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番外二:秦围(1 / 1)

图谋不轨 碧落浅妆 2161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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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围第一次见到庄浅的时候,是在安城海港边的秦家老宅,那年庄浅八岁,他十四岁。

印象中,秦贺云即便是在当年最位高权重之时,也严于律己到近乎自虐,秦宅是一栋很素雅宁谧的房子,与豪华奢侈无关,宅子三面临海,环境清幽,却戒备森严警卫众多。

那是秦围第一次穿着正装,打扮得像个世家少爷,坐在低调的车子里,被保镖护送着下车进入秦宅,来之前,将他养大的养母告诉他:这栋宅子的男主人是他的父亲。

他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

“不要乱说话,不要对人不敬,不要表现得小家子气惹人厌烦。”这是被送来秦家之前,养母再三叮咛他的话。

秦围铭记于心。

宅子里很空荡,警卫们都当他是透明人,他名义上所谓的亲生父亲还没回来,他首先就撞见了宅子的女主人:那是一个漂亮到让人惊艳的美丽女人,她看上去纤细而柔弱,幽婉得仿佛一掐就碎的娇花。

女人看向他的眼神却锋利得可怕,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她不说话,隔着一条常常的横廊,就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冷飕飕地盯着他。

这种恐怖如刀割的眼神,让年仅十几岁的少年想要惊慌而逃。

烙印在骨子里的第一印象,使得秦围害怕庄曼,这种害怕,并没有因为后来她对他的假意关心而得到改善,今后多少年都没有。

此刻,他看着陌生的环境,看着四周仿佛石雕一样的警卫们,又看着前方对他眼带嫌恶的女主人,已经完全忘记了来时养母的警告,抬腿飞快地跑开了,跑离了那个女人要将他千刀万剐般的视线,跑离了警卫们密集巡逻的地方。

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小径后,他才觉得这栋宅子宽广冷清得不像话,最后不知跑到了哪一方院子,当他脚步稍停,背靠着一棵桃树喘气的时候,头顶上方传来了女孩咯咯的轻笑声。

秦围近乎惊慌地抬头,眼神防备又隐带着惊恐,然后就看到了卡坐在桃树枝桠上的小姑娘,她正眉眼弯弯地捂着嘴巴笑,一边还不忘探起身子看他后方。

“你喜欢跟那些笨蛋玩捉迷藏的游戏吗?”

她颤颤巍巍地抓着一根桃树枝,撅着嫣红的嘴巴似乎不满,小声冲他抱怨,“你把他们引过来,吵到我睡觉了怎么办?”

几乎是在女孩开口的同一瞬间,秦围便知道了她是谁。

美丽又骄矜的女孩,身上没有妇人的矫饰,眼神没有他熟悉的鄙夷与阴沉,秦围很难说服自己厌恶她,尤其是她现在正从树枝的缝隙里偷觑着他的脸,明眸中闪耀着的各种奇妙情绪,混合着从树上掉落的一片片粉色花瓣,狠狠砸在他的身上,心间。

“你是什么人?”她理所当然地质问他,仿佛自己才是这栋宅子的主人,一点也没有面对陌生人的惊慌。

秦围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恍惚。

也是在这一刻,他第一次觉得,接受一个人可以如此简单,接受自己有一个异母妹妹的事实,竟让他隐隐觉得喜悦。

“小浅,”他叫了一声从佣人口中偶然听来的名字,果然见到树上的女孩下意识想要应声,然后似乎意识到什么,她又赶紧地收住声音,抿紧了唇,大眼睛警惕地瞪着他。

见状,秦围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轻松,靠着桃树,他微抬起眸子观察她。

她的脚上穿着红色小皮靴,边缘镶着可爱的水晶钻,在暮色中悠闲地晃动着,仿佛灼人的火焰,绚丽又多情,脚踝露出圆润白嫩的一小截,像刚剥壳的春笋,在空气中肆意招摇。

见他盯着自己看,她甚至还微烦地蹬了蹬脚,晃得桃树花瓣洒下数片,然后秦围就听到了小姑娘造作的长吁短叹,跟电视里演技负分的配角儿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弯起唇角。

“唉!”她又重重叹了一口气,还悄悄拿眼睛瞄他。

“你怎么了?不开心?”

作为她唯一的“观众”,他配合地发问,带了一个好奇的表情。

她被他的突然发声吓了一跳,然后小心地一手攀着树枝,微挪了挪位置,从密密的花瓣中探出脑袋来望他,撅着嘴嘟囔,“我可能要被爸爸赶走了。”

秦围配合地做出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她愁苦着脸说:“我爸爸收养了一个哥哥,别人都说他跟我一样也是爸爸的孩子,可是妈妈却说他不是妈妈的孩子,明明我就是妈妈的孩子,为什么哥哥是爸爸的孩子却又不是妈妈的孩子,我就有点不懂了……”

“我问妈妈,她就只是哭,她说哥哥来了爸爸就会不要我了……”说着,她揪住树枝的手重重拍了拍,声音带着哭腔,又凶又怕,“为什么要有哥哥,哥哥可不可以不来嘛,我不要哥哥!”

秦围闻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看着她躲在树上掉眼泪,他紧张地问,“小浅……不希望有哥哥吗?”

“不希望不希望!”

回应他的是尖锐得近乎脆弱的哭声。

秦围沉默。

后来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到底是小孩子,想起一茬儿是一茬儿,哪怕难过也都是一阵过的,发泄过之后,她见他还没走,就趴在树上朝下看他,声音嗡嗡地像是撒娇,“我有点困了,想睡觉。”

秦围:“要不要我抱你下来?”

她摇头:“不要下去,我就在这里睡,你上来抱着我。”

秦围迟疑地看了一眼桃树,“这样睡树上容易摔下来……再说这棵树枝干太细——”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她眉头一蹙,不耐烦地小吼,“还能摔死你不成,我天天都爬上来的!”

秦围无奈地妥协了。

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拒绝女孩的任何要求,哪怕荒谬,哪怕无理取闹。

桃树又是一阵轻晃,他毫不费劲地爬了上去,小心挑选了一根粗糙结实的树干,自己坐了上去,就见到她立刻破涕为笑,笑眯眯朝他伸手要抱抱。

秦围伸手捞过她,她兴奋地扑过来,显然的确是困极了,在他怀里随意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靠着,她眼睛一眯一眯小脑袋直点,哼哼了两声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待会儿要是有人来了,你就盖住我。”最后吩咐他。

秦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小家伙在他怀中晃晃脑袋,终于陷入了梦乡,只是半睡半醒间还不忘咕哝着‘不要哥哥’等隐约字眼,令秦围心绪复杂。

换了个姿势让女孩睡得更舒服,秦围开始偷偷地观察她:在这一方静谧昏暗的小天地里,女孩在他臂弯中安静入睡,唇角带着玫瑰般甜蜜的笑意,他觉得时间过得慢极了,自己正摊开双手小心捧护着的,是一条与自己紧密相连的美丽生命。

后来的很多年,哪怕秦围对庄浅说过无数的谎言,却唯有一句话很认真——当初将她绑到白令海海岛的时候,他曾对她说:当年第一次来到秦家,第一眼见到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我并不讨厌她。

那时候,我发誓会一辈子疼爱她,守护她。

年少的誓言坚定而又脆弱,还没来得及脱口,便已经很快被现实击碎。

强者天生会对弱者产生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怜惜,秦围想,当初第一次见到庄浅的时候,那种陡然从心底迸发出来的热烈情绪,只是一种被错误讯号激发出来的荒谬保护欲而已——她并不需要。

就像她可以尽情造作地唉声叹气一样,她的世界明媚得没有一丝阴晦,她的一切悲伤与忧愁都显得多此一举——因为只要她开口说一句话,所有的问题都会有人争先恐后地解决。

他甚至连倾听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无形之中的对比落差,令他难以接受。

与庄浅的第一次见面之后,秦围有整整一个月都是在医院度过,连带着庄浅也在医院待了好一段时日。

因为他让庄浅从桃树上摔了下来。

秦贺云当天回来就得到女儿受伤的消息,一进家门便大发雷霆。

事实上,两人受了伤,秦围甚至更重,他是骨折,庄浅则两条腿都大面积擦伤,当时佣人们都吓坏了,一个个慌忙地涌上前来,他只知道她流了很多血,一直在哭,到了医院都仍然在哭,一直苦到秦贺云赶来,不停喊疼。

秦围默默地想,从小被捧在掌心哄着的小丫头,哪里受过这种血淋淋的外伤。

他却早已经对这种疼痛习惯。

腿骨骨折于他而言,根本算不上受伤。

与“父亲”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以秦贺云的一顿厉声训斥告终,他甚至没有机会喊出那声小心练习过千百遍的“爸爸”——那时候,秦围始终记得,秦贺云面对自己时严厉又冷硬的眉眼,与转身去隔壁哄女儿时的轻言细语。

形式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他以为该是被怜惜的弱者,却在今后的岁月中,成了处处碾压他的存在。

而他自以为是强者,此刻却只能孤零零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对着四面白墙,与例行公事的医生有几句简单的交谈——那一顿训斥之后,秦贺云并没有再来过,秦围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又难掩失望。

后来庄浅能下床的时候,便悄悄跑来了他的病房,那时候护士正在给她抽血。

“哥哥,”

小姑娘双手扒着门框,脸蛋微白,眼神怯怯地朝里望,声音中带着害怕与小心,“他们说,你是我哥哥。”

秦围呼吸一窒。

没有听到他否认,她的眼神一下子慌了,噙着眼泪不吭声。

这一刻,秦围看着门口的女孩,清楚地意识到什么东西改变了——她的眼神不再明媚娇艳,他的心里不再毫无芥蒂,先前在院子里的那一场意外相遇,在此刻显得可笑又荒诞。

“要过来吗?”深吸了一口气,他鼓励地朝她招手,让自己做出哥哥应该有的样子。

她只是稍微迟疑了片刻,还缠着纱布的脚丫子显然很疼,几步颠簸着靠近了他。

“我的脚好疼。”她坐在床沿,小小声地跟他说,大概是期待他会跟所有人一样哄她。

秦围看了一眼自己骨折的脚,安慰的话显得言不由衷,“擦了药就会好的,是我不好,让你摔着了。”

她不说话,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他苍白的脸,又看看护士阿姨正拿针朝他的手上扎,然后拉出一管子血来,那画面她并没有见过,却奇异地不觉得血腥害怕,反而蹭过去握着他的手掌,稚嫩的声音带着好奇问道,“疼吗?”

秦围闭了闭眼,皱着眉摇头。

“习惯了,例行抽血并不会很疼。”他解释说。

“为什么要抽血?”她看了看自己细细的胳膊,又看看护士手中粗粗的针头,有些紧张地问,“我也要抽血吗?会疼,我不要抽血。”

“你不需要。”秦围睁开眼睛看她,神色复杂而沉郁,“你活在无坚不摧的城堡里,什么都不缺,永远都不会有流血的时候,也永远不会需要储血。”

而他却不一样。

几岁大的女孩哪里听得懂他的话,只听得不用抽血,她乖乖地点了点脑袋。

秦围这时候明白地感受到了自己跟庄浅的不一样。

她哪怕只是摔了一跤的轻微擦伤,也足以惊天动地,别人这么觉得,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而他从小跟那些三教九流的渣滓打架斗殴,受伤流血是常有的事,好几次,都差点因为流血过多而死去,若不是靠着每月的定期储血,压根熬不到现在。

他们有着相同的父亲,留着相同的血液,却过着天堂与地狱两种生活。

命运果真荒唐得让人胆寒。

“.”不一会儿,护士抽完血,对病床上清瘦的少年道。

“麻烦了。”秦围礼貌地向护士点点头,然后侧首去看庄浅,才发现她已经又趴在床上睡着了,此刻秀气的眉头轻轻蹙着,不知又梦到了什么东西。

护士离开带上门之后,他苍白着脸僵硬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微沉的右手,将手轻放在女孩纤细柔软的脖子上——

想象着自己稍稍一用力的后果,女孩脆弱的脖子发出被折损的惨烈声音,病床上少年心绪剧烈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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