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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氏身旁另一侧坐着一对双生的姐妹,乃是四房的一对嫡女,四姑娘苏瑛雨和五姑娘苏瑛雪。两人的容貌生的是一模一样,皆肖似其母小刘氏。
四老爷是马氏的幼子,历来老人都爱偏疼宠那小的,马氏也一样,对四老爷极是疼爱,加之大老爷性子沉稳,又历来按侯府世子来教养,年少时更是养在太夫人邓氏的跟前,故此马氏虽看中这个大儿子,可真要论起疼宠来却远远不及亲手养大又惯会讨巧嘴甜的四老爷。
苏瑛雪和苏瑛雨乃是小儿子的骨肉,又容貌一模一样,长得都是圆盘脸,圆眼睛,红嘟嘟的丰润下嘴,虽然今年也已经有十三了,可依旧带着些粉雕玉琢的婴儿肥,苏瑛雨的左边脸颊有个深深的梨涡,而苏瑛雪偏巧右边脸颊带着一个梨涡,凑在一处笑起来,那当真浑似菩萨座前一对玉女,哪家夫人见了不赞她这当祖母的有福气,养了这么一双姐妹花。
这么讨喜的一双花朵般水灵灵的孙女,马氏自然也是极为喜欢的。
原本苏瑛莺是长房嫡女,自持身份,端庄稳重,对马氏虽然敬爱,可却不怎么会放下身段讨巧卖乖,和她的母亲白氏一般,是个有些嘴巴笨拙,略有木讷的,而一直围着马氏的便是苏瑛雪这对姐妹花。可不知为何,自打前几个月前苏瑛莺落水以后再醒来,性子便变了许多。
人也活泼了,性子也灵泛了,这人性子一变,那眉眼竟然也多了几分俏丽劲儿,真真是越长越是好看起来。
苏瑛莺突然性子活泼热烈起来,竟也开始在马氏面前装傻扮痴,哄着马氏疼爱争宠,隐隐竟有种要和苏瑛雨姐妹争宠的感觉。
眼见马氏越来越爱重苏瑛莺,苏瑛雨姐妹怎会甘心,一直憋着股气,今日见苏瑛莺又做了什么抹额在表现,而刘氏又赶着逢迎拍马,苏瑛雪已是面露鄙夷之色,蓦地掩饰了去,站起身来便走到了刘氏身旁苏瑛秋的前头,伸手便将六姑娘苏瑛秋从刘氏的身后拉了出来。
她从袖囊中抽出一方水蓝绢纱帕子来便往苏瑛秋的眼睛上揉,道:“二婶婶就算稀罕三姐姐的伶俐劲儿,又何必那么自谦的埋汰我们六妹妹呢,瞧瞧,六妹妹都哭鼻子了呢。”
她说着放下帕子,大家瞧去果然便见六姑娘苏瑛秋一双眼睛红红的,泪汪汪的,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兔子,怎么看怎么可怜。
苏瑛雪也站了起来,状若友爱的上前捏了捏苏瑛秋的脸蛋,又握着她的手,道:“六妹妹也莫伤心了,二婶婶是你的亲娘,还能不疼你吗?实在是咱们三姐姐太伶俐可人,又貌美无双的,连我和四姐姐也不敢说能学得三姐姐四五分的灵气劲儿,六妹妹又何必和三姐姐争长论短呢?都是自家姐妹,三姐姐这般出挑,出去了一荣俱荣,咱们姐妹都要跟着沾光呢。”
苏瑛雪这话虽然是句句都捧着苏瑛莺,可分明便是在挑拨苏瑛秋和苏瑛莺的关系,叫苏瑛秋去嫉恨苏瑛莺。且她句句都是好话,其实细细听里头不乏对苏瑛莺的讥嘲讽刺,只是她面带温柔可爱的笑意,又声音甜美,竟没让人听出不对来罢了。
而苏瑛雨更是直言刘氏为了讨好苏瑛莺不惜埋汰亲生闺女。苏瑛秋这眼眶一红,倒好似苏瑛莺这个做姐姐的不好,欺压了妹妹一般。
刘氏的面色不由一下子涨的通红,作为庶子媳妇,她不好发作苏瑛雪姐妹,只恨女儿太木讷不争气,不由瞪了一眼苏瑛秋。
苏瑛秋作为庶子嫡女,在侯府中嫡子嫡女好几个的情况下,根本就不起眼,也讨不到马氏的任何青眼喜爱。
她本就和马氏没什么血缘关系,整日来马氏这里晨昏定省便恨不能缩在角落里头,谁都不注意到她才好。如今成了众人的焦点,又被苏瑛雨姐妹一番揉弄,生生给搓红了眼眶,再被母亲瞪视,到底是个七岁出头的丫头,顿时真委屈又无措的哭了起来,泪眼滚滚,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刘氏见女儿哭的更厉害了,不由瞧了眼面色沉下来的马氏,面色愈发涨红起来,将苏瑛秋拉了过来,低声训斥道:“行了,别哭了,这么好的日子,你哭个什么劲儿!”
四夫人小刘氏见苏瑛秋哭的小脸通红,被刘氏一喝斥,哽着脖子也不敢哭出声来了,小身子一抽一抽的。而上头马氏已满脸阴霾,这才笑着冲苏瑛雪姐妹道:“行了,二嫂子,要我说今儿也怨不得秋丫头,她方才可半句话都没说,倒被你训斥的抬不起头来,可怜见的。二嫂子以后就算自谦,也莫把自家孩子往泥地里踩,孩子也是要伤心的。雪姐儿,雨姐儿快把你们六妹妹带下去,好好哄哄。”
苏瑛雪姐妹应了一声,回身冲马氏言语了一声,见马氏点了头便拉着苏瑛秋出了屋。
坐在马氏身边讨好卖乖的苏瑛莺一时倒尴尬了起来,她还站着正准备给马氏试戴她新缝制的抹额,此刻马氏脸色一沉,也没了试抹额的心情,吩咐大丫鬟松枝将抹额接了过去。
苏瑛莺微微咬唇,垂着的眸子中闪过冷冷的阴光。她自从投身到这侯府长房嫡女的身上后,身份尊贵,弟弟依赖,父母疼爱,便连祖母也是看重她的,可谓事事顺心,偏四叔家的这对双胞胎堂妹,就爱和她作对。
她本以为这古代的小丫头片子很好对付,却不想竟几次三番的在这对姐妹手中吃亏,且每次都有苦难言,直道这古代的小女孩当真都成精了。
不过苏瑛莺也并不在意苏瑛雨姐妹,即便是有些小聪明,会挤兑人又如何?她可是从文明社会来的,眼界见识,她们又岂能和她比?
就只会耍些小手段争争祖母的宠爱,即便如此,祖母还不是一日日的更喜欢看重自己吗?哼,且等着吧,等有一日自己成为人上人,再叫这对姐妹跪在她的脚下哭喊求饶,后悔她们今日的乖张不懂事!
苏瑛莺想着,双眼蕴了一旺眼泪,低着头不说话,那样子好似受了委屈,却又不愿和争宠的妹妹们多计较的大度姐姐。
马氏瞧着倒叹了一声,抚了抚苏瑛莺的手,苏瑛莺才抬头欲言又止地道:“祖母,我……”
苏瑛秋本来就和马氏没什么血缘关系,马氏又怎么会因苏瑛秋受了委屈而怪责苏瑛莺这个嫡长房的嫡长女?
她见苏瑛莺红了眼眶,反倒觉得委屈了这个孙女,道:“你这孩子,祖母还不知道你?你是和好的,做长姐便是这样,不要和妹妹们计较才好。”
言罢,马氏又吩咐丫鬟迎霜道:“去取了我那支羊脂玉雕刻缠枝梅花,簪头垂滴水流苏的发簪来,那簪子玉质好,莹白莹白的,正适合莺丫头这脂玉般的肌肤。”
大丫鬟迎霜应了,笑着去捧马氏的妆匣,苏瑛莺垂眸往马氏怀中拱了拱,道:“祖母对我好,我都知道,不用格外赏赐我东西的,妹妹们没有我怎么好独享。”
马氏眼中一片柔和,道:“祖母给你,你这孩子便拿着,长者赐不可辞,怎么连这个道理都忘记了?你妹妹们祖母自然也不会亏待。”
苏瑛莺应了一声,愈发往马氏怀中钻,眼中一片得意,她只觉四房苏瑛雨姐妹就是两个聪明的糊涂人,她们总针对自己又能得什么好?哪次她们挑事,自己只需要眼泪汪汪的表示委屈难言,背地里马氏还不是使劲的补尝自己?
大夫人白氏见四弟妹和她那一对惹事包女儿三言两语的就给自己闺女定了一个欺压堂妹的罪名,不由面色难看,可她确也没有小刘氏能说会道,素来是个笨嘴拙舌的,见马氏非但没怪责自家女儿,反而安慰了苏瑛莺,白氏才笑道:“我就看六丫头不错,莺姐儿都被我宠坏了,如今越发胆大起来,怎连祖母和三叔的玩笑也敢乱开!母亲莫要怪责她才好。”
苏瑛莺便顺势抱住了马氏的胳膊摇着撒娇道:“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才没有开玩笑呢,祖母最是知道我了,才不会生我的气呢,是不是祖母?”
马氏被苏瑛莺娇缠着摇着,笑着抚了抚苏瑛莺的头发,一旁小刘氏却有些愤懑,暗自瞧了眼苏瑛莺,骂道小蹄子就会哭。
她不给苏瑛莺母女继续亲香的机会,笑着道:“母亲,这回三伯一家回京定然是要久留京城的。以前三伯家的儿女常年不在京城,府中少爷姑娘们按齿序排行便也没算上三伯那边的一子五女,如今这府里的称呼是不是也该改改了?”
按说这种事该当是白氏这个世子夫人,长媳来安排提议才是,白氏见小刘氏抢着说了,一时倒好似她这个世子夫人做的失职了一般,只差没气个倒仰,面上却还要装作贤良大度,道:“正是如此呢,四弟妹倒是先我提出来了。”
苏定文也是马氏亲出,虽是次子,夹在中间,不及大儿子得她倚重,也不及幼子得她疼爱,可到底十来年在外,马氏也是思念的很。加之苏定文的妻子还是她嫡嫡亲的侄女,如今这一家子要回来,他和宋氏的子嗣马氏也都是喜爱的。
小刘氏的话说到了马氏心里去,她赞许的瞧了眼小刘氏,点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我记得老三家那个庶子好似是兔年的?今年有十岁了吧?”
白氏忙抢先回道:“母亲记性真好,可不正是十岁了,比敬哥儿略小两个月。”
白氏口中的敬哥儿正是其所出的嫡子苏景敬,长房唯一的男孩。
马氏闻言点头,道:“既是如此,那孩子便唤五少爷,后头的谦哥几个都依次改了称呼。”
白氏夫妻在子嗣上有些困难,世子苏定功虽然也有妾室,但所出的一儿一女皆是嫡出。可当年白氏嫁过来也是八年后方得了苏瑛莺,彼时二房已经生下了三少爷苏璟飞,三房宋氏也生下了大少爷苏景涵和二少爷苏景允,故此苏景敬虽然是长房长子却成了侯府中的四少爷。
如今苏景华回京刚好排行第五,下头是二房出的庶子苏景聪,四房嫡子苏景谦和庶子苏景立。
白氏应了,又将苏定文要带回来的璎珞姐妹的年纪都顺了一遍,依次是已经出嫁的大姑娘苏瑛琼,和二房出嫁的庶女苏瑛燕,三姑娘苏瑛玥,下来才是长房白氏出的四姑娘苏瑛莺。而璎珞却比苏瑛莺要小了一个月,成了五姑娘。
六姑娘苏瑛蓝,七姑娘苏瑛紫,四房的苏瑛雨姐妹,十姑娘苏瑛珍,十一姑娘苏瑛秋。
这般都理顺了,马氏才点头道:“吩咐下去,叫下人们以后都改了称呼,莫叫错了。”
且不说定安侯府每日都要上演的各种风波,如今璎珞却已先一步进了洛京,正在振威将军府中和孙小姐王雪瑶一起陪着太夫人楼氏说笑。
屋中气氛正好,外头苏木挑了帘子进来,见太夫人看了过来便禀道:“刚得了消息,苏三老爷一家今儿过午便能到京城了。”
太夫人闻言点了下头,握住身旁璎珞的手,道:“你这孩子是个贴心的,也和我投缘,原想留你多在身边呆两日的,可如今你父亲已经回了京城,倒是不好再拖延着不送你回去,你是想今日就回去呢,还是明日一早我叫人送你回去?”
璎珞自打那日在船上给太夫人送了几张药膳方子,老夫人对她便亲切了不少,常常叫了璎珞在跟前说话。老人都是害怕寂寞冷清的,璎珞又不是真正的小女孩,进退有度,该安静时安静,该活泼时活泼,言辞也有趣,加之她感念太夫人这次的相帮,又有些同情太夫人中年丧子丧夫,相处时便格外用心地哄太夫人开心释怀,人心都是肉长大,太夫人自然也和璎珞亲近了起来,这些时日对璎珞早已不和初见时那般冷漠了。
太夫人言罢,璎珞尚未答话,一旁的王雪瑶便插话道:“明日是定安侯府世子夫人的生辰,苏三姑娘发了帖子邀请孙女去侯府玩耍呢,孙女还没和璎珞妹妹亲香够,祖母可不能就这么将她送走,起码今夜得在这里住着,明儿璎珞妹妹再和我一起往侯府去才好,也剩下麻烦了。”
王雪瑶是个极爽朗大方的姑娘,听说璎珞坠崖,苏定文一家却未曾减了行程,竟然随后便要到京,她心里便一直觉得璎珞可怜,父母竟然如此不慈。
她见璎珞被救也不传消息给其父亲知道,便猜想璎珞落崖一事必定是另有蹊跷在其中。便更同情璎珞,简直将她想象成了娇娇弱弱,在家中被恶毒嫡母和嫡亲姐妹各种欺负迫害的小可怜了。
她这两日也总为璎珞抱不平,将璎珞当成个琉璃娃娃爱护着。如今更是死死抱着璎珞的胳膊,整个人都黏在了璎珞的身上去,倒像是怕她消失了一般。言罢又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璎珞,道:“璎珞妹妹昨儿教我的那道糕点松子核桃蜜饮,我还没学会呢,妹妹现在可不能就走了。要不然,等我想喝了,说不得真敢跑到侯府去将妹妹抓回来。”
璎珞见她死死扒拉着自己不觉好笑,冲王雪瑶皱了皱鼻子,道:“感情姐姐喜欢我,是将我当伶俐丫头喜欢的啊!好生伤心。”
话虽然如此说,璎珞还是看向了太夫人楼氏,道:“如此,我便厚着脸皮再叨扰老夫人一日了。”
当日过午,苏定文一行缓缓进了定安侯府,马氏早已翘首以盼,一众的丫鬟婆子们守在福禄院到大门一线上,苏定文一行刚到巷子里,便有小厮飞奔着往内宅报信,守门的婆子又脚步匆匆地往福禄院奔,叫知了小丫鬟,小丫鬟又将消息传给上房守着的大丫鬟,才由大丫鬟挑帘进去禀了三老爷一家马上进府的消息。
一时间福禄院中一派热闹,又过了近两刻种功夫,院子里才响起了丫鬟们的请安声,通报声。
“三老爷,几位少爷姑娘回来了!给三老爷请安。”
早有丫鬟将宝蓝色绣着青山流水的门帘高高挑起,苏定文大步流星走在最前,一阵风般绕过了沉香木四季花卉屏风,直接便进了明堂。
他一眼便瞧见了端坐在山形镶宝石靠背的罗汉床上坐着的母亲,他几乎是半弯着腿扑倒在了地上的墨绿色绣福禄图形的软垫上,砰砰地便磕了两个头,口中哽咽道:“母亲,不孝儿子回来了。”
马氏也已神色激动地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忙上前拉住了苏定文,拍打着他的背脊,哭着道:“你还知道回来,这都整整十五年了,人说高堂在不远行,你这个不孝子!”
一时间白氏几个也纷纷落泪,有泪没泪的都抽出帕子使劲的揉眼睛。马氏和苏定文亲香了半响,小刘氏才上前劝解道:“三哥为朝廷效劳,这都为的是大义,如今回来了,以后还不日日承欢母亲膝下?保管母亲什么时候想见,三哥还不是随叫随到?这是好事,母亲快别伤心了。倒是三哥,怎么不见三嫂?”
小刘氏这一劝,白氏几个也纷纷相劝,扶着马氏重新坐了回去,马氏才擦拭干净了泪痕,道:“是啊,如欣呢?”
宋氏闺名正是如欣,马氏乃宋氏嫡亲的姨母,一直这般称呼宋氏。
苏定文也掩了泪眼,见马氏诧异地盯着自己,轻咳了两声,才道:“她生病了,我怕过了病气儿给母亲,便吩咐下人先将她给送回西院去了。”
苏定文尚未离京外任时便住在西院,三房不在这些年,西院早便被占用,如今三房回来,马氏才又吩咐重新翻整了西院。一进侯府,苏定文便吩咐下人将宋氏送到了西院去安置。
马氏是极为喜欢宋氏这个媳妇的,一来宋氏是她嫡亲姐姐的女儿,本就亲近。再来,宋氏在长辈面前从来都是温婉大度,贤良宽厚的,又嘴甜会来事,讨人喜欢的很。更有,宋氏嫁过来后,第一个月就怀上了大姑娘苏瑛琼,后来简直就是一发不可收拾,没几年就生下来一连串的孩子。
当时已过门多年的白氏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宋氏便已有了苏瑛琼,苏景涵,苏瑛玥三个儿女,白氏生下长女苏瑛莺的当年,宋氏同时又生下了次子苏景允。
和长房比起来,是二房让马氏连连抱上了心心念念的孙子,这如何能叫马氏不疼惜看重宋氏?
以前苏定文没外任时,有宋氏在白氏这个长子媳妇简直都没站的地儿。
此刻马氏听闻宋氏病了,登时便变了脸色,惊道:“怎么会病了?请了大夫吗?什么病?是在路上病倒的吗?既是病了怎还如此急忙着赶路?”
马氏不跌的问着,神情极为关切焦急,旁边白氏早便为宋氏要回来而郁结,如今听说宋氏病倒了,暗道老天开眼,极力压制着高兴,担忧地道:“什么病啊,母亲,要不媳妇这就叫人拿了侯爷的帖子到太医院请个太医来看看吧?”
马氏正要点头,苏定文却道:“大嫂不必了,算不得什么大病。”说着又看向马氏,道,“这事儿等下儿子再单独和母亲说,先让孩子们拜见母亲吧。”
说着招手,苏瑛玥带头,苏景华几个便上前来,马氏压下了心中的狐疑不定,笑着看着丫鬟在地上摆放了几个软垫,苏瑛玥几个一起上前跪地磕头行礼。
马氏目光落在打头的苏瑛玥身上,苏瑛玥穿着件鹅黄色素面对襟圆领褙子,上头绣着粉红色的绕领缠枝花卉,一袭淡粉色的高腰襦裙,裙摆除了一圈明紫色澜边儿外未曾绣任何刺绣,头上简单的梳着个朝云髻,发髻中间插着简单而素雅的银步摇,只在鬓角别了朵绢纱紫红堆花添了些颜色。
她这几个月过的不好,使得原本圆润丰满的脸蛋和身形都有些瘦弱的脱了型,瞧着像是大病初愈一般,她的容貌肖似宋氏,虽然未曾长在马氏身边,马氏瞧着却心疼万分,拉起身来,道:“我可怜见的,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苏瑛玥垂泪投进了马氏的怀中,不住的叫着,“祖母,祖母孙女最算是回到家了……”
苏瑛玥的叫声令马氏心都软了,抚着苏瑛玥的头发,轻轻安抚,苏瑛玥也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哭了片刻不等人劝便抬起头来,摸了眼泪,不好意思地笑着道:“我……孙女见到祖母觉得亲近,失态了,弄地祖母衣裳都脏了,都是孙女的过错。”
马氏不以为意,疼爱的拉着苏瑛玥坐在了自己身边,道:“一转眼玥丫头都长这么大了,你跟着你那不孝的父母离开时才那么大一团,如今都是快出嫁的大姑娘了。这回了京城好,祖母亲自给我玥丫头好好瞅一门好亲。可是谁给你委屈受了啊,回头都告诉祖母,祖母给你出气,珍丫头呢?哪个是珍丫头,怎也不知道来和祖母亲香亲香?”
马氏说着目光又移向了苏瑛蓝和苏瑛紫两人,宋氏的大女儿苏瑛琼一直养在马氏的身边,当年宋氏跟着丈夫离京时就只带上了苏瑛玥,苏瑛琼当年未曾出嫁时便是马氏的心头肉,出嫁后马氏更是时时惦记,而苏瑛玥姐妹是苏瑛琼的亲妹妹,马氏自也多了两分的期待和看重。
苏定文的几个庶出子女,马氏根本就不在意。
今日苏瑛蓝穿着件玫瑰粉的对襟交领褙子,石榴红的镶边儿上绣的是缠枝牡丹,水红撒花亮缎的澜裙,腰间束着明紫色绣竹叶的腰封,打扮的虽喜庆,却也不见出众。
加之她这两个月一直被关在院子中幽禁,苏定文还撤了她的份例,丫鬟啥的就流了三两个伺候着,吃穿都不好,也显得瘦弱而抑郁,愈发有些不上台面。
马氏目光只扫了一眼便放在了苏瑛紫的身上,苏瑛紫穿着一件宝蓝色绣白边地陇花裙,一件桃红色的织锦花卉绡料短袄,大红色穿蝶百卉腰封,头上束着丫髻,没带金银首饰,只用亮色七彩软纱带着缠绕了,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小脸粉嫩,低眉顺眼地站着,瞧着倒是柔顺讨喜,马氏便道:“这便是珍丫头吧,快到祖母身边来,给祖母好好看看,祖母可给珍丫头准备了极好的见面礼呢。”
苏瑛紫一时面色涨红,露出尴尬而羞涩的笑来,略抬了下眸,道:“祖母,孙女苏瑛紫拜见祖母。”说着又行了个礼。
马氏不禁愣住了,又瞧了瞧,确实没了旁的女孩了,不由蹙眉望向了苏定文。
一旁苏瑛玥已是发出几声低低的抽泣声,这样子分明就是三房出了大事。
白氏有些幸灾乐祸,喜不自禁起来,扬声道:“三弟,这不对啊,该有五个丫头才对啊,这儿怎么就剩下三个?珍丫头呢?”
苏定文面色难看,却是冲马氏道:“珍丫头的事儿,一会子儿子单独和母亲说。至于我那三女璎珞……进京路上走牛角山山道时,生了些意外,那丫头……坠下了山涧河中,一直便没找到……”
苏定文一言令得屋中女眷们齐齐变色,这人好端端的掉下了悬崖,而三房的夫人宋氏和嫡女苏瑛珍又没了踪影,这里头的水不知有多深呢。
白氏都要压不住雀跃之心了,而刘氏更是竖起耳朵,双眸晶晶亮亮,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小刘氏眼珠子乱转起来,心里也是欢喜的。
谁叫马氏的儿子中最这个次子本事大呢,她的男人虽然是幼子得宠,可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马氏一直以次子为傲,小刘氏也一直羡慕宋氏好命,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心里便有种找补回来的满足感。
而一旁坐在的苏瑛莺也眨巴着眼睛,心思转个不停。三房人还没回来时,她的母亲白氏便表现出了对这一房人的讨厌和排斥,苏瑛莺自然也受到了影响,她也怕宋氏的女儿回来了在老夫人面前和她争宠,如今宋氏的女儿出了事儿,剩下的这个苏瑛玥瞧着枯瘦如柴,就知道哭泣,看来根本就不足为据嘛。
三房分明出了大事,马氏也没了和小辈们亲香热闹的心思,盯着苏定文摆手道:“行了,也热闹一日了,都回去吧。”
白氏几个闻言纷纷告退,也将苏瑛玥几个也拉扯了下去安置。马氏身边的心腹嬷嬷段嬷嬷将丫鬟们也驱散了,亲自守在了门外。
里头苏定文这才起身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儿子齐家不严,请母亲责罚。”
马氏被他郑重的样子弄的蹙眉,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三,你可不能犯了糊涂,宠妾灭妻啊。不管如何,如欣和珍丫头一个是你的元配嫡妻,一个是你的嫡幺女,你可不能为了个庶女就犯了混!更何况,如欣是什么性子,怎样的人我清楚,必定事出有因,可不准你亏待了她!”
苏定文见自己还没说话,马氏便不住为宋氏分辨,不由苦笑,道:“母亲且听我细细道来,这事儿要从如欣今年过生辰那日说起……”
苏定文仔仔细细地将穗州发生的事情,宋氏的罪过一一详细的说了,马氏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起来,喘着大气,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整个身体颤抖着往后仰倒,苏定文骇然失色,忙托住了马氏的后腰,正欲叫人,马氏已缓过了气儿来,抓住了苏定文的手,道:“我没事,没事。”
苏定文见马氏果然眼神清明了起来,这才退后再度跪下,道:“儿子不孝,教妻不严,竟气坏了母亲。”
马氏盯着神情肃穆的儿子,从他神情和话语中早听出了儿子对宋氏的厌恶和憎恨。马氏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只觉听到的事情荒谬非常,宋氏离京时和苏定文的感情是极好的,因宋氏过门六年生养了四个孩子,着实太过频繁,苏定文才收用了宋氏的陪嫁丫头刘氏,便是苏瑛蓝的生母刘姨娘,除了刘姨娘,苏定文身边再没旁人。
所以马氏根本没有见识过宋氏对待妾室和庶出子女的手段,这些年宋氏跟着苏定文在外头,庶出子女也是一个个的生,马氏倒觉得是自己儿子亏待了侄女,还多次写书信去斥责苏定文,如今骤然听闻这样的事,她怎么能够接受。
可苏定文说的极是仔细,宋氏所做的那些事情又是桩桩件件证据确凿,连宋氏自己都承认了,这还能有假?眼见儿子和侄女已经是夫妻陌路,没了缓和的余地,马氏半响才长叹一声,勉强平静下来,道:“这么说如今你那一房是姜姨娘管家?”
苏定文舒了一口气,道:“之前没有办法,确实是姜姨娘在管家,如今既然回来了,再怎么样也没让个姨娘当家的道理。儿子是想着,宋氏便让她一直将养着吧,我那三房的事儿便让大嫂多操心些,左右儿子以后都住在侯府,大嫂照看这些也便是了。”
马氏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才道:“珍丫头……”
苏定文道:“珍丫头的事情没有缓和的余地了,若是当夜她没能嚷嚷出身份也就罢了,当夜那么多的人都知道了珍丫头的身份,即便那靖王世子有言,不会将事情透露出去,庄子上的下人也都做了处理,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闹的这么大,若不舍了珍丫头出家,将来只怕透了风声,侯府满府的姑娘都要受到牵累。玥丫头几个倒也罢了,都是亲姐妹,可儿子不能不想大哥四弟家的侄女们,若因玥丫头影响了侄女们,这叫儿子还有何颜面见哥哥弟弟们。”
马氏已神情疲惫,瞧着显然已下了决定的儿子道:“珍丫头到底是你的嫡幺女。”
苏定文道:“正因为如此,儿子才留了她一条命,未曾叫她暴毙而亡,如今已将她削发,过两日便能到京城,儿子想着还是让她直接进家庙去吧。”
马氏叹了一声,这才道:“罢了,你既有了决断,母亲还能说什么,一会子便让段嬷嬷亲自带人到家庙吩咐下。”
苏定文谢了,马氏只觉一阵阵头疼,摆手道:“你们也一路风尘,先回去洗洗休息吧。”
对宋氏的事情却未再多言一句,更是连问都没问落水的璎珞一句。
要说世上没有透风的墙这话是极多的,到傍晚时,苏瑛珍因业障积累要出家方能保命,宋氏重病,以后怕都要深居简出,三房庶女苏璎珞回京路上坠崖的消息便传遍了侯府。
自然各自都有各自的猜测,一时间三房一回京便成了下人和各房主子们谈论的焦点。
大夫人白氏的清远院中,白氏依在西厢房靠窗的蝠桃雕花红木美人榻上,懒洋洋的靠着个碧绿色沉烟纱面的大迎枕,旁边跪着大丫鬟魏紫,手中捏着个小檀香软包头的美人锤,正给白氏敲打着双腿。
白氏神情舒展,丰润的面容上满是愉悦之色,正听心腹崔妈妈说着三房的破事。
白氏听的舒坦,眉目弯起,笑着道:“宋氏作威作福多年,春风得意,真没想到也有今日。做大妇的,非要和那起子小妾庶女过不去,弄的灰头土脸,这不是拿着金玉非要往瓦罐上撞嘛,往日瞧着多聪明一人,却原来不过一蠢货罢了!”
美人榻边儿上放置了一个檀木刻花圈椅,椅子上铺着锦绣团花椅搭,富丽华贵,苏瑛莺正靠坐在圈椅中捧着个茶盏品着茶。
她已换了身宝蓝色锦缎绣深浅不一红色芙蕖的长褙子,下穿满绣芙蓉花金丝勾边儿的洋红色澜裙。乌发高高束了个弯月髻,插着攒珠累丝赤金红宝石的蝴蝶头面,这头面整整有大小不同的发钗,发环,步摇等二十四件,异常华美。
是前不久她落水,白氏为了安抚受惊的她,专门拿了私房宝石,请了京城最最有名的金玉阁给特意打制的。
赤金黄灿灿,红宝石流光溢彩,今日苏瑛莺不过挑拣了三样插在头上,便将她整个人映衬的珠光宝气,高贵靓丽,本就天香国色,清纯端庄的脸蛋显得愈发光彩照人。
她听了白氏的话,笑着道:“母亲当真那么高兴?”
白氏见女儿不以为然,坐起身来,道:“那是自然,我的儿啊,你不知道,当年你娘受了多少这宋氏的气!当年娘嫁给你父亲多年无所出,你祖母便不喜为娘,可那宋氏进门却一个个的生,那宋氏瞧着良善端庄,其实最是尖酸刻薄,明里暗里没少讥讽娘是不会下蛋的鸡!更是想和娘抢这侯府的管家权,日日在你祖母那里给为娘上眼药,娘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挺着个大肚子和你祖母坐在饭桌前,却要为娘这个大嫂忙前忙后,饿着肚子伺候她用膳的日子!”
苏瑛莺虽然是白氏亲出,可如今已经换了芯子,高莺莺穿越过来根本就没有继承本主的记忆,对白氏这个母亲也是亲近不起来的,她根本就不能对白氏的高兴感同身受,也不耐烦听白氏说这些老黄历,闻言不过点了点头,敷衍着道:“母亲这么说,这宋氏是挺奸猾可恶的。”
白氏便冷冷一笑,道:“像宋氏这种人聪明反被聪明误,活该如今自讨苦吃。莺儿,将来你嫁人了可千万莫要糊涂,那妾室都是阿猫阿狗,庶女更是一副嫁妆的事儿,可不能为打一只臭老鼠却伤了玉瓶啊!”
苏瑛莺闻言却不以为意,傲然道:“我要嫁人,我的夫君便只能有我一个,连通房都不可以有,什么姨娘庶女,我怎么会处理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情呢。”
白氏见女儿满脸不屑,只当她是玩笑,点着她道:“不害羞的丫头!是,是,我的女儿这般美丽无双,是该被好生怜惜,娘会好好为我的莺儿挑个如意良人的。”
苏瑛莺倒没在意白氏的话,她现今只关心一件事,道:“母亲,如今三房庶女死了,明儿的宴席还要不要办啊?”
白氏闻言沉吟一下,苏瑛莺已是跳了起来,挥手令魏紫移开,坐在了美人榻上拉着白氏的胳膊,道:“母亲,这次女儿费了好大劲儿才请到了靖王府长乐郡主,信王府明霞郡主,长公主府丹云郡主这几个贵女,这些天又忙前忙后的安排明日的宴席,你瞧,女儿眼底都有青痕了,而且明日宴席的衣裳女儿都做了四套,还有母亲新为我打制的朱钗头面,我什么都准备好了!若是突然不办了,女儿可不依!”
白氏素来疼爱苏瑛莺,见女儿这般痴缠,眼底虽看不出她说的青痕,看白氏也知道,女儿为这次宴席确实费了不少心思,这两个月都在忙这个事情。
且那几位贵女能来侯府也真让女儿放了不少身段去求去请,如今临时取消,这些可都白费了。
再来女儿忙这个宴席,总归是为了她的生辰,是一片孝心,倘若停了,岂不伤了这孩子的心。
白氏想着,微犹豫的道:“你祖母倒是没说什么,可这若传出去,弟弟家里死了女儿,母亲却还忙着办宴席总归不大好……”
苏瑛莺便道:“这事儿怎么会传扬出去呢,左右不过一个庶女,还不是咱们这一房的,母亲是她的长辈,哪里有不相干的小辈死了还要隔房长辈为她退让委屈的道理?”
她说着又摇晃起了白氏的手臂,道:“母亲,母亲,您就答应女儿吧,女儿不想母亲的寿宴过的冷冷清清的,母亲好歹成全了女儿这份孝心啊。”
白氏被她摇的心肝都软了,当下便点了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帖子是早发出去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苏瑛莺当下便眉开眼笑,跳起来道:“母亲等着,女儿换上明儿要穿的衣裳给母亲瞧!”
说着便裙裾一扬,脚步轻快,身姿轻盈的跑了出去。