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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阮承光的同桌黄贝贝在旅游时出了车祸,没有抢救过来。开学时,老师告诉他黄贝贝死了,永远离开地球,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所以阮承光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外婆要死了,要永远离开地球,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喘不过气来。不管温锦言如何劝告,不管阮蓉如何抚慰,他越哭越大声,眼泪如决堤的河水一样疯狂地坠落。
“外婆,不要死!不要死!”
他抱紧阮蓉瘦骨嶙嶙的身体,在她的怀里嚎啕大哭。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浓得化不开,像血,滞在胸口堵着。胸腔慢慢地涨得快要爆炸了。似乎只有放肆的哭泣,才能缓解他心中的苦闷。可那锥心的痛苦,却是越演越烈。
阮承光刚满七岁,心灵还很脆弱,承受不起这么重大的打击。
温锦言抹去眼角的泪花,用嘶哑的嗓音劝道:“承光,你答应过宁叔叔,会像个男子汉一样去面对。坚强一点。你这样,外婆会更难受的。”
“我是小孩子,我不要坚强!”阮承光不依不饶地嚷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抱紧阮蓉,仿若一松手阮蓉就会凭空消失。泪眼汪汪地望着阮蓉,哀求道:“外婆,你不要死,好不好?”
阮蓉轻轻推开他,看着他哭得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心如刀割。她打着手语,告诉阮承光:“外婆没有死,只是用另一种形式留在你和妈妈身边。外婆会成为妈妈的眼睛。承光,你答应外婆,代替外婆照顾好妈妈,可以吗?”
阮承光含着热泪点点头,又扑在她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等阮清歌提着猪肚红枣汤过来时,病房里是一片欢声笑语。
阮承光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可是嘴里却是开心地念叨着在学校发生的趣事:“今天跳远时,子涵把裤子给跳裂了,屁股都露出来了。是我拿针线给缝好的。老师夸我有一双小巧手。”
阮清歌听得会心一笑。她让儿子喂阮蓉吃饭,拿出大红色的毛线团,继续编织围巾。新年即将到来,阮清歌琢磨着,要是一家人都戴上同款的围巾,一定超级应景。
阮蓉朝阮承光摇摇头,示意自己没胃口。阮承光的眼泪又要涌出来,却是非常坚强地忍住眼泪,大声笑道:“清歌,外婆说这粥很好吃,她一定会全部吃完的!”
阮清歌抬起头,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笑了笑。刚刚郑医生说阮蓉的病情已经好很多了,不久后就可以出院。
“妈,张医生让我过两天就来住院,随时接受眼角|膜移植手术。我想等复明后去拜祭捐赠者,可张医生说不能告诉我。”阮清歌一边说一边织围巾,全然不知道她的母亲此时因为疼痛弓起了身子。
阮承光爬到病床上,小小的手臂抱着阮蓉,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清歌,外婆说她想睡觉了。”阮承光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哭声。
阮清歌耳力极好,一下子就捕捉到他的鼻音,“承光,你哭了?”她拧着眉头问道。
“没有。我只是太开心了。妈妈终于可以看到我了。”阮承光吸了吸鼻子,又倔强用撒娇的口吻说,“我今晚想跟外婆一起睡觉。”
他知道,这样的时光已经不多了,所以他要把每一秒都掰成两半来珍惜。
宁西月捧着花束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打扰他们最后的那点温馨时光。她向一旁的张弛使了使眼神,两人双双离开了。
张弛看着她满脸的悲伤,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生老病死是大自然永恒的守则。你在战场呆过,应该比常人看开点。”
宁西月想起了异国他乡残破的街道,断瓦残垣,满目狼藉。战争过后,所有人脸上都充斥着疲惫与绝望。她深吸一口气,问:“张医生早就看开了吧?”
“不看开又能怎么样?每次摘除眼角|膜,我不仅给眼膜病患者带来了希望,可是在我手下又一条生命流逝。我的职业就是这样,用一条命换来其他人重见光明的希望。”张弛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次的情况又有点特殊,是一位伟大的母亲用自己的眼睛来让女儿重见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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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歌整理好爱丽丝系列的设计稿,把后续工作都交代清楚后,跟同事们告别。
“清歌,你还会回来吗?”姜可可有点不舍。虽然阮清歌做事太蜗牛性情太温吞,但是总会无形地给予她很多正能量。
“当然。如果手术顺利,我就能恢复视力。以后再也不会给大家添麻烦了。谢谢你们这三个月对我的包容。”阮清歌深深地鞠了一躬。
欧力走过去,卖弄着刚在网上查到的知识:“眼角|膜移植手术是各类移植手术中出现免疫排斥案例最少的一种,成功率非常高。你的主刀医生张弛的成功率更是百分之百,所以一定没问题的。”欧力难得又对情敌绅士了一回,姜可可忍不住为他竖起了大拇指。
“欧力,可可说你长的超级妖孽,我真想见见你。”四周充斥着笑声,阮清歌分辨不出到底有多少人,但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显然大家都把她围住了。她顿了顿,继续说,“欧力,我不喜欢箭牌口香糖,所以下次扔炫迈的。可可,其实每天早上的那杯咖啡都是我特地让倪好给你买的。sisley,酥酥很喜欢你设计的发型,谢谢b,我在桌上放了废纸盒,下次请扔准点。”
这时,宽阔温暖的大手拉起她的手,十指紧扣,耳边传来男人醇厚动听的声音:“走吧,我们一起迎接光明的新一年。”
阮清歌刚走到电梯门口,身后传来了同事们的起哄声——“老板娘,回来的时候记得分糖!”
阮清歌扭过头,粲然一笑:“一定!”
温锦言办好阮清歌的住院手续后,前往阮蓉病房,看到了江乔。江乔正用手语与阮蓉对话,眼睛因为痛哭过红通通的。想必她是知道了实情。
也是,阮蓉已经瘦的只剩下骨头。双颊内凹,眼窝深陷,一双眼睛里毫无生气,是那种行将就木的人才会有的苍白病态。
江乔在厕所呆了很久,走出来时,温锦言递给她一杯热茶。
她接了过来,喝了几口润润沙哑的嗓子,“学长,你放心,我不会坏事的。”江乔仰了仰头,忍住已经在眼眶里的眼泪,眼睛霎时涩得发疼,“我是阮老师一手带大的。如今她生命垂危,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要让你父亲知道。阿姨她不愿你父亲来见她最后一面。对于你父亲,她心中是有恨的。”温锦言透过落地窗,望着远处夕阳笼罩下的地王大厦,眼神渐渐放空。
江乔从未见过温锦言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望着他眼下的一片乌青,知道他来回奔波一定是累坏了。“学长,这段时间你好好陪着清歌。freya那边的事有我替你扛着。相信我的办事能力。”见他张口,江乔连忙又说,“不用谢。你是我妹夫,应该的。”
日沉西山,天光渐渐收拢。光线一点点黯淡下来,潜伏的黑夜如同暗涌,自天的那头汹涌而来,吞噬世间一切的光明。
一天,又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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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承光无人照顾,被温弘接到了温家。吃早饭的时候,他又想起了外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往下掉。小手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却是越抹越多。
温弘知道他一定是想家了,便让司机等下送他去医院。
阮承光没有说话,也不吃饭。整个人一动都不动,只是一直默默地哭。
“别哭了!”看的人心都疼了。严芸不会哄小孩,吼道:“你妈妈不会死啦!”
阮承光一听到“死”字,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外婆已经神志不清了,阮承光知道,她是快不行了。
严芸还以为小孩是被自己骂哭了,有点不知所措。温弘怪责地瞪了她一眼,把阮承光抱在怀里,又是哄又是劝,耐心十足。
严芸傻眼了,这还是那个对儿子一直训话不停的温弘吗?儿子不曾享受到的待遇都被这小孩享受到了。严芸替儿子委屈,心中对阮清歌更是抵触。那女人和她的野孩子,还没登堂入室就已经搞定了家里的两个男人,要是真进门了以后还有自己的一席地位吗?
严芸暗暗使坏心眼,只要两人不领证,距离婚礼还有那么久,说不定婚事就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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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政局门口。
阮清歌顿住脚步,一脸担忧道:“锦言,你跟伯父伯母说了吗?我怕我们这么贸贸然领证,他们会不开心。”
温锦言俯下身,捧着她的脸,加柔了声音,说:“我只问你一句,你愿意和我共度此生吗?”
靠的太近了,阮清歌顿时就呼吸不顺、意乱情迷,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了反应。“可是——”可是这样先斩后奏,好像不是很好吧。
“没有可是!”温锦言二话不说,把她拖了进去。
民政局的办事效率很高,没多久,两人就出来了。阮清歌把小红本贴近胸口处,难掩内心的激动。
从这一刻起,她多了一个身份,那就是温锦言的妻子!
今天是平安夜。阮蓉从长久的昏睡中清醒过来,看着女儿红灿灿的结婚证书,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
阮承光向阮清歌转达阮蓉的话:“外婆说,做了人家媳妇,就要孝顺公婆,照顾丈夫。外婆还说,给丈夫生儿育女是妻子的责任。”
阮清歌红着脸,一副新嫁妇的娇羞样,瓮声瓮气地回道:“妈,我知道了。”
阮蓉还想交代什么,可是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眼睛定定地望着温锦言,心中有许多话要说,却说不出口。
“妈!”温锦言知道留给阮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连忙抓着她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着,“妈,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清歌好的。承光我更会视如己出,绝对不会亏待他。我用生命起誓,一生一世,对他们不离不弃。”
阮蓉想笑,却痛苦地皱起了眉头。她的眼神变得涣散,使出最后的一丝力气,把他们三人的手抓到一起,用口型说着:“三人……永远……一起……”
阮承光看懂了外婆最后的遗言,死死地咬住另一只手,咬得嘴里都弥漫了血腥味。他是个男子汉,是小小奥特曼,非常坚强。所以,虽然他很想哭,却笑着点点头。
郑医生看着心跳监视仪上开始滑落的数字,对温锦言摇了摇头。他说要做检查,让温锦言带阮清歌出去。
温锦言最后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阮蓉,扶着阮清歌快步离去。阮承光留了下来,握着外婆的手,直至——
她手上的力气渐渐消失,不舍、留恋、疼惜、牵挂、祝福,眼中所有的光芒随着生命之火的熄灭而彻底黯淡了。
滴——
监视仪上跳动的图线变成了一条直线。
“外婆,再见。”阮承光颤颤巍巍地伸出小手,合上了她的眼睛。
张弛带着一群医护人员走了进来,对着阮蓉的遗体深深地鞠了一躬。
数小时后,手术室的灯亮了起来。
城市广场洪亮的钟声同时敲响。
整整十二下。
圣诞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