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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秦府,江衡没有回魏王府,而是直接去了城南别院。
他此行并未携带仆从,孤身一人来到别院,形色匆忙,把看门的阍者吓了好大一跳,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
上前一问,“魏王可有要事?”
江衡把缰绳递给他,让他牵马去马厩喂草,“广灵郡主呢?”
阍者摸了摸脑袋,“一直在院里,并未出去。”
音落,江衡头也不回地向百华院走去,没有跟他多做解释。
百华院不远,再加上他步伐广阔,没走多久便到了。这里比别院其他地方多了几分人气,盖因院里有陶嫤从长安带来的婢仆,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偶尔还有将军的几声叫声。这里常年没有人烟,陶嫤才住进来短短几天,便添了家的气息。
秋空正提着水壶给花草浇灌,抬头觑见江衡过来,慌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近前欠身:“魏王。”
江衡走进院子,环顾四周:“叫叫在哪?”
寒光答道:“姑娘在后面花园里,婢子领您过去。”
“不必了。”江衡迈开长腿,直接往后院走去,“本王自己过去。”
说着人已走远。
寒光伫在原地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怎么感觉魏王不大对劲?好像很着急似的,他找姑娘有急事么?
江衡三两步来到后面花园,一眼便看到了湖边的紫藤花架。
紫藤花簇拥成团,攀在花架上向下生长,花架上搭着一架秋千,上面坐着一个穿碧色广袖留仙裙的姑娘,她衣服的颜色与湖水相近,远远看去好似融为一体。她静静地坐在秋千上,也不荡,好像在编什么东西。
她身后十几步外的凉亭里,站着白蕊和玉茗两人,大抵是受了她的吩咐,所以没有上前。
江衡走到跟前,才看清她是在编平安符下面的如意结。
江衡唤她一声:“叫叫,本王来看你了。”
小姑娘长睫微垂,挡住了眼里的神采,她整个人都浴在霞光中,平静而安详。
陶嫤手上动作一停,抬头看他一眼。
她没什么反应,低头继续编如意结。
小不点果然生气了。
江衡立在她身旁,从没哄过姑娘,不知该从何下手。他想了想解释道:“本王这几天有些忙。”
陶嫤这回头也没抬,继续编自己的。
江衡唯有问:“怎么想起来编如意结?”
陶嫤抬起一双清澈的妙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是阿娘以前给我求的平安符,我编上如意结,是为了求它保佑我一生如意,平安康健,这样我便不用来松州静养,一个人待着了。”
这句话无疑让江衡更加惭愧。
他说好了来看她,但是没有做到。她一个人离开长安,能依靠的只有他,偏偏他还言而无信。
陶嫤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要让他愧疚。
她懂得见好就收,江衡既然有认错的意思,她便不能太过拿乔,但也不能轻易原谅他。
他越愧疚,以后就会对她越好。
江衡静了片刻,出声解释:“我本打算下午过来,但被秦知府……”
陶嫤打断他:“可是魏王舅舅答应我三五天来一次的。你三天没来,眼看着第五天过去了,你还是不来。”
现在是傍晚,虽然第五天还没过去,但陶嫤就是不算。
江衡扶着花架,安抚她道:“所以舅舅这不是来了么?”
俨然是哄小孩子的口吻。
陶嫤嘴巴一抿,“不算,我都等了五天了,不算。”
说着见他没有悔改的意思,陶嫤气呼呼地垂下头,纤长灵巧的手指勾了勾,把快编好的如意结全部拆开,“就算我编了如意结,心疾也不会好……”
刚拆到一半,她的手被一只大掌覆住。
抬眸一看,江衡正蹲在她跟前,笑容无可奈何。
江衡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眸中隐含宠溺,问她:“生气归生气,为何要把如意结拆了?”
他的手掌温暖宽厚,可能是路上赶得急了,带着一层薄汗,却让人觉得无比安心。那股力量顺着他的手心传到陶嫤手里,再传入心扉,让她霎时平静下来。
陶嫤眨了眨眼睛:“因为魏王舅舅不希望我好。”
江衡蹙眉,“胡说,我何时不希望你好了?”
她蛮不讲理,“你不来看我,让我很失望,我一失望就心情不好,然后就会不利于养病。”
江衡失笑,“那舅舅怎么做,才会让你心情好?”
陶嫤很乖,懂得适可而止,“你今晚能留下陪我吃饭吗?”
正好军府已经没有什么要紧事,其余的琐事可以让赵斌帮忙处理,在别院住一晚未尝不可。江衡颔首:“当然能。”
她又道:“魏王舅舅以后还要常来看我。”
江衡一一答应:“好。”
小不点总算高兴了,让他在一旁等着,她把刚才拆开的如意结重新编起来。江衡这才看到她手巧得很,手指翻飞,没一会儿便编好了一个如意结。
上回她给他编的那只草鱼,他后来一直放在柜子里,没有带回松州。
陶嫤从秋千上跳下来,“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
不得不说,别院厨子做得饭菜很合陶嫤口味,这里口味偏甜淡,她最喜欢吃厨子做的水晶咕咾肉。酸酸甜甜,味道可口。
江衡没动,想到她刚才坐在秋千上却不动,“你让人做了秋千,为何却不荡?”
陶嫤走在前头,闻言回头笑道:“魏王舅舅忘了,我怕高呀。”
所以她过过干瘾就行了,要是真飞到半空,恐怕会先把自己吓个半死。
小时候她去宜阳公主府,何玉照院里就搭了一架秋千,每当何珏推着她荡秋千时,陶嫤便只能在一旁干站着。她很羡慕何玉照,因为她什么都能玩,什么都不怕,可是她不行,她从来不知道荡秋千是什么滋味。
在陶府陶临沅不肯给她搭秋千,现在到了松州,江衡反而给她搭了一架,满足了她幼时的奢望。
晚饭是在正堂吃的,厨子做了好几道菜肴,都是陶嫤平常喜欢吃的菜。
江衡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厨子摸不透他的喜好,便添了几道时令鲜蔬和蒸蟹醉虾一类。
陶嫤正在埋头剥虾壳,忽听江衡问道:“这几日你在别院住得可否习惯?”
松州与长安毕竟有气候差异,她初来乍到,不知能否适应。到了新地方,不乏有人会出现水土不服,不过看陶嫤的气色,好像还适应得挺好。
果不其然,她把虾子放入口中,咬着鲜美的虾肉回答:“除了人有点少,其他都挺好的。”
江衡哑然低笑,“你是来静养的,难道还想去闹市住不成?”
醉虾是用白酒制成,带着酒的醇冽,陶嫤以前没有吃过,出于新奇忍不住又多吃了一个。
陶嫤没有回应这句话,其实她想让江衡带她住进魏王府,这样的话,以后多的是机会接触他,她就不用每天在这儿发愁了。不过这事儿当然不能由她提出来,她得想一个办法,让江衡自己说出口。
正思索时,不知不觉又吃了两只醉虾。
江衡见她又要下筷,便抬手挡住她,“厨子用的酒烈,这醉虾不能多吃。”
陶嫤抬眸,偏头疑惑地嗯了一声。
小姑娘两颊泛红,双眸蒙了一层水雾,迷迷瞪瞪地看着他。
得了,他说得晚了。
陶嫤以前没吃过酒,更没酒醉过,哪怕上辈子在陶府,都没沾过一滴酒,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不胜酒力的。她只觉得眼前景象有点摇晃,还有点模糊,“魏王舅舅……你说什么?”
江衡起身,叫来她的丫鬟:“郡主醉了,扶她回房。”
霜月秋空上前,一左一右扶住陶嫤,“姑娘,咱们回屋吧。”
陶嫤闭了闭眼,满脑子都是怎么让江衡重视她,推开她们两个,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我不回去。”
江衡还在这里,她不能走。
霜月露出为难:“您不回去,蹲在这儿哪成……”
陶嫤犟脾气上来,无论谁劝说都没用,索性把脑袋往膝盖里一埋,佯装没听见。
她蹲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秋空上去扶她,被她一巴掌挥开了,“我现在不能走……”
她扶着桌子站起来,踉跄后退两步,眼瞅着便要撞到江衡身上。江衡扶住她的双肩,“为何不能走?”
陶嫤转头,迷茫地看着他,“嗯?”
小不点脸颊泛出粉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眯眸轻笑,乖巧得可爱。
“魏王舅舅。”她说。
江衡不解其意,嗯了一声。
她双手缠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滚烫的脸颊勉强能挨到他的脖子。陶嫤蹭了蹭,一转头,热气正好呼进他的耳朵:“因为……”
说完这两个字,再没声音。
江衡垂眸一看,她竟在他怀里睡着了。
双目阖起,白净的小脸洇出两抹胭脂色,呼吸清浅,睡容安详。
她柔软的身躯紧紧贴着他,双手还攀着他的脖颈,一呼一吸之间,两人的距离更加亲密。江衡僵了一会儿,抬手把她的双手拿下来,在霜月秋空震惊的目光下,把她打横抱起来,送回百华院中。
直到把陶嫤放在床榻上,江衡才转身对二人道:“今晚发生的事,你们什么都没看到。”
秋空是何等人也,脑袋瓜聪明得很,一眼就看出是怎么回事,当即颔首道:“魏王放心,您只是跟郡主吃了顿饭而已。”
霜月虽有些懵,但也跟着点头。
直到江衡出去之后,她才愣愣地抓住秋空的手,哆哆嗦嗦地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秋空嫌她笨,敲了敲她的脑门,没有多说:“什么事都没有,你把今天发生的事都忘了。”
霜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跟她说完后,秋空回头看了看床榻上的姑娘。
魏王虽然端的君子,心无旁骛地送了姑娘回来,但是刚才在正堂,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姑娘贴在他身上时,他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
不知魏王是怎么想的,但是姑娘才十三岁……比他足足小了十五岁,而且他们的辈分……
第二天陶嫤醒来时,头还有些晕。
她只记得自己吃了几只醉虾,然后便神志不清了,后来做了些什么,全然没有印象。
她以前没喝醉过,更不知道自己醉时什么模样,该不会耍酒疯吧?
于是把霜月秋空叫到跟前,一脸谨慎地问:“昨天我醉了之后,没做什么事吧?”
霜月连连摇头,“姑娘什么都没做。”
陶嫤将信将疑,“真的么?”
秋空把她拽到一边,重新解释了一遍,“姑娘昨晚吃醉虾醉了之后,蹲在地上不肯动,后来是魏王送您回来的。”
陶嫤又问:“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秋空一顿,摇头道:“没别的了。”
陶嫤放心了,只要没做什么丢脸的事就行。
昨晚江衡也留宿在别院,陶嫤本打算跟他一起用早膳,但是停院里下人说,魏王一早就起床会魏王府了,连早膳都没顾得上用。
陶嫤听罢,遗憾地扁扁嘴。
昨天不是说没事了么,怎么还是走这么早?
此后一段时间,江衡每隔两三天便来别院一趟,不过他每次来,待的时间都不超过一个时辰。
有时候陶嫤想跟他套近乎,他却平静得很,让她不知该从何下手。
这是干嘛?前几天吃饭时不时还好好的吗?
陶嫤很纳闷,今天又是如此,江衡刚来半个时辰就要走,连午膳都不留下一起吃。
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走,陶嫤走到他跟前,拦住他的去路,“魏王舅舅这几天很忙么?”
江衡摇头,“不忙。”
陶嫤毫不拐弯抹角,“既然不忙,为何您连陪我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小姑娘满脸严肃,端是不问道答案不肯罢休。
江衡低头凝睇这张稚嫩的小脸,许久之后,唇角弯起一抹笑,“万一你吃醉虾再吃醉了怎么办?”
陶嫤脸一红,这事委实怪丢人的,原来他是介意这个,那真是太好办了,“我以后不吃就行了。”
江衡抬手,下意识想摸她的脑袋,想到什么又放下了,“嗯。”
陶嫤满怀期待,“那你留下来用午膳吗?”
江衡低笑,“不了,军府确实有事,我是抽空才能过来一趟,目下必须要回去了。”
自从来了松州之后,小不点似乎变得特别依赖他,这是情理之中的变化。她孤身一人在外,只认识他一人,不依赖他还能依赖谁?
这么一想,江衡补上一句:“后天我过来,再陪你一道用饭。”
陶嫤虽有些失落,但没有强留,“好。”
目送着江衡走远,她才回屋叫人传膳,方才抑郁的情绪一扫而空,真是装得一手好可怜。
江衡说要后天过来陪她用膳,但是没等后天到来,别院便出了一件大事。
因为别院常年无人居住,目下陶嫤一个姑娘家住在里头,根本不足为据,恐怕早就被人惦记上了。
这夜陶嫤正在屋里睡觉,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吆喝声,似在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