,还对她笑了笑。
病房里的药水味有点浓,静漪坐了一会儿便觉得不适。
他们正谈话,她自管悄悄地起身出去。雅媚发现。她低声同雅媚说了句话。雅媚也就点头让她出来了。
走廊上依旧有着浓浓的药水味。
静漪站了片刻,在走廊窗边呼吸着新鲜空气。
想必因为潮湿的缘故,医院里长久以来积淀的药水味发散不出去,让人有憋闷异常的感觉。
她往卫生间方向走去。
病房里的病人也多,医生护士在走廊上穿梭着,脚步匆匆忙忙的。不时地从病房里传出低低的呻吟声,幽暗的长廊里,这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静漪脚步不禁加快了些。
迎面走来的护士小姐看到她,礼貌地问她需要什么帮助,得知她要用卫生间,亲自带她过去。
静漪微笑致谢。
她久已不同从医的人打交道,到此时才知自己仍对他们有着莫大的亲切感。
护士小姐见她同自己客气,不禁脸上有些泛红。
静漪有些不解,护士小姐便说,我知道您是陶太太。
静漪愣了下神,才意识到这位护士小姐说什么。
“在报纸上看到过,早听说陶太太是大美人。没想到昨天晚上见到了陶先生,今天还能见到陶太太。”护士小姐轻声说着。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急忙答应,“对不住,陶太太,打扰您了。”
她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静漪看她白色的衣裙消失在自己视野中,竟有些恍若梦境……也许像这样可爱的护士小姐,就像是穿白衣的天使吧……她用过卫生间,出来洗了手。
衣襟上溅了点水珠,她低头擦着,险些撞上人。
“对不住。”她忙道。
“没关系。”那人轻声说。
他是头也没抬地就走过去了。
那声音却让静漪站住了。
她呆了似的,看着眼前幽暗狭长的走廊……那声音,那漂亮的京片子,低低的带着磁性的嗓音……穿着白大褂走起路来,总是要不时的甩一下衣襟……他不喜欢正正规规地把白大褂衣扣系好的。
她扶了下墙,猛的转身,就看着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身材高高的男医生,脚步匆匆地越走越远。
她转身急了,头有些晕。仿佛这半天的心慌气短都找到了缘由。
“孟元……戴孟元!”她声音由低到高,带着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