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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憨丫头跟了她将近二十年,她们形影不离。
陶老夫人怕她这边少了个大丫头,人手少了不便,要把自己最得力的大丫头金萱派过来。她没有接受。她说自己的情况稳定下来了,有张妈和月儿照顾她就足够。老太太知道她爱清静,也就不勉强了。
刚开始的几天,她张口还是会喊出秋薇的名字来。喊出来才意识到,这个丫头如今也已经为人妇了,未免叹息……好在张妈和月儿时时都在。月儿几年来却也被秋薇调教的对她的习惯了若指掌。只是月儿的伶俐不及秋薇,她说了什么,时常要等着月儿做出反应来。
日子似乎因此都要漫长了似的。
偶尔过午一觉睡下去,天也就黑了…犏…
这一日静漪又睡的太多,到夜里失眠了。
月份越来越大,她吃睡虽然都还好,难免心里紧张些。
她听着床边月儿轻微的鼾声,悄悄起了身,披了件衣服出了房门啸。
她小心地看看脚下,每晚都趴在这里睡觉、时常把月儿或秋薇绊倒的白狮今晚却没在。她四下里看了看,也没看到白狮在哪里。
起居室里只开了小小的一盏灯,楼梯间也开着灯。并不亮,但足够看到脚下的路。她本想在起居室走一走、去阳台上看看月亮,也就回去继续睡觉了。可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下面有声响。
心里便是一动。
她小心地扶着扶手往下走了几步,又停住,有点怪自己疑神疑鬼的。但站住了,到底没有立即转身上去。想一想,还是轻手轻脚地下楼去。
她在楼梯转弯处站住了。
客厅里黑乎乎的,一盏灯都没有开。
这时候才知道今晚的月色有多好,楼下的窗帘都没有闭合,明亮的月光肆无忌惮地投进来。在这大片大片的银色月光里,有一点红光,明明灭灭。
她闻到淡淡的烟味。
是陶骧。
他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了……但是她站在那里很久,他都没有动。她眼看着那点红光都消失不见了,他仍然保持着那个坐姿。他的脚边,趴着的是白狮。白狮一定是发现了她的,但是它只是转了转头。
她有些紧张,想立即转身上去,却也知道自己笨拙,不能利落地说走就走了的。
热水汀兹兹冒着热气,偶尔有咕噜咕噜的细响……
她曾经见过他这样独自坐在这里,每一次她都立即转身了。
有一晚也是像这样有着绝好的月色,那日是他的生辰。早起送上来的是面,她吃不下也硬是吃了两口。家里提前多日就在给他张罗过生日,后来不知为何悄没声息了。他每日早出晚归,有时也会好多日子不回来。她并不问他都去了哪里。开始张妈会装作不经意地和她说少爷去巡营了要几日不回来,或者少爷今晚有应酬要晚回来……她听了都只是点头应着。听过也就罢了,那好像是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似的。时间久了,张妈也就不说了。
她见了他总有些别扭,他也并不太来打扰她。每日自有人向他去汇报她的情况,她的一举一动他都应该很清楚。
她想他还是关心这个孩子的。
那晚他回来之前她都睡下了,以为他这一日一定是有应酬的。没想到他竟会在这么个日子早早就回来了。其实那几天他的应酬就很多,在那之前,因为她父亲和九哥来了,他也忙了一阵子的。
父亲和九哥来她不觉得意外。意外的是他们见了面还能谈笑风生。她正病的天昏地暗,有限的精力是想不出来他们怎么能做到像那样若无其事的……或许公公和父亲私底下能够做到开诚布公,又或许他们几十年知己知彼。父亲带着九哥来,这是负荆请罪也好,重修旧好也罢,钱还了事儿过了,总归是给了陶家一个交代的。
秋薇说小姐就别想那么多了,老爷和九少爷他们一定也是顾着小姐的。
她也不出声。
父亲看到她时,要她保重身体。
她那时候吃不下睡不好,被折腾的没有人形。也许父亲看着她是会有些心疼的吧,但是父女俩相对时并没有太多的话好说。她自离开南京后,没有想到过什么时候还能再见父亲一面。她想她是说过很多伤父亲心的话,那些话说出来再也收不回来了。但是她也并不后悔。
九哥见了她说委屈她了……她跟九哥说没有什么好委屈的。九哥听了她的话表情很复杂。他还是说小十以后有什么事要和家里说。
她就没有答应他。
她知道自己以后是不会同他们开口的了。
他们走的时候她没有能够去送行。不知道为什么那天难受的格外厉害,起床都起不来了。她听到他们走的消息时正在打营养针,一针扎下去她就落泪了。其实那针打了好多天了,从未觉得像那天那样那么的疼……她哭的止不住。哭的惊动了好多人。
她看到那么多人在劝着她不要伤心不要哭了顾着些身子顾着些胎儿,她就更止不住眼泪。
好像就在那一天,她真的从心底深处切断了什么。
往日里她只是说,真到了这一天,还是疼的凶……她其实不太容易落泪,有了孩子之后却总动不动就哭起来。
哭的发昏的时候陶骧回来了。后来才知道是张妈担心她,让人去告诉了他。他是奉了公公之命送她父亲去机场的,回来赶的很急。她不知道往返一趟机场可以用那么短的时间。车开的太快是有危险的……
他见了她却是不说话的。只是陪着哭的发昏、吐的发昏的她好久。后来她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他不见了。秋薇说姑爷在楼下,有事情等着他处理,下去之前姑爷说了如果小姐哪儿不妥当就去叫他,他马上就上来的……她躺在那里不动,天旋地转。
昏昏沉沉间知道他又进房来了,依旧在身边守着她的。天亮的时候她看到他躺在床的另一边,和衣而卧。
她头脑渐渐清明,再睡过去,安稳异常。
他什么时候起床走的,她并不知道……她情况渐渐稳定之后,他就很少再进房来了。印象里就那一次。大概看着她的样子实在有些熬不过去了。看着她熬的苦痛,他也不说不行就别勉强了。她知道他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当然他即便说了她也不会遵命的……那段时间她时常想起四姐来。比起四姐来她吃这点苦真不算什么。嫡母杜氏隔两天便有信来,事无巨细地嘱咐她。如果不是身体状况不允许她长途旅行,恐怕她是要来陪着她度过孕产期的。
好消息悄悄地传出去,陶家七少奶奶要生养了,相熟人家的太太奶奶们难免要来表示一下心意。身体不好的时候她自是不能见客;待她身体好些了,又懒于应对。她偶尔想想也不知自己从前她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精神,那么多要应酬的人,她总能应酬的滴水不漏。现在多数都由陶夫人挡了架,极少数她见一见,不过是水家二少奶奶这样的朋友。还有任秀芳医生。
任秀芳是真心替她高兴的。来看她还给带了许多育儿书。
她没有问过任医生身陷囹圄时候如何度过的,仿佛那一段的经历根本没有对她造成任何的影响,反而比之前更加的乐于助人和开朗活泼。任秀芳也不提那些,就是隔段时间来看她,给她带来些小礼物。有一天她拿来的是一盏漂亮的纱灯。
她就问这是不是逄敦煌送的。任医生笑着说承认是的。
她不出门,逄敦煌也并不方便进内宅来探望她。有好久不曾见过面,其实多半是有点心结。她知道逄敦煌是为了她好,才将一些事情隐瞒下来,暗地里帮着她的。她只是一时不能接受。
那纱灯,她喜欢的很。
任医生笑着说,虽然这是逄家家传的手艺,可是多少年也没见敦煌干过这样的活儿了。这一回有空从栖云山回来住了两日,好不容易扎成了这么个能看的让她捎进来……
任医生走后,她让人把纱灯挂了起来。
纱灯是个抱着鲤鱼的胖娃娃。扎的很精细,描画的也素雅,让人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笑出来……
陶骧回来后也看到了那纱灯。
他在纱灯下站了好一会儿。
张妈请他去吃饭,他一回头时,正好她从房里出来。
天气很冷了,他都换上皮大衣了。外面下了雪,肩上有一层细细的水珠。是雪化了。
看他们都愣着,张妈小声说,过两年,少爷和少奶奶可以带孙少爷孙小姐去逛灯会的……他没说什么,她也没有。
她想不出来,或许真有那样一日。
其实也不难想,他和麒麟儿、瑟瑟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抱着扛着他们。
纱灯后来她让张妈收了……
静漪站了站,手扶着栏杆,想转身上楼去。
就在这时陶骧站了起来,开了灯。
客厅里顿时亮如白昼,他看着她,问:“睡不着么?”
她点点头。
她似乎犹豫了下,才慢慢地走下来。
动作有点迟缓,身子有点笨重——其实她样子还是很好看的。已经显怀了,身上的裙褂宽大。屋子里总是很暖和,她穿的并不厚。此时是夜里,也不过多加了件一斗珠的长褂。头发又长长了些,已经垂到肩下,面庞丰秀些,人简直珠圆玉润起来——才不过下个楼梯,有点气喘,来到他面前,面庞红润起来。
“要什么东西吗?”他问。
张妈常说,少奶奶夜里醒了或者睡不着的时候,总要加一餐的。
她胃口好总是好事。
静漪摇头,说:“就是下来走走。”
陶骧点点头。
两个人说话,惊动了值夜的仆役。他挥手让他们下去不要来打扰。回过身来看到她站在窗前,看着外头明亮的月亮……月光再明亮也总有些清冷的。但是她的模样真是温柔又温暖。
静漪发觉陶骧在看她。
陶骧轻声说:“最近要陪父亲去一趟南京。”
静漪心里一顿,点头,问道:“父亲身体吃得消么?”
“有医生跟着。我也会照顾好他的。”他说。
“幸好二哥二嫂也在的。”她说着,转过身去,依旧看着外面。
她没问为什么他们要去南京。想一想,也猜得到。已经有好几个月了,隔段时间就有些风声说索幼安病危。风声一来各方就会紧张一阵子……她想这回应该是真有些危险的了。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公公是不会亲自过去的。能劳动他走一趟,当然事情非同小可。
“二哥二嫂也会一起回来的。马上新年了。”陶骧说。
“嗯。”静漪点头。雅媚很惦记她,隔几日便有信和包裹寄过来。想到过阵子就能见到她和瑟瑟了,她还是有些高兴的。“时间过的真快。”
她说着,抚摸着肚子。
忽然,她低低地“啊”了一声。
陶骧正站在她身后几步远处,被这一声吓到,两步便过来,扶了她的手臂,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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